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了,天已經泛起了灰藍色,偶爾有幾朵浮雲從天空飄過,很快的又幻化成若干的碎片,遮擋著天上的星子。整整一天,鳳英都在忙著挖坑。她一直都在揮動著鋤頭,挖呀挖呀,挖呀挖。挖完之後,就會將挖好的泥土又用芨芨草筐拎到坑外面,倒下去,然後繼續挖。就這樣機械性的重複著同樣的動作。灰土嗆著了她的喉嚨,迷了她的眼睛,就算是月白色的衫子上被塵土濺滿了,幹活乾的腰痛手臂也發酸。可是鳳英卻從來沒有埋怨過,甚至還帶著一種天然的情緒埋頭苦幹著。
母親坐在青石板前面,靜靜地望著莊門外面。也許鳳英是對的。棗紅色的大馬雖然死了,但是卻帶回來了一個活人。就好像那匹馬是帶著一種使命在完成玉忠的願望,或者說原本那匹馬兒是被一種天然的氣息召喚回來的。戈壁灘上原本就很空闊,甚至都沒有路。它又是怎樣踩著那些細碎的石頭跑到莊子外面。她知道老天爺對灘裡的每個人都很優待。只要灘里人安分守己的過日子,誰也不會遭罪的。
“娘,開飯了。”菊英圓滑的說道“娘,茹家哥哥要是今天在就好了。這樣的話,馬就好往坑裡埋了。當然,我就是覺得家裡都是女人 ,那匹馬實在是太重了,要是我們能夠找個人幫襯幫襯,估計會很輕鬆。”
月英和玉英像往常一樣,將做好的飯菜端到青石板上。說起來晚餐肯定是清淡的,崔家莊的物件原本就很清貧。經歷了一遭之後,大家對這種清湯寡水般的生活都逐漸地適應,並且能夠完全的融入到自己的骨子裡。即使就是一碗很普通的拌麵湯,全忠喝起來也是“吸溜——吸溜——”動靜很大。在全忠心裡,沒有什麼比一家人坐在青石板上喝拌麵湯更開心的事情了。
母親瞅了瞅菊英,又朝著莊門外望去。她慢慢悠悠的說道“世義走了?啥時候的事情?”
“大姐說昨晚就走了,今天一天都沒出現過。娘,該不會是茹家哥哥和大家有啥鬧心事,生氣再不來了吧?”菊英天生就喜歡揣測別人的心思,又總是喜歡胡思亂想。
“不會的,世義是個好孩子。他走有他的理由。有些人來了又走了,有些人走了又來了。誰也說不上個準頭。灘裡頭就是這樣,隨緣吧!”母親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的拌麵湯碗端過來遞到月英的面前說道“去給你大姐和有福哥哥端過去。”
“娘,早就端過去了。”月英把手中的碗又端到母親的面前。
“娘,你快點吃,不用操心這些事。飯一出鍋,二姐就安頓我們給有福哥哥端過去了。只不過有福哥哥還是不能動,只能端端的坐在那,就連吃飯都得讓大姐給喂。好像胳膊上一點兒勁都沒有。”月英邊吃邊說著在草房子裡看到的一幕。
母親聽了之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只要能活下來就是他的福氣了。那麼遠的路又受了那麼重的傷,也難為了有福。”
“算了,不說這些了。吃完飯之後,你們就去到後院裡把幹了的麥草一捆一捆的抱到坑沿上,然後再把後院子裡的那點石灰粉抱出來,到時候有用。”
“那匹棗紅色的大馬也算是功德圓滿了,所以這次我們埋馬的時候一定要好生對待著。無論如何它也是玉忠娃的心肝寶貝。希望下一世還能投胎到玉忠家陪伴著。”
母親在那裡一點一點的安頓著,菊英月英和玉英都認真的聆聽著,說著說著,一家人覺得原來在一起商量一件事情,並且齊心協力去完成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情。母親吃完飯之後就把碗推過去,徑自朝著佛堂走去。菊英知道母親又去唸經並且為一家人祈福了。菊英感激的望著母親的背影,竟然也會忍不住的吟唱起經文來。那些經文都是茹家哥哥教給她的,如今唱起來竟然也那麼的情深。
儘管菊英心中總是若有所思,但是她地好脾氣始終都是一家人歡喜的。玉英很自然的將吃過的碗筷收拾到伙房開始洗刷。菊英則帶著月英還有全忠開始將後院裡的麥草往莊門外搬送著。玉英看著那麼多的麥草垛說“二姐,這一捆一捆的搬到啥時候去,要不咱們用驢車拉吧。”
“驢雖然是牲口也有累的時候,就讓它們緩兩天吧!別忘了這幾天天天到灘里拉糧食也夠它們受的了。就這麼點活,我們搬完就完了。”菊英邊說邊從牆根裡拿出一個兩頭尖尖的白楊木扁擔。她站在扁擔中間,將兩頭各放一捆麥草,然後朝著莊門外走去。月英歲數還小,力氣也比較小,索性抱著一捆麥草也走了。全忠看到二姐三姐都走了,慌里慌張的不知道該咋辦才好,也學著三姐的模樣子將麥草抱在懷裡,還沒有挪幾步路,麥草就把全忠壓倒在了地上。
剛好玉英把手裡的活幹完,從伙房裡出來看到全忠在麥草垛底下壓著。氣呼呼地說“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不要添亂了,去做點別的事情去。”
說完之後,玉英扛起那捆麥草朝著莊院外走去。全忠吹著鼻孔裡的熱氣說“我這也幹不了,那也幹不了,難道說我堂堂一個男子漢是吃乾飯的嗎?”說完之後又朝著麥草垛走去。
“沒事了去把那隻老母雞喂點糧食,看著再給兩頭驢添點水去。”玉英遠遠的說著,身影早就已經閃到莊門外面去了。
玉忠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唉!總算有點活可以幹了。”說完之後,他吹著口哨,拎著白楊樹皮做的小桶桶朝著水井走過去,小雞仔歡快的圍著他轉,就連後院裡的“小黑黑”和“小灰灰”也都撒著歡搖著尾巴,將驢蹄子下面的塵土揚起來還散發著驢糞的味道。
夜已經漸漸的深了,星星越來越密,越來越大,尤其是還有一輪黃色地月亮不知從哪裡突然悄悄冒出來,前來陪伴她們,給她們照亮戈壁灘,看著她們像白天一樣辛苦的忙碌著。菊英帶領著兩個妹妹將麥草拆開,然後圍著坑擺成一圈。
“二姐,我們今天不是要埋馬嗎?怎麼還要用麥草把圈圍起來?”玉英疑惑的問道。
“這不僅僅是埋馬那麼簡單。”菊英耐心的回答。“玉英,你知道我懂的並不是很多。但是我知道這匹馬對大姐來說很重要。”她又加了一句,聲音低沉而感傷,“我覺得回來的不僅是這匹馬,馬主人的魂也跟著回來了。”
玉英聽完之後,抖動著手裡的麥草,她用手摸著地上的麥草覺得有些薄了,又順手添了一層。“你知道吧,灘裡那些有靈性的牲畜要是死了話,是要點火龍,進行超度的。”菊英輕聲說“待會,大姐給有福哥哥把藥換了之後就會把馬往坑裡推了。這麼大一個馬,抬也抬不動,拉也拉不了,愁死人了。唉!要是茹家哥哥在就好了。”
“別擔心,我們一定可以的。”月英也悄聲的說起。“有些時候靠男人,還不如靠自己。只要大家心齊肯定可以把馬兒超度好的。讓它來生能修個好人家。”
埋藏馬匹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比鳳英預料的還要齊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