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飯之後，大部分來慶賀的賓客都已經準備啟程返回了，唯獨崔夫人帶著他們四個孩子，在賈府多住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允安吃過早飯，和賈元春，王熙鳳三個小姑娘一起去後花園撲蝴蝶，看風景，忽然路邊衝出來一個頭發凌亂的瘋婆子，臉上髒兮兮的，綢緞製成的衣裳上，不知道是被樹枝還是被剪刀，劃的都是口子。

依稀能看出來，是個眉目如畫的年輕女子，頭髮綰成了婦人的樣式，不出意外應該誰的姨奶奶。

“你，你怎麼出來了？”賈元春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拉著允安的手往前走了兩步，笑嘻嘻地去逗弄她。

那瘋婆子也笑了兩聲，她的嗓音聽起來像是手指甲劃過玻璃那樣的刺耳，“大姑娘長的越來越高，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這是自然，我是她嫡親的女兒，不像她像誰？”賈元春抬著下巴，傲嬌道，說著拉了拉允安的手，“我跟你們說啊，這是我家二老爺的姨奶奶，叫荷姨娘的。以前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她啊性子好玩著呢，當初掉了一個孩子，現在就喜歡和小孩玩。”

“這是我舅舅家的兩個妹妹，這是大妹妹，你叫她安大姑娘，這是二妹妹，叫鳳二姑娘就行。”

“見過兩位姑娘。”

荷姨娘行了個很標準，很完美的萬福禮，一抬頭，正好和允安對視上，允安那一刻甚至覺得，這就是個正常人。

她眼底很平靜，很安和，沒有一點歇斯底里。不像是因為失去孩子而瘋癲了的。

“起來吧”王熙鳳覺得有意思，這樣的瘋子她在王家可沒瞧見過。

“都是如花似玉的好姑娘，長的真漂亮，可惜了，不是男子。”荷姨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允安和王熙鳳，搖搖頭惋惜道。

王熙鳳不愛聽這話了，“男子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有什麼不同？”

允安被她看的渾身不對勁，拉了拉王熙鳳的手，“我瞧著天快下雨了，咱們回房間避雨吧。元春姐姐？”

“允安妹妹你著什麼急？這雨還得等一會子才能下，咱們閒著也是閒著，說說話嘛。”

賈元春不想走，抬頭看了看天，那塊雲彩離得還遠，不願意這麼早就走。這個姨娘她小時候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那孩子掉了的事是王夫人和她說的，賈元春只知道，這個姨娘身上常常帶著點心，會分給她們吃，還會帶著他們四處去玩。

“我在這裡紮了個鞦韆，你們要不要過來玩？”荷姨娘笑嘻嘻地，拉著賈元春的手，就往那假山後面走去。

賈元春歡呼雀躍，和小學生出去春遊一樣，招呼允安兩人，“走，咱們去看看。”

“行啊”

允安也應了一聲，她也想看看，這個荷姨娘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或者說她對孩子們的善意究竟是真是假。

眾人一起去了那後山，果然有一個鞦韆，看起來扎的很結實，被擦拭的很乾淨，乾淨地能看見人影。

鞦韆前面就是一座池塘，像範文公說的“春和景明，波瀾不驚”，只是面積太小，大一些會更好看。

能聽見蟲鳴蛙叫，圍牆上還蹲著一隻身手矯健的狸花貓，皮毛光滑，眼睛炯炯有神。

這地方，明顯是荒廢了。

賈元春想都不想，就坐了下去，搖了兩下，快樂地像是隻出了籠的鳥兒，她在賈府一直都是以身嬌體弱，知書達禮的貴女進行教養的，像這種小玩意兒她從來沒玩過。

“這地方怎麼沒人來呢？”

王熙鳳不理解，明明景緻這麼優美，池塘中間的亭子，勾梁畫棟，明顯是精心裝飾過的，為何被廢棄了？

荷姨娘皺了一下眉，又笑了出來，“可能嫌這裡晦氣吧”。

允安看了她一眼，猜測道，應該這裡就是荷姨娘孩子死去的地方吧？看荷姨娘這個神情，怕是當初她孩子的死，另有隱情。

這後宅大院裡的骯髒事，實在很難說清楚。

荷姨娘不像賈元春說的那樣，孩子掉了，那孩子是出生了，因為一點意外死去了。

這裡死了個孩子，所以說晦氣。

“這是我從後廚，偷偷摸摸拿來的山藥紫薯糕，今兒個我拿了三塊，正好你們一人一塊，別爭搶，免得傷了姐妹和氣。”荷姨娘從懷裡掏出一塊手絹來，裡面包著三塊整齊摞在一起的點心。

她衣裳穿的破破爛爛，不知道洗過幾遍了，包點心的手絹卻乾乾淨淨，一點汙漬都沒有，還繡著一朵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花。那繡工十分精湛，不愧是老太君身邊調教出來的人。

允安也跟著吃了一口，純正的甜口兒，味道十分醇厚。

“好吃，和之前的一樣甜”賈元春豎著大拇指誇讚道。

三個姐妹輪流玩了鞦韆，荷姨娘樂樂呵呵，不厭其煩地在後面推，溫柔和善，一點也看不出來精神有問題。

“大姑娘今年都十多歲了吧？再過幾年也該嫁人了，憑著你的出身容貌，得去宮裡當娘娘才配得上吧。”

在她們臨走之前，荷姨娘忽然說道。

說的賈元春滿臉通紅，她還沒被人這麼直白地說過婚事，提起這種事，女孩子總是會敏感害羞。

可是去皇宮做妃子也並非天下第一得意事，旁人看起來尊貴榮寵，一家人都跟著沾光，可是深宮中的心機算計，比後院裡的還要重，一不留神就可能沒命了。幸虧先帝廢除了後宮無所出者殉葬的制度，不然連個平安終老都做不到。

允安抬頭笑了笑，一點也看不出心中的憂慮。

一直到回了含春堂，允安才略微放下心，也許真的如同賈元春所說，因為失去了孩子，所以格外疼惜家裡的其他小輩吧。

第二天一早，崔夫人帶著四個孩子回了王家，王熙鳳整個人都很興奮，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在賈府遇見的人和事，重點說了荷姨娘的事。

崔夫人囑咐道，“你們離著那荷姨娘遠點，她現在看著正常，誰知道她下一秒會幹點什麼？”

“好吧，伯母”王熙鳳不太高興，還是老老實實應了一聲。

允安則是好奇，“母親，咱們怎麼今天就回去？有什麼事嗎？”

“你們父親派人來說了，咱們家來了個親戚，以前和王家連過宗的，叫什麼劉姥姥？要咱們回去看看。”崔夫人道，“這人我也沒聽說，也許是祖上連的宗吧。”

“原來如此啊”竟然是劉姥姥來了？

現在的劉姥姥頂多五六十歲吧？女兒應該挺大的了，剛嫁人？

允安掐算了一下時間，大概推算出了劉姥姥目前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