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隱手裡的手電筒努力往廢墟深處打著,透過這個小口子,她可以看到底下工人們的身影,灰撲撲的,戴著白色的工程帽子。
隱約間,是有一個同樣灰撲撲的身影躺在地上。
“看一下他的臉色,怎麼樣了?”姜隱朝裡喊。
“很蒼白,面色!”工人回應。
“傷口還在流血嗎?”
“我們沒法為他止血!”
姜隱著急地對身側的消防員說:“他必須得趕快救治,不然時間一長,就危險了。”
“我們正在努力。”
“還有,我現在並不確定扎傷他的鋼筋有多長,是連貫著的,還是一整截,如果是一整截,需要你們幫忙破拆,但是萬萬不能傷到他!”
雖還沒看到病人的模樣,但是姜隱已經能想象到等下的救援任務是多麼沉重了。
姜隱想了想,對著底下的工人喊道:“你們多和他說說話,不要讓他睡著!”
底下的工人說:“他說他有點渴,想喝水,有水嗎?”
“好像……沒水……”
“千萬不能給他喝水!”姜隱連忙提醒道,“他現在失血嚴重,不能喝水!”
“那我們現在能做什麼?”工人們也很慌。
“什麼都不要做,更別去碰他,等待我們的救援!”姜隱叮囑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姜隱眼見消防員們快開出一道通道。
“可以幫忙叫一輛救護車來這裡等著嗎?”姜隱說,“災區還有救護車候著嗎?得來一輛,等下病人救出來,得立馬送到醫院去急救!”
消防員點點頭,利用對講機呼叫外一輛救護車過來等候後,又叮囑其他消防員們:“小心點,不要造成廢墟里二次坍塌!”
“等會兒我們先下去。”隊友們回答,“得用擔架把他們抬上來。”
不多時,“哄”一聲響,廢墟口開出了一條道來。
煙塵四起。
眾人照著手電筒拿手散灰塵。
此時,救護車“呼啦呼啦”準備就緒。
救護車一停穩,跳下來兩個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
姜隱將底下受傷病人的情況和他們說了。
“我們下去救人!”消防員說。
“我跟著一起去吧?”姜隱問。
消防員同意了,因為下面有病人,而姜隱是醫生,她知道怎麼緊急處理患者的傷情。
下到廢墟底下後,消防員先讓沒受傷的或者受輕傷的可以自己走動的工人先上來,最後只留下那個被鋼筋刺穿肩膀的小齊。
而小齊的情況比姜隱想象中還要糟糕,他的肩膀被一根連在水泥裡的鋼筋從頭到尾刺穿了。
血液凝固在他的肩頭,將他上半身的衣服都染紅了。
而更糟糕的是,小齊的精神狀態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他的眼皮一耷一耷的。
“嘿,你別睡!醒一醒,說說話!”消防員連忙去摸他臉,“兄弟,先別睡,清醒一下,我們來救你了!”
姜隱掏出瞳孔筆,翻開小齊的眼皮,照了照他的瞳孔。
小齊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
大概被人打擾了,他醒了醒。
看到前來救自己的消防員和醫生,他似乎鼓起了一點勇氣和希望。
“救,救我……”
他尚且有強烈的求生慾望。
但是小齊的這個傷處,姜隱無從下手。
而消防員們也無法抬動他到地面上進行救援。
“這個鋼筋……”消防員很是為難。
“要先做切割。”姜隱說。
消防員們對視一眼,商量著如何利用破拆工具對小齊肩膀上的鋼筋進行切割。
姜隱則喊下來兩名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
他們看到地上的小齊傷口,都驚訝不已。
姜隱憑藉著以往的工作經驗,囑咐他們,等下消防人員對小齊肩膀上的鋼筋進行切割的時候,他們得護著傷口、固定住鋼筋,以防切割震動對小齊的傷口造成二次傷害。
經過緊急討論,消防救援人員決定利用液壓鉗對小齊露在外面的鋼筋進行切割。
消防員拿著工具對姜隱點點頭,“準備開始了。”
姜隱護住小齊的傷口,其他兩名醫護人員固定住裸露在外的那根鋼筋。
為了防止小齊睡著失去意識,姜隱還叫了一名工人下來,陪伴在小齊身側與他講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工人急得不行,不知道要和小齊說些什麼。
姜隱說:“你說說他的動情之處,家人、朋友,或者戀人,引起他對生的渴望。”
工人聞言,半跪在地上,就著微薄的亮光,拿手輕輕拍了拍小齊的臉頰,哽咽著說:“弟弟啊,你可千萬別睡著,這些消防員、醫生都在拼命救你哩!咱這傷口問題不大,還能救的,你可千萬別辜負咱們大家的希望啊……你得想想,你在老家的父母,他們可都在等你回去哩,還有你的女朋友芳芳,昨天晚上你們還在宿舍外面打電話哩,你想哩,今天她等不到你的電話,她得多著急啊……”
消防人員則在工人師傅的碎碎念中,開始了緊急切割。
滋滋的切割聲伴隨著那聲聲哽咽,聽得眾人心頭髮緊。
鮮血從傷口處緩緩淌下來,流到姜隱的手上,溼溼黏黏的……
姜隱用力按住他的傷口,時刻觀察著小齊的神情。
只見小齊眼睛一跳一跳的,最終悠悠轉醒,他眼睛落到工友的臉上。
“劉大哥……”
“哎,是我,聽大哥的,你要挺住啊!”
“嗯……”
“是吧,你就算不想這個工作,這個賺錢,你也得想想你的父母和芳芳啊,你不是還跟咱們說要回去娶她嗎?她正在等你給她打電話保平安呢!”
“手機,手機掉了……”小齊垂下的手指動了動,他想給牽掛的人打個電話,可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不僅傷到了他,還捲走了他的一切物品,“我想,想打個電話……”
劉大哥忽然就掉了眼淚,轉頭問姜隱:“醫生,醫生,我能借你手機給他打個電話不?”
姜隱身形不能動,但她眼底早已淚光斑駁。
“在我衣服口袋裡,你自己拿。”姜隱強忍住自己內心的共情情緒,“我記得現在是有訊號的,你可以幫他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謝謝你,醫生,謝謝!”
劉大哥從姜隱白大褂的口袋裡拿出手機,顫抖著來到小齊跟前,“來,弟弟,你跟大哥說,要打給誰,咱現在有電話了。”
小齊的眼神順著他的臉往下落到他的手上。
“幫,幫我……打給我父母,告訴他們,我很好……”
“好好好,你電話是多少?我給你打過去!”
“150,65……”
就在小齊向劉大哥報電話號碼的時候,小齊肩膀上外露的鋼筋被消防員順利剪斷下來。
一剪下來,消防人員就鬆了一口大氣,甚至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跡。
姜隱等人也感到一鬆,再看小齊的狀態,並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
小齊的電話也順利撥通,打給了他的父母。
小齊沒有說話,是劉大哥代為轉告,告訴他父母,小齊現在很好,讓他們別擔心。
電話結束通話,小齊就被抬上了擔架,送出了廢墟。
姜隱看著他被送到救護車裡面,然後拉著警報聲,迅速送往醫院救治去了。
而剛才參與救援的消防員們沒有空隙停歇,馬不停蹄地去搜救下一個被困人員了。
只有姜隱還站在原地,目送著救護車離去的方向。
她抬起自己的雙手,看著手上沾滿的小齊的鮮血,她輕輕地籲出了一口氣。
一旁的劉大哥見她嘆氣,連忙上前來問她:“醫生,小齊他,他很危險嗎?”
姜隱搖搖頭,強擠出一個笑容,“他很堅強,他會沒事的。”
“真的嗎?”
“真的。”
從醫學上來講,只要病人肩膀上的那根鋼筋不刺穿神經和大動脈,就沒有什麼危險。
劉大哥知道姜隱是在安慰自己,但也還是笑著朝她道謝。
姜隱滿手的鮮血無處擦拭,她的醫藥箱還放在地上。
想了想,她用胳膊提起藥箱,單肩背住,朝安置受災群眾的帳篷的方向走去。
路上很黑,四周有忙碌著的消防救援人員、民警、醫護以及志願者們。
沒有手電筒照亮眼前的路,路又崎嶇不平,姜隱走著走著,趑趄了一下,身軀不受控制地往右側傾倒。
“小心!”
一雙手從旁側穩穩伸過,拉住了姜隱的胳膊。
姜隱往下倒的身子一下子頓住了。
她驚慌失措地轉頭。
就這朦朧的夜色,她撞進一雙漆黑如鷹隼的眼睛裡。
“阿原?!”她震驚。
盛原手上用力,將她扶穩在地。
“你沒事吧?這路難走,別崴到腳了。”
他穿著一身紅馬甲,紅馬甲上寫著“志願者”三個字。
“你怎麼在這裡?”姜隱很是疑惑,“你是志願者團隊?”
“嗯,看到勤昌縣地震的訊息,放心不下,就跟隨志願者團隊前來支援。”
只是,盛原沒想到,他竟會在受災現場看到了姜隱。
他原以為,她不會來,或者,她已經回去了澤州。
沒想到……
剛開始瞥到那道白色身影的時候,他以為看花眼了,但是那個清瘦的身影實在是太像她了,他忍不住跟上前去。
直到她崴了一下,側身的瞬間,他看到她的臉,才確定真的是她。
“你沒事吧?”盛原見她情緒不太好,“剛剛是去救治傷者了嗎?”
盛原想要觸碰她,姜隱一想到自己滿手的鮮血,立馬避開了他的手指。
盛原的手指頓住,疑惑地看著她。
姜隱朝他舉起手來,“不好意思,我手上都是血,我怕弄髒你。”
盛原震驚,“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病人的。”
盛原鬆了一口氣,“病人呢?”
“救護車拉走了。”
盛原聞言,從身上掏出一小包溼巾,扯出兩張,遞給姜隱,“先擦一擦吧。”
姜隱接過,簡單擦拭了一下雙手,“我去下衛生間。”
“這裡沒有洗手的地方。”盛原說,“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拿瓶水來。”
“阿原!”
姜隱喊不住他,他跑遠了。
漆黑的夜色裡,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揹著藥箱站在原地等待著。
所幸,盛原很快就回來了,他手裡拿著兩瓶礦泉水。
“阿原。”她看著他手裡的礦泉水。
盛原擰開一瓶水,“把手伸出來。”
姜隱愣了一會兒才伸出手去。
盛原將水傾倒在她手上。
清涼的流水汩汩流淌過她的雙手,將她手心裡殘留的鮮血沖刷得一乾二淨。
衝乾淨手,盛原又遞給她一張乾淨的紙巾,“擦擦手,將就一下吧。”
姜隱心裡浮起一絲感動,默默地接過紙巾。
“謝謝。”她輕聲道。
“走吧,你去哪兒?我先送你過去。”
“不用了。”姜隱不太好意思。
“這裡天色黑,路又不好走,四周也危險,我先把你送過去吧。”
四周很嘈雜,呼救聲和救援聲時不時地傳遞過來。
晚風帶著初夏獨有的熱氣。
兩人走了一段路,姜隱才問:“你還參與地震救援,我真是沒想到。”
她原以為,蒼松縣一別,他們再無見面的機會,沒想到,他們又一次在勤昌縣的戰場上重逢了。
這是上天的某種旨意嗎?
盛原說:“我不是說過嗎,有福報的工作我都做。”
“義務?”
“義務。”
“你真偉大。”
“你才是偉大,在戰場上救死扶傷。”盛原問,“還不回澤州嗎?我以為,你回澤州的時間到了。”
“我留下來了,就這幾天,特地過來支援的。”
“支援完,再回澤州?”
姜隱點一下頭,看向盛原,“所以,好巧,阿原。”
盛原沒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送她到安置群眾的帳篷前,“那我先走了,姜隱。”
姜隱看著他,點點頭。
盛原轉過身,走兩步,又回過頭來。
姜隱以為他要對她說什麼,沒想到他只是說了三個字:“別受傷。”
姜隱鼻子一酸,心頭浮起一絲哀傷。
“阿原!”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喊了一聲。
他沒有回頭,往廢墟的深處走去。
姜隱原地站了一會兒,等到收斂了情緒,才走進帳篷內。
帳篷內安置的受災群眾又增加了一些,劉秋琳和尚雅正忙著給受輕傷的群眾們處理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