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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夢盡血淚無涯山

陸公主自幼養成個習慣,每當思緒煩悶,無心睡眠時,都會尋一處安靜的所在,獨自對空凝望,讓幽淵般的夜空冷凝內心的躁意,促以安然入眠。龍桓山地勢高聳,這一喜好更能得以滿足。此處雖屬山丘,然地形狹窄,軍營排布密集,她尋覓良久,依然沒有發現稱心滿意之處。失望之下便去尋陸術,想與他聊上幾句。來至王帳之外,營帳頂端隱約起伏有聲,公主心下警覺,腳尖輕輕點地,躍至半空中。卻見一人正仰面躺在帳頂,睜眼瞥見了她,淡淡一笑。

陸婷微覺驚訝:“弟弟,你怎麼在這兒啊?我還以為是那黑衣人故技重施,又伏在這裡要偷襲呢。”

陸術仰面打個哈欠,嘟囔道:“營裡呆不住,上來涼快涼快。”

陸婷一笑:“你倒比我聰明,我就沒想到還能在帳頂躲清閒。從這裡仰望夜空,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有什麼滋味,只在眼前,看得到又摸不到。”

陸婷聽出他話裡有話,坐到他身旁,問道:“和她談得怎麼樣了?”

陸術闔眸一嘆:“我將澄雲簪給了她,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陸婷頷首道:“那應是有意了。你也不必憂慮,再多與她談談就好。”

陸術頹然道:“我只想著及早回山成親,現在看來,似乎為時尚早。”

“你是覺得彼此的感情還不夠深?”

“不是擔心這個。她…她是楓棟的乾女兒。”

“什麼?”陸婷聞言亦是一驚,“怎麼會?”

“芊彤親口告訴我的。她早年父母雙亡,隨席靈漂泊到藤巖山,楓棟便收她做了女兒。現在她雖與藤巖生隙,但始終掛念著父女之情,不願與我回山。”

陸婷凝望長空思量半晌,沉聲道:“你慮得是,有這一層關係,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她若孑然一身,嫁入龍桓了無牽掛。但她是楓棟義女,這般不明不白地成了親,倘若日後楓棟藉此發難,揚言龍桓山大王臨陣奪他女兒,誘哄成婚,這汙名須落在你倆身上。我知你不懼流言,但人家姑娘會怎麼想?讓她怎能在龍桓山安心待下去?”

陸術撓撓頭:“這倒是個棘手的關節,唉,當個主公真是麻煩,成個親還要考慮許多。那這親事還辦不辦了?”

陸婷正色道:“辦,當然要辦。既是一方之主,婚姻之事更應光明正大。我們且在此訂婚,將此訊息傳於各方。你們二人是情投意合,願結連理,讓妖族同輩盡數知悉,縱使外界情況有變,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只有楓棟與瑜王迫於壓力,不得已承認這樁婚事,你和芊彤才能安枕無憂。”

陸術拍拍手:“對對,好辦法!我正好要讓楓棟知道,你要害我,我偏要娶你的女兒為妻。我這就派人去散播訊息。”

次日午後,陰雲密佈,鳥雀低飛。陸術安排的送信人馬盡數回到營中,俱言附近人煙稀少,方圓數百里只有零散幾洞妖魔。陸術內心焦急,因見天時不佳,卻也無奈:“等天色晴明,再行出發吧。”不多時,空中雷聲滾滾,雨落細密。陸術進帳躺下小睡,但覺涼氣侵體,薄衾難捱,擔心芊彤受寒,便命廚下熬好了湯,端至後營。只見芊彤多披了一件素衫,在榻上盤膝瞑坐。陸術將湯放下,微笑道:“真是勤勉,這時候還不忘修煉。”芊彤緩緩呼了口氣,睜開眼道:“你怎麼來了,也沒打個招呼。”

陸術笑道:“這是我的軍營,有什麼不能進的?”

芊彤尷尬地抿抿唇,又道:“看你眼眶發黑,昨晚沒休息好嗎?天陰時心靜,如我這樣冥想入定,能緩解疲倦。”

陸術嘿笑道:“入什麼定啊,你若答應和我回山呵,我哪裡還會疲倦?”

芊彤嗔道:“說什麼呢。”

“下雨了天涼,我叫廚下給你熬了松茸湯,可鮮了。”

“松茸?那東西極為罕有,你從哪得來的?”

“以前我命人去深山古松林中尋來的,儲存在龍桓山倉庫裡,這次出征命隨軍廚丁帶了些。”

陸術用湯勺盛好一碗,遞到榻邊,芊彤接碗過來嚐了嚐,讚道:“蠻不錯的。”陸術靜靜望著她,目光繾綣寵溺。芊彤道:“你別這樣盯著我,我吃不下去。”

“好好好,”陸術連聲應著,“我坐下歇會行了吧。”

陸術坐在桌邊,眼神依舊在芊彤身上打轉,見芊彤睨他一眼,急忙轉過身,託著腮閉目養神。芊彤一碗飲盡,松茸湯的暖意撫摸得通體舒泰。卻見陸術已伏在桌案上,呼吸漸沉。芊彤心道:“他還真是累了,營帳裡寒涼,他對我噓寒問暖,我不好看他受寒。”於是下了床,解下隨身素衫,披在陸術身上。

連日來陰雨連綿,時斷時續,訂婚的訊息又難以散出。陸術心如火燎,恰此時文郢來報,說軍中糧草短缺,只夠維持十日,建議及早撤軍。陸術愈加愁悶,思來想去,仍舊堅持在此訂婚。看雨勢稍緩,即催促手下去送信。

黎明之時,天色昏蒙。宮鼎山帥帳內,眾將早早聚集在此,肅立兩旁,等候元帥到來。不多時,楓棟進入帳中,看到站得齊嶄嶄的眾將,不禁笑道:“各位,今日怎麼都起這麼早啊?”

眾將一齊拱手稟道:“元帥,軍中糧草不繼,將士們怨言四起。昨晚他們嫌飯食不夠,已然鬧將起來,我等恐產生動亂,所以特來請元帥拿個主意。”

楓棟道:“此事本帥已知曉。按說主公自藤巖山所運的糧草數日前便該到達。許是因連日陰雨,道路泥濘耽擱了。本帥這就派人前去查探,諸位寧耐一時。”

眾將道:“元帥,我等尚有法力可支撐,但手下兵士卻是難捱。此地太過貧瘠,連樹根草葉都難尋。再沒有糧草,恐難以久持。”

楓棟眯了眯眼睛,笑道:“好,好啊。你們想,我軍至少還有後援補給,那龍桓軍遠來,隨軍能有多少糧草?我們若支援不住,想必他們也已度日艱難。卓銘,令你速下山去迎接糧車,待我們養足精神,大破敵軍。”

卓銘領命,轉身出帳。楓棟揮手令眾將退去。只聽卓銘突然大叫一聲,眾將聞聲出帳觀瞧,昏暗間只見一人歪著腦袋趴在帳前土階上。大家呵呵笑道:“卓銘這傢伙忒冒失了,才出來就摔了一跤。”

話音未落,帳側猝然跳出一人,指著眾人罵道:“你們這幫瞎眼的,我剛出來就被地上這廝嚇了一跳,誰摔著了?”

眾將一愣,隨即點起火折,將土階上之人翻過身來,擔去臉上灰土,發現竟是夏濂。大家一陣驚呼,伸手試他鼻息,業已氣若游絲。此時沛衡隱匿在樹後,見他等聚在帳前喧嚷,即從側面潛入帳中,向楓棟密語幾句。楓棟微微點頭,令沛衡在此稍歇,自出帳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眾將紛紛道:“元帥你快來看,夏濂他,怕是不好了。”卓銘聞言驚道:“什麼,夏濂?”低頭一瞧,瞬間怒火上撞:“誰把他傷成這樣!”

楓棟近前分開眾人,俯身察看夏濂傷勢,沉聲道:“是虹明七節棒所傷,你看他臉上,還有竹節印痕。”卓銘悲憤交加:“又是那陸婷乾的,我去與她拼了!”

“且慢。”楓棟拉住卓銘,“此事過在本帥。是本帥沒考慮周全,讓他去引離陸婷,險些喪了他的性命。沛衡帶人去尋他,所幸不辱使命,更幸夏濂一息尚存,現在救治他最為重要。”

卓銘厲聲道:“我不管,冤有頭債有主,陸婷害我兄弟,我就把她碎屍萬段!”一把掙開楓棟的手,從衛兵手中奪過一杆槍便要下山,楓棟跳起來吼道:“好了!你還嫌不夠亂嗎?你的本事與夏濂相去幾何?他都傷成這樣,你去送死嗎!”

“可是夏濂他!”

楓棟道:“根基尚牢,不致傷命。我這裡著人將他帶去調治,定能救醒轉來。你快去接糧草,不得有誤!”

卓銘無奈,獨自牽了匹馬下山,迤邐往南行去,日中時分迎著運糧隊伍,往宮鼎山回趕。卓銘心中憋悶,將運糧隊攜帶的清水都飲盡了,仍覺煩躁不寧。忽聽不遠處馬蹄清越,車輪轆轆,卓銘抬頭望去,只見五匹高頭駿馬並立而行,駕著一乘金頂轀輬車,其後還有一眾旗甲兵士齊整而隨。卓銘正沒好氣,見這般奢華陣仗,心裡更是不爽,驟馬上前喝道:“哪裡來的鼠輩,敢在我藤巖軍前放肆?”駕車的幾名侍從見他兇惡面相,絲毫不懼,反喝道:“大膽狂徒,見吾魔祖為何不拜?”

卓銘愈怒道:“放屁,你是哪家的魔祖?”

轀輬車內傳來剛毅雄渾之聲:“來者何人?”

卓銘喝道:“爺告訴你,爺就是藤巖山楓棟元帥帳下卓銘是也!今日運糧草到此,正好教訓教訓你們這群狂妄之徒!”

車中之人似是一笑:“這夥計倒也老實,一五一十把底細全交代了。好吧,看你奉上糧草的份上,饒你一命。”

卓銘怒不可遏:“呸!爺還沒饒你呢!”

言訖,轀輬車頂忽然迸出五色毫光,絢麗奪目,隨之盤旋起薇薇紫霧,直透雲霄。一人端然立在光華瑞藹中,只見:

銀盔鑲金甲,黃蟒束長絛。

身仗傲骨雄,目極英光豪。

翻掌起雲湧,舉步隨風嘯。

萬載著神威,玄冰稱尊號。

卓銘身後小妖盡皆悚然驚懼,筋酸骨麻,顫抖著近前道:“將軍,這主看起來不像善茬,要不咱撤吧。”

卓銘斥道:“沒出息的玩意。穿個盔甲放點亮光就厲害了?這等唬人的伎倆也就嚇嚇你們,看我怎麼收拾他!”

那人立在轎頂,一招手,侍從遞上來一柄玄鐵狼牙槊。他伸槊鋒指向卓銘道:“上來,與你見三合,便拿你糧草。”

卓銘大怒,從馬背上躍起,飛身撲上,掄鐵槍直取對方頸腔。那人將狼牙槊向右一擺,噹啷一聲脆響,把鐵槍頭打得無影無蹤。卓銘大驚,對方的長槊又向左一掄,鋒刃掃過卓銘面頰,卓銘只覺腮邊一涼,頃刻血流如注。他不及反應,那長槊又蓋頂而來,急忙舉起槍桿往上一架,怎當得倒海移山之力,卓銘只覺心慌肋漲,口中腥甜翻湧,旋即墜下塵埃,倒地狂噴鮮血。

藤巖妖兵潰然四散,有幾個膽大的拼命上前搶回卓銘,發足狂奔而去。侍從問:“大王,就這麼放他們跑了?”那人道:“不必理會,將他們糧草帶上,趕路吧。”

侍從們隨即分出數名,駕起糧車隨隊而行。午後,隊伍至平遠丘下停駐。丘上小妖們見了那龐大的轀輬車十分好奇,紛紛湊上去圍觀。侍從們喊道:“萬沐嶺玄冰王在此,龍桓山主出來接駕!”

連喊幾聲,小妖們不明所以,原地不動。有曉事的覺出對方來頭不小,急去營中稟報文郢。文郢沉吟道:“據他們所言,如此氣派的車仗,難道真是玄冰王源鑑?”

文郢不敢怠慢,立即去王帳見陸術。陸術聞言十分驚奇:“你是說源鑑?他來這裡幹什麼?”陸婷猜測道:“會不會是因為龍桓與藤巖在萬沐嶺附近交兵,他來問罪於我們?”陸術沉吟道:“那個源鑑素來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只恐來者不善。你們說說,我應如何應對?”文郢道:“主公,不管怎樣說,他名義上還是魔域聖祖,我們既無稱雄之心,最好不要與他為敵。”陸婷道:“就去迎接一下,看他怎樣說。上次金珠一事,他也算給我們顏面,想來也不會為了一個野心勃勃的藤巖山,失去正要拉攏的盟友。”陸術應允,便叫上幾名將領,與陸婷同出丘下,問道:“玄冰王何在?”侍從將簾幕掀開,玄冰王自車中徐徐而出。陸術與陸婷一齊拱手,身後眾妖隨之一揖:“見過王駕千歲。”

源鑑笑呵呵道:“陸王公免禮。孤此來特為你佳期臨近,來賀以紅鸞天喜。”

陸術目瞪口呆:“我,沒聽錯吧?”

“怎麼,不是你們發出訊息,說要在此訂婚嗎?”

陸術激動得一躬到地,久久不動。眾將啞然,不知是否隨之下躬。陸婷也覺尷尬,此時隨之行禮或扶起陸術皆顯不妥。源鑑瞧出了眾人的窘態,微笑點頭還了陸術半禮,上前將陸術扶起道:“些許小事,也值如此。”陸術感激道:“我將訂婚之事傳揚各方,想得到妖族同輩的支援,卻無人理睬。不期今日王兄竟肯親來,我真不知該如何拜謝。”

源鑑道:“客氣什麼,孤近來出遊在外,偶聞此信,順道前來看看。原本是空手前來,不想今日午間偶得些物事,想你軍中應該用得著。”

他一招手,身後一眾侍從將那些糧草車推上前來。眾將見了糧草,霎時歡呼雀躍,手舞足蹈。陸術大喜過望:“太好了,王兄怎知我這裡缺糧?”

源鑑笑道:“孤不知道啊。只因來時半路上碰到藤巖山卓銘押糧經過,被他三言兩語觸忤孤王,因此繳他糧草,以示懲誡。”

陸術興奮道:“此番藤巖山失糧,料難以久持,看他們還如何阻路。”

源鑑面色微沉:“孤須宣告,此來只為你婚事,與諸位相聚歡飲。至於你等與藤巖山之間的恩怨糾葛,本王概不插手。”

陸術笑道:“這個自然,王兄請。”

陸術陸婷將源鑑引入王帳中,依舊分左右而坐,令手下襬上酒宴。源鑑問道:“孤那同族兄弟華龍呢?聽說他也隨軍來了?”

陸術道:“華龍在右營整軍,等下我叫他過來,與王兄暢敘歡飲。”

源鑑點點頭,端起酒來與陸術賀喜,酒盞舉到半空中,忽然一頓:“陸王公所言,你與那女子乃是訂婚,為何還不直接成婚?”

陸術一怔:“嗯,這個…”陸婷接言道:“這裡條件簡陋,在此成婚怕委屈了姑娘。況這姑娘原來自藤巖山,在此先訂下婚約,也為防對方會乘機作亂,汙新人名聲。”

源鑑冷聲道:“怕什麼。就算陸王公要娶我萬沐嶺上之女,孤王都心甘情願,偏他藤巖山如此多事。你們聽著,兩軍對戰,不必講什麼繁文縟節,去告訴那女子知道,這是龍桓山王爺看得起她,讓她別不識抬舉。”

陸術道:“王兄言重了。來,我敬您一杯。”

此刻宮鼎山內,楓棟正與眾將聚在帥帳前練兵,忽見數名小妖抬著一人走上山來,徑自放在帳前土階上。眾將紛紛湊上去圍觀,見是卓銘昏迷不醒,腮下還在溢血。大家哈哈笑道:“這次是真摔著了吧?”此時楓棟聞聲趕來,見狀神色劇變,指著卓銘顫聲道:“他真的去找陸婷報仇了?”

小妖們跪倒哭訴:“回稟元帥,卓銘將軍帶著我們押糧回返,途中遇到一隊車仗。將軍就說他們放肆猖狂,非要上前尋他們晦氣。結果那車頂冒出個人來,拿著柄長槊,幾招打暈了卓銘將軍,我等拼死才把他救回來啊。”

楓棟驚詫道:“莫非是玄冰王源鑑?他怎麼會來這裡?等等,糧草呢!”

小妖們痛哭道:“我們都急著逃命,糧草…丟了。”

“丟了…”楓棟只覺頭昏腦漲,腳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土階上。他牙齒咬得嘴唇發白,猛舉起手,拍打卓銘額頭:“卓銘啊,卓銘!你說你沒事找事幹什麼啊?幹什麼啊!”

很快,卓銘大叫一聲,睜大雙眼坐將起來:“哎?我這是在哪?元帥,你怎麼在這兒?噢,我想起來了,我剛剛跟人打架來著,是贏了還是輸了?別在是輸了吧?”

楓棟黯然一嘆:“你沒輸,我輸了。”

卓銘正自納悶,又見一小妖急匆匆趕來報道:“元帥,山下哨探傳來訊息,萬沐嶺源鑑到了平遠丘,不知怎的,我們的糧車竟被他運到那裡去了。現在平遠丘敵軍上下都在慶賀,還說什麼陸術要與芊彤訂婚。”

小妖稟告完畢,只見楓棟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小妖慌忙向後縮,不知是自已哪裡錯了。卻見楓棟上身緩緩後仰,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卻說芊彤躊躇多日,雖握澄雲簪在手,依舊難以決心應下姻親。這幾日只在帳中悶坐,又不見陸術前來,負責侍候的小妖卻是殷勤了許多。芊彤問他何故,也微笑不答。但見他如此盡心,芊彤心下過意不去,奈何此來身無分文,便將陸術贈予的銀錢都賞給他,那小妖感她之恩,服侍更加備至。這日,芊彤喚他來道:“勞你一事,去外面打探打探,看看最近宮鼎山處有何動靜。”

小妖笑道:“這事啊,也不必打探。不瞞您說,現在平遠丘上都傳開了。那日藤巖軍失了糧草,楓棟在眾目睽睽之下當場暈倒,自此一病不起。日前我軍在附近抓獲幾個藤巖逃兵,審問得知,宮鼎山內已經大亂,每日都有逃兵,敵軍上下人心惶惶,正打算班師回山呢。”

芊彤聞言大驚失色,元帥鋼鐵般健朗身軀,怎麼會病倒呢?宮鼎山何其貧瘠,能養好病嗎?她越想越擔心,急要回去看看。然恐日前之事元帥仍對她存有芥蒂,萬一見到自已反令病情加重,自已更加不可原諒。思來想去,未敢動身。

次日豔陽高照,山間雨水蒸乾,暑氣復彌。姑娘心下憂悶,坐臥不寧,出營帳閒走,不遠處幾個小妖正蹲在地上鬥蟲為樂,芊彤近前問道:“你們在玩些什麼啊?”小妖們見了她,慌忙站起身來,一齊行禮:“給王妃請安。”芊彤一怔,立時尷尬不已:“你們不要這樣,我還沒有應下婚事。”小妖們笑道:“您不必遮掩,全軍上下誰不知道您和我們主公好事在即,萬沐嶺源鑑都前來道賀。以往我們幾個有不當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

芊彤驚得渾如泥偶,堪堪緩過神後,當即向王帳奔去。此時陸術正與濟越商議訂婚宴如何操辦,芊彤迎面闖進來,開口便問道:“我問你,你手下的小妖見了我都叫王妃,還說我們好事將近,這是為何?”

陸術一笑:“這幫小子,還真聰明。”

“他們這麼叫我,是你授意的嗎?”

“我把咱們訂婚的訊息傳出去,現在各方妖族都知道我們的好事,玄冰王源鑑還親自趕來為我們祝賀,現在正與華龍飲宴,你要不要去見見他?”

芊彤幾乎暈厥,勉強站穩身子,顫聲道:“我還沒答應你,你怎麼就……怎麼就擅自作主了呢?”

陸術納悶道:“我擅自做主?你日前不是還救了我嗎?”

芊彤言辭愈疾:“我護你是為報當日相救之恩,難道因此就必須嫁你?難道天下的有情之人,都是這樣異想天開的嗎?”

濟越心思敏銳,見芊彤情緒不對,忙道:“少主,我外面還有事要辦,要不我先出去。”陸術也已著慌,忙遞個眼神,濟越即退出帳去。

陸術稍緩口氣,安撫道:“芊彤,我們有話好說,要不你先坐下……”芊彤雙目通紅:“還說什麼,我有許多事沒想好,你們直接把訊息散出去,我當如何自處?”

“別急芊彤,我也是擔心楓棟他們從中作梗,日後汙你名聲,且先公開訂婚,讓各方知悉,再名正言順娶你為妻,這樣可以嗎?”

芊彤含淚笑道:“所以,你就直接把我們的事告訴天下妖族,讓元帥他們認定我已經變心,我再也回不到藤巖山,見不到元帥,就只能安心做你的王妃,是不是?”

“我,我實無此心。芊彤,我敬你愛你,所以不想辱沒於你。如果我們悄無聲息地成了親,那成什麼樣子……”陸術急躁得語無倫次。

芊彤咀嚼著陸術口中那兩個核心字眼:“成親,成親……我不曾允諾。只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再見吧。”

她轉身逃離營帳,陸術匆匆追出去。守在帳外的濟越見狀,也隨陸術而來。芊彤一路奔回後帳中,陸術待要進帳勸慰,被趕上來的濟越攔住:“少主,她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和她說什麼也沒用。不如讓她安靜會,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陸術方寸已亂,心無定見,只得道:“也罷,你在此好生看住她,別讓她出事,別讓她離去。我這去廚下給她做些吃的賠罪。”

卻說芊彤回到後營中,呆坐在床上,只覺心如刀割,欲訴無人,欲哭無淚。忽聽帳內響起一陣怪笑:“恭喜恭喜,百年好合呀。”芊彤驚訝站起身,顧盼左右,床榻之側竟轉出一人。芊彤難以置信,眼前之人竟是席靈。於委屈之際見到親人,姑娘不由得又驚又喜,便要上前相擁。席靈伸手攔住她,陰陽怪氣道:“別來這套,我當不起。沒想到多日不見,你已經快成王妃了。”

“哥哥,我……”芊彤聽他提起此事,臉頰再度泛紅,低聲問道,“元帥的身體怎麼樣了?可是他讓你來的?”

席靈冷哼道:“你還有臉問呢,元帥都快被你氣死了。就連我也要受到你的連累,你可真有出息啊。”

芊彤愧疚不已:“都是我不好,我……”

席靈打斷她道:“行了,你也甭廢話了,快把紫煙匣拿給我,我要回去交差呢。”

芊彤心下一沉:“元帥要收回紫煙匣嗎?”

席靈翻翻眼皮,不容置辯地說道:“那還有假!”

見芊彤猶疑未決,席靈譏諷道:“怎麼,你是捨不得它,想拿著它當陪嫁嗎?”

芊彤垂眸道:“好吧,我這就將它給你。”由床下提出一白色的包袱,從中取出那紫煙匣。席靈一把將匣子奪過來,捧在胸前,忽覺出懷裡沙沙紙響:“哦對了,這兒還有封元帥給你的信,你看吧。”伸指從懷裡夾出一封信來,遞給芊彤。

芊彤接在手中,輕輕捻著信封,殷切的期待與莫名的惶恐一齊湧上心頭。席靈抱好匣子,急急地便要走,忽聽芊彤在後叫道:“哥哥,你慢些。”

席靈側過頭:“什麼?”

“哥哥,我想再看看你。”

席靈瞥了她一眼:“都看了多少年了,還看什麼?”

芊彤眼眶泛紅:“我怕,以後再想見哥哥就難了。”

席靈笑了笑:“難過什麼,有空回來找我玩啊。”

他將身一扭,遁地而去。芊彤靠著椅子坐下,將書信平放於桌上,緩緩將信紙取出,溫暖的氣息悄然盪漾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仍不免有些緊張,只見信上那工整的字跡寫道:

芊彤吾兒,聽聞你欲與陸術喜結良緣,本帥極為震撼。

雖然我本意是不會贊同的,但這是你們的緣分使然。月老已為你們牽了紅線,又豈是他人所能阻攔的?我別無他意,唯願你二人緣訂三生,百年偕老。

那日,你勸我與龍桓山和解,這卻是本帥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我願意,主公和將士們也不會答應。但若繼續相鬥,你我難免會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沒有人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知道,最近一段時間,你一直在痛苦和糾結中度過。既不願背棄我們,卻又難以抑制對陸術的感情。但你怎麼能知道,我的心裡同樣倍受煎熬。上次,我要殺害陸術,你出手阻攔,救了他一命。但你以為你真的能擋住我嗎?我只消隔空祭出一掌,就能讓他立時斃命。是你的眼淚,救了他。我不殺他,只是不願讓你傷心。

你自小孤苦零丁,我把你當做親生女兒看待。可惜近幾年,我忙於公務,疏於對你的關照,有時甚至對你產生誤會與隔閡。我知道你心中對我有所不滿,我確實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想要得到的東西太多,苦苦執著,不擇手段,以致威望盡失,眾叛親離。近來我的身體大不如前,病榻上幾日掙扎,讓我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可貴的。我已無心征戰,更不願去傷害你和你未來的丈夫,讓你更加怨恨我啊。也罷,既然雙方戰和兩難,就讓我割下自已的首級,當做你成婚的嫁妝吧。

為防部下阻止,請你來無涯山收取,將我的屍身埋在無涯山,便無人得知。陸術得了這份禮物,定然歡喜,日後會加倍地疼愛你。望你能幸福地生活下去。我在另一個世界,也會為你開心。

讀至末尾,芊彤全身僵住,彷彿被人封住了經脈上所有的穴道。她的目光凝滯在枯黃的信紙上,痛苦和悲傷在內心中交織著,情緒漸漸醞釀至極。終然,她抽噎幾聲,未落一滴眼淚。事情緊急,容不得傷感。她收斂心神,奔出營帳,不遠處濟越正坐在樹下,似是在閉目養神。芊彤顧不得許多,踴身躍上空中,離地不過丈餘,卻覺頭上柔滑溼涼,卻似撞到一道軟綿的屏障。芊彤一怔,轉身落腳在帳頂。只見空中浮起一道光滑透明的薄膜,竟是一層水泡。她望望遠處的濟越,心下明瞭,營帳被他用法力封住了。

卻說席靈遁地離去,內心喜不自勝,懷抱著紫煙匣,彷彿將天下都握在了手中。未行片刻,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豁然從土中衝出。

席靈環顧四周,這裡還沒出平遠丘的地界,暗忖道:“這寶貝果真有這麼厲害?不知效果如何,我得找人試試。”拽開大步,左右亂逛。

不多時,望見兩個妖兵,手執長矛迎面走來。席靈也不言語,大搖大擺只顧向前行,兩個小妖見他舉止怪異,從後面將其扯住,問道:“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席靈手捧匣子轉過身來,詭譎一笑:“你別問我,要問就問它吧!”

二妖不解其意,卻見他突然朝後躍出數丈,右手豁地掀開蓋子,一股濃煙登時噴薄而出。二妖頓覺天昏地暗,手酥腳軟,兩根長矛脫手落地。伴隨著嘶嘶灼燒般的怪響,黑紫色的煙氣籠罩聚集,傳來極為淒厲的慘叫。席靈見狀,自心也有些驚懼。

不多時,叫喊聲逐漸消失,尖銳的怪響依舊時斷時續。席靈略回過神來,慌忙要將那匣子閉合,他左手託著匣子,右手將蓋子盡力下按,不料紫氣噴薄劇烈,“呲”地一聲,被煙氣濺到了手指上。疼痛感如烈火灼燒,席靈雙手顫抖,小匣摔落在地,紫氣兀自噴濺不住。席靈驚魂未定,不遠處又有腳步聲傳來,立即落荒而逃。

他忍疼一路飛奔回宮鼎山,當不住腿痠手痛,汗如雨下。所幸軍營內外一片寂靜,他躲在鹿角旁俯身喘息。前方地上突然出現一道黑影,席靈抬頭一看,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正立在他身前,席靈嚇了一跳,看清是卓銘,點點頭要離去,早被卓銘一把揪住,提到大營中來。

進入帥帳,卓銘把席靈丟在地上,只見沛衡端坐在正中。席靈一愣:“你怎麼坐在帥位上?”沛衡道:“元帥身體未痊癒,吩咐軍中事務暫時由我掌管。卓銘,你拿他過來幹什麼?”

卓銘一本正經道:“回稟假元帥,這小子在軍營外鬼鬼祟祟的,被我拿住,指不定又偷著幹什麼壞事了。”

席靈訕笑道:“沒有,就是元帥派人告知我去送信,行路太累了,回來歇歇。”

沛衡眼尖心細,問道:“你的手如何傷的?”

席靈心裡一慌,想把手捂住已然不及,支吾道:“這個,這個……是被芊彤用紫煙匣傷的。”

“什麼?你的手是芊彤傷的?”

那席靈哀著臉訴苦:“是啊,再怎麼說我也是他哥哥,我把元帥的信給她後,想勸說她回心轉意,回到我們這邊來。但她非但不聽,言語衝突之下,竟用紫煙匣來傷我。”

沛衡疑道:“不會吧,且不說芊彤心善,那紫煙匣非同小可,她要是放紫氣傷你,你哪裡還有命在?”

席靈一怔,忙道:“芊彤畢竟還念些親情,沒對我下死手,只是把我趕跑了。”

卓銘喝道:“你他孃的在胡說什麼?”

席靈被他一叱,唬得噤若寒蟬,冷汗直流。沛衡對卓銘使個眼色,又向席靈擺擺手:“既如此,你且下去養傷。”

席靈諾諾退下,卓銘道:“假元帥,這小子滿嘴胡言,定是他要打紫煙匣的主意,不知怎麼反被其傷。你為何還護著他?”

沛衡道:“他奉元帥之令去送信,你不必與他糾纏。速去尋博幻等人,有大事要做。”

卻說芊彤圍著營帳轉了數遭,想找到瑕縫脫身,然而水泡嚴絲合縫,毫無罅隙。芊彤別無良策,運起靈力,雙掌彈出兩道白光,水泡壁受擊顫動,白光盡被抖散。如此嘗試多次,無濟於事。她心急如焚:“這可如何是好,哥哥的地行之術我又不曾習得,這該如何出去?對了,陸術給過我澄雲簪,那是他家之物,想必通些靈性。只好用它試一試了。”芊彤回帳中拿上澄雲簪,復至帳外,用簪鋒頂觸水泡,平滑的水膜蕩起絲絲漣漪。芊彤將簪前送,水泡便隨著簪鋒向外伸展,至一定限度,僵住不動。芊彤感水膜將要回彈,於是握緊雲簪,雙腳內扣,與之僵持半晌,依然毫無起色。她急於求成,凝法力於掌中,猛然發力欲將其刺破,然而水膜受壓過度,突然疾速回彈,雲簪瞬間脫手落地。芊彤嘆了口氣,轉身撿起簪子,哀訴道:“你難道真是一個有形無情之物,就破不得那有情無形之水?”陽光透過弧狀的水泡壁,聚射在雲簪上,明澈的簪身溢著綺麗的光彩,彷彿注入了靈魂。芊彤心念一動,再度用簪去觸水膜,簪鋒竟然穿透而過。芊彤驚喜非常,閉上雙眼,持定雲簪向外疾衝。一陣清脆之聲入耳,水膜裂出幾道縫隙,外界涼風湧入,那水泡晃上一晃,旋即四分五裂,散落如珠。

芊彤萬分慶幸,駕起風飛速趕往宮鼎山。至山腰落下,被兩個護衛攔住。芊彤道:“我要見元帥。”護衛道:“元帥出去了,不在營中。”

芊彤大驚:“什麼時候的事?”

“剛剛。”

芊彤只感五內俱焚,縱風趕到無涯山,趕至峰頂落下。她對此地並不熟悉,只情飛步亂轉,山前左右遍尋一遭,不見人影。芊彤心想:“可能元帥還沒到,我就在這兒等他吧。”於是她在半山腰找個山石坐下,等候楓棟到來。

午間陽光溫暖,山風和煦,由於過度的憂慮傷心,芊彤剛剛坐下,倦意便湧上來,剛剛蓄淚的雙目也顯酸脹發沉。她倚著山石輕輕地眯上眼睛,四周溫暖而又平靜,朦朧間進入了夢鄉。

平遠丘上,陸術捧著一碗蓮子羹來到芊彤帳前。此時其他小妖都去休息,只有濟越守在帳前,陸術很是滿意,想著誇獎他幾句。走近一瞧,卻見濟越正坐在樹下打著瞌睡。陸術不禁微怒,上前踢踢他的腿:“醒醒,醒醒。叫你看著芊彤,你倒在這做白日夢啊。”

濟越打個哈欠,揉揉眼道:“少主啊。沒事沒事,我剛剛作法用水將這營帳罩住了。芊彤這裡沒什麼動靜,應該消氣了吧。”陸術睨他一眼:“你當我瞎呀,這哪有什麼水罩?”

濟越抬頭一瞧,圍裹營帳的水泡已消失不見。他難以置信:“怎麼會!芊彤修為不過爾爾,她怎麼能破了我的法術?”陸術叱道:“廢物,你以為你是華龍啊?沒事淨整這花裡胡哨的幹什麼。快隨我進帳看看!”

兩個奔入帳中,果然空無一人。陸術顫抖將蓮子羹放在桌上,扶著桌邊喃喃道:“芊彤,你去哪了?我給你道歉好不好啊,回來吧……”濟越極為懊悔,正想著去如何補救,忽聽陸術道:“這是何物?”卻見陸術捧起一張紙,掃了幾眼上面的內容,頹敗的臉色變得愈發慘白。濟越近前瀏覽一遍,訝然道:“這,楓棟說他要自殺,芊彤會不會去無涯山勸阻?少主你別急,我去找她回來!”

陸術冷若冰霜道:“你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我自已去。芊彤要出了事,你等著。”

濟越忙道:“屬下知罪。但此行吉凶難料,不如叫上公主同去……”

陸術再不睬他,徑自出帳縱雲而去。

午後日影略移,和煦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無涯山頂雲海茫茫,柔和的日光將萬物撫摩得愜意舒適。芊彤沉浸在睡夢之中,平靜安詳,好似與四周的山石林木融為一體。忽覺有人在拍她的肩膀,神識漸漸清明。睜開眼睛,令她驚訝的是,來人並非楓棟,而是陸術。芊彤面色一黯:“你怎麼來了?”

“我……看了楓棟給你的信,所以來這裡接你。”

芊彤泠然道:“你快回去吧,這是我們藤巖山的事。”

陸術勸道:“芊彤,你怎麼這麼傻。楓棟說要自殺,你就信嗎?他素有野心,是輕易放棄自已生命的人嗎?”

芊彤沉聲道:“我也不能肯定。但元帥與我情同父女,我已經揹他而去,不能讓他為我而付出生命。勸解他之後,也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和他拼個你死我活。我真的很累,等今天一過,我想找個幽靜的地方隱居起來,不再過問你們之間的事了。”

陸術見她要離去,急欲挽留:“我知道你有苦衷,你放心,只要你願與我回山,我立刻退兵,從此和藤巖山兩方修好,再不為敵。”

芊彤黯然搖搖頭:“沒用的,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你知道,我們主公執意要戰,他苦心孤詣了多年,如今到了爆發的時候,誰也攔不住他。就算你們退讓一步,雙方仍舊是不共戴天的敵人。若我與你回山,便是與昔日親友反目成仇,我做不到。”

這番話說得陸術心中一陣酸楚,他勉強擠出個笑容:“沒關係啊,你可知道,再激烈的戰事最終也會停息。我們可以等,總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的。”

芊彤悽然道:“那要等多久,五年,十年,還是更久?而且在追求兩全其美的過程中,又不知道會發生多少兩敗俱傷的事情。眼下,這或許是我最好的選擇了吧。你不用難過,我已不再怨你了。今日事畢,我便歸隱林泉,默默祈禱戰事早日停息。也許,待一切平靜,你我還有重逢之日。”

陸術見她話已至此,若再勸下去,效果只能適得其反。來日方長,無論她身在哪裡,自已念著她,哪怕傾盡龍桓山兵馬,也定要尋得她來。至此陸術雖有千般不捨,也只得認同:“好,都依你。”

芊彤站起身,向他深施一禮:“多謝你了。元帥要來了,請你先離開這裡,我們就此別過。”

“好,我這就離開。”陸術眷戀地笑笑,緩緩移步下山。

濟越和陸婷正在山坡下焦急地等待,見陸術低頭走下,都放下了心。陸術踱至一塊陡石上,緩聲道:“我們回去吧。”陸婷伸手相攙,耳畔忽傳來怪異的聲響,陸術瞳孔一震,手指山下叫道:“那是什麼!”陸婷和濟越回身觀瞧,一攏黑煙漫湧而至,自山腳下滾滾向上席捲。

與此同時,山上芊彤一聲驚呼:“你們小心!”

濟越反應迅速,從懷裡取出風瓶,呼啦放出狂風,兼有陸婷在旁作法協助,黑煙很快被吹散。山腳下突然出現大量毒蟲蛇蠍,密密麻麻涌上山腰。陸婷與濟越合力用風驅趕,耳畔弓弦紛鳴,漫天箭雨攢射而來,陸婷恐陸術著傷,便道:“你們且上山去,我在此阻擋。”陸術與濟越旋即上山,護住失魂落魄的芊彤,躲到一處高大的岩石之後。

山下傳來楓棟朗朗之言:“陸術,你們已被重重包圍,還不束手就擒?”

陸術茫然問芊彤道:“這是怎麼回事?楓棟怎麼會安排兵馬在此?”

“這,這……”芊彤怔愣良久,無言以對。

陸術恐她為難,寬慰道:“這裡面定有誤會,我們脫身再說。”

只聽楓棟喊道:“陸術,你等已被芊彤誘上山來。好女兒勝似親生,今日拿了陸術,當你首功一件!”

芊彤目光呆滯,喃喃道:“看來,他寫信誘我來這裡,目的就是為了讓你來此勸我,他的書信不僅是給我看的,更是給你看的,他早已在此布好人手,等你入彀……”

陸術訝然:“這,這楓棟太可惡。芊彤,沒關係哈,咱們一定能出去。”

“他為什麼這樣……”芊彤抽噎幾聲,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滴落塵埃。陸術欲近前撫慰,卻見芊彤拭去淚水,眼底一片清絕明澈,望向碧藍的天空:“這麼多年了,他對我的恩情,親情,原來只為我當他棋子。”取出懷中的澄雲簪,遞給陸術,“把這漂亮的簪子,還給你吧,我不配戴它。謝謝這許久你對我的關照,抱歉我心迷智昏,辜負了你的真心,再見吧……”言訖,抽身縱躍而出,陸術一把沒能抓住,竟也隨之出去。外面箭矢如雨,芊彤失去岩石的保護,瞬間萬箭著身。她渾若無事,面對著茫茫的雲海,飛身投入,張開雙臂欲擁抱一切,漸漸融化到廣闊的紅塵之中。

陸術只覺頭重腳輕,若不是趕上來的濟越及時抱住,只怕就隨之而去了。下面楓棟望見,搖搖頭嘆道:“何必呢。”

陸術被濟越竭力抱回石後,此刻他的身心都呆住了,眼前的景象似乎並非真實發生的,只是虛幻一夢。濟越見陸術方才親冒箭雨,慌忙檢看其傷勢。所幸陸術身著靈夕裳,身中數箭,並無大礙,唯面頰上一箭,入肉不深。濟越幫他將箭矢拔出,撕下自身衣襟來幫他止血,良久,陸術稍回過神,木木地吐出幾個字來:“我夢寐以求的生活還沒開始,就這樣逝去了……”

陸婷在山腰盤膝施法,朦朦升起一團白霧,數百支飛箭扎入霧中,便懸滯不動。陸公主反手一揮,霧氣裹挾著飛箭向山下滾去,湧上來的蛇蠍毒蟲被霧中箭鋒礪過,死傷大半,屍橫滿地。下方箭勢愈密,陸婷將霧氣結成一面牆壁,抵禦片刻,忽聽上方似是有物疾落下去,既而聽到陸術撕心裂肺的哭喊。陸婷恐上方出了事,忙翻身躍上山頂,退到岩石後。卻見陸少主哭伏於地,淚盡成血,染紅了黃綠的秋草……

陸婷詫異地看看濟越,濟越哀嘆著搖搖頭。陸婷心下一沉,剛剛落下去的,難道是芊彤?四弟聲聲悲啼刺入耳中,公主黯然悽慘。然此處不可久留,疾聲對濟越道:“我們快走。”濟越道:“箭勢太急,我們躲不開,如何脫身?”

陸婷沉聲道:“躲不開,便不躲了。衝出去。”她抬起腳,將護在面前的巨石踢落下山,手中捏起個法訣,打下一串紫光,當光芒注入其中時,岩石瞬間迸裂碎散,鵝蛋大小的石塊落如星雨,眾敵兵被砸得頭破血流,四散奔走,箭雨隨即停息。

濟越攙起陸術,隨陸婷一起跳下塵埃。許是因為下落過疾,三人落地時,濟越被陸術的身軀墜得手臂一痛,未能將其拉住,陸術癱軟地伏在地上,嗚咽悲啼,泣不成聲。陸婷俯身挽住弟弟的手臂,想扶他起身,陸術卻掙開了姐姐的手,只情悲泣。

陸婷撫著他的背,含淚心疼道:“我知道你不想離開,但這裡真的很危險,咱們還是先回去。”

“既然人家不想走,陸公主你何必強求!”楓棟朗聲一喝,霎時間,山林兩旁又奔出數百妖兵,刀槍明亮,劍戟如林,將三人圍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