龍城，東北西部，一座小城。
林曉宇快速走下高鐵，匯入人流，擠到了出站口，一米八五的大個頭張望著接站的人群。
破天荒說要來接我，人吶？林海濤，你能不能靠點譜……林曉宇失望的收回目光，向公交站方向走去。
“兒子，曉宇！”
一個身材魁梧的北方大漢一把扯住他，呵呵道：“臨時處理點事，總算趕上了。”
“嗯，今天還算靠譜！”
林曉宇咧嘴一笑：“為何要回老家祭祖？”
“唉，一言難盡，上車吧，明天祭祖，你爺爺和叔叔都在等著我們回去呢！”
父子二人沒有太多交流，直接上車出城。
“老爸，你這三手車也該換換了吧，各處異響！”林曉宇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向上搖著車窗。
“代步工具而已，沒太大毛病，將就著開吧！”林海濤笑道：“你爸就那兩個死工資，還得給你攢點娶媳婦的錢吧，換車，等你小子哪天出息在孝敬你老爸吧！”
“別，你可千萬別給我攢錢，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阿姨了，人生苦短啊，你可別再苦了自己了！”林曉宇瞄了老爸一眼，勸道：“我自己的事，不勞您老操心了，那個李阿姨不錯！”
林海濤給了他一個腦瓜崩，罵道：“兔崽子，你還關心起你老爸來了，哼，現在四線城市買個房子也得六七十萬，不用我管，你住露天地啊！”
“我可不敢耽誤別人的幸福，等你成家立業，老爸就安心了，也對得起你媽了！”
“別跟我提她！”林曉宇語氣不悅道：“我沒有媽！”
林海濤嘆口氣，沉默一會，岔開話題道：“你叔叔家的那片山地被徵用了，祖墳要在三月份前，遷往公墓，又要驚動老祖宗，得告訴他們一聲啊！”
林曉宇問道：“叔叔家的那片地要做什麼用？”
“老家周圍的山上發現了鐵礦，被政府打包賣給了招商引資來的大公司，就差你叔叔家的那一片了，據說能給百八十萬吧，夠你叔叔一家來城裡買套房子了！”
“那也太便宜了吧，那幾個錢一花就沒，以後靠什麼生活？”
林曉宇搖頭道：“妹妹林蕊回來嗎？她一定不會同意吧！”
“政府行為，統一評估的，價格也差不多，其實鐵礦含量很低，品位不到十個點，只有大型機械才能開採和精選。”老爸語氣平和道：“小蕊回不來，春運正是她最忙的時候，又得在高鐵上過年了！”
車子駛出城郊，半個小時後，駛入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一輛輛滿載黑色鐵粉的大翻鬥呼嘯而過，路面破損嚴重，林曉宇握著的方向盤的手微微出汗。
又過了十幾分鍾，眼前那個曾經綠樹青山的小山村如今已然破敗不堪，龐大的機械如一頭頭猛獸，貪婪的啃噬著曾經的花果山，留下滿目瘡痍和千瘡百孔的溝壑丘陵。
“不是說可持續發展嗎？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嗎？”
林曉宇喃喃道：“這還是我小時候的那個小村子嗎？”
林海濤呵道：“這裡十年九旱，山上的果樹早已不復從前，大多枯死了，鐵礦石這幾年價格上漲，難得有人來投資，當地人出讓了荒山，還可以到工廠上班，也是脫貧奔小康的一項舉措吧，放心吧，開採完後，投資方承諾恢復綠化！”
林曉宇默然不語，很快，一抹翠綠映入視野。
叔叔的那片山還真是沒有變化，十幾年了山上的紅松好像還沒有長大，依然矮矮趴趴的分佈在方圓不足五百米的丘陵上。
…………
臘月二十八。
幾個人肩扛手提的帶著祭品，來到幾座土墳前，爺爺神色凝重的拉著林曉宇，囑託道：“孫子，我們林家到你這一代，就剩下你一根獨苗了，以後祭祖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身上了，好好敬重祖宗，祖宗會保佑你一生順遂的。”
“嗯，爺爺放心吧，以後大家都去公墓了，看望他們也方便！”林曉宇微笑點頭，看著老爸正在清除雜草，叔叔等人已擺好了祭品。
爺爺搖頭嘆息：“唉，子孫不孝啊，又得驚動祖宗了。”說完，拿起一砸線香點燃後插在香爐上，倒身跪倒在地，口裡不停地告罪，祈求祖宗原諒。
燒完金磚、銀磚，諸多紙錢後，爺爺招手，老爸和叔叔跟著上香，跪拜。
輪到自己了，林曉宇點燃三路線香，小心翼翼插入香爐，跪了下去。
突然，眼前土墳上飄出一縷青煙，隱隱約約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俯視著他，耳輪中傳入低沉縹緲的聲音：
“不孝之孫，你總算來看祖宗了，記住，子時獨自前來，不可洩露天機！”
林曉宇頭皮發麻，後背冷汗淋漓，愕然的睜大桃花眸子，片刻，那股虛幻的身影悄然不見。
“鬼呀！大白天見鬼了！”
林曉宇心臟怦怦直跳，大腦飛快運轉，難道真是祖宗顯靈了？
“這小子還真虔誠！”老爸一手拉他起來，呵呵道：“祖宗會保佑你的！”
他們都沒看見嗎？剛剛那縷青煙很明顯啊……他有點蒙，爺爺、叔叔和老爸正笑眯眯看著他。
看來只有我見到了！
一家人呼啦啦向山下走去，林曉宇跟在人群后，不時的回頭望著那幾座土包包，心裡嘀咕：“子時，要來嗎？”
…………
一家人好久不見，這次團聚，爺爺、奶奶十分高興，叔叔和老爸開懷暢飲，嬸嬸熱情的給曉宇夾菜，滿臉都是喜歡的笑容。
“曉宇，你妹妹每次打電話，都要叨咕你幾句，說你給教授打工，還有工資拿，誇你好有本事吶！”
“嬸嬸，妹妹今年不回家過節了吧，她那工作就是越到節假日越忙。”
“誰不說吶，那也沒辦法！不過，現在影片聊天方便，她一有時間就來電話，看著她能自食其力，我和你叔叔就放心了！”嬸嬸神色有些落寞。
叔叔跟了一句，“蕊兒懂事，又孝順，給家裡網購了一大堆年貨，自己倒是捨不得花錢！”
奶奶眼圈一紅，“小蕊，一直都很孝順，真想她呀！”
“好了，老媽，孩子不是工作忙嗎？你大兒子一年到頭，不是也見不到你們幾面嗎，沒辦法，咱們吃官飯的就是要堅守崗位，為人民服務好嗎！”老爸停下酒杯，勸道。
爺爺滋溜一口，沉聲道：“是啊，孩子大了，總是要出去闖蕩一番的，願祖宗保佑孩子們都平平安安吧！”
一家人吃吃喝喝，嘮嘮家常，很快叔叔和老爸臉紅脖子粗，滿臉酒氣的吹上了牛逼。
林曉宇幫著嬸嬸收拾殘局，洗刷碗筷。
嬸嬸神色謹慎的問道：“曉宇，那個女人聯絡你了嗎？”
“……”
“嬸嬸，不要提她……我早已忘記她的模樣了。”
“唉，哪有這樣的母親，也真夠狠心的了……嬸嬸不提她了，就是苦了你們父子。”
林曉宇洗了洗手，默默的走進了妹妹林蕊的房間，歪在大炕上。
…………
北方的深夜，漆黑如墨，繁星璀璨。
刀子一樣的北風刺骨寒冷，林曉宇把羽絨服緊了緊，開啟手機手電筒，悄悄推開半人高的大門，飛速向祖墳奔去。
“呼呼……”
他大口吐氣，心臟不受控制的急速跳動，腎上腺素加速分泌，硬著頭皮，跪在了那個最大的土包之前。
手機顯示，23點01分。
他小心抬頭，凝視黑乎乎的土墳。
嗯？白天是幻覺？
時間緩緩流逝，23點30，寒風中的曉宇膝蓋痠痛難忍，渾身有些僵硬。
“幻覺！哪有什麼祖宗顯靈？”他喃喃嘀咕：“我真是個傻子！”
“哈哈哈，不孝孫兒，你可不傻！”
眼前霍然現出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正笑眯眯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