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飯後，又是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

李如夢告了退，走出儀香閣，穿過長廊，走過月亮門。

她手執一把煙青色油紙傘，輕步走在海棠園內。

繁花猶在，卻不見君來，唯剩回憶在心頭隱現。

李如夢駐足觀看了一會兒，風拂海棠飄飛舞，雨落塵埃。

恍惚中，她見到那英俊的君若白拿著一枝海棠向她走來。

那少年目帶喜色，面若桃紅，眉若遠黛，鼻若削成，唇紅齒白，長髮飄逸，衣白勝雪，恰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落紅見她站在雨中呆愣，裙襬處已然溼了一片，染上了土的顏色，讓那輕紗淡綠蘿煙裙都成了漸變色。

又恐她因淋了雨會病倒，若是寒氣入了體，著了涼意，只怕來勢兇猛，一病不起，她不得已急聲道。

“小姐，移步回閣吧。”

李如夢初醒，斂了眉目，收了神思，纖纖玉手執著青色油紙傘移了步，往攬月閣的方向走去。

春雨濛濛空如寂，雲霧縹緲繞雲峰，繁花似錦落苑中，翠色芭蕉輕輕搖曳。

她回到攬月閣後，落紅伺候她更換了衣裙，又在香爐中點了香薰，才移步去給她煮了一壺茶水。

李如夢蔥白玉手捧著一本青皮書又看了起來，窗外雨未歇，室內是難得的靜謐。

不多時，落紅給她倒了一盞熱氣騰騰，煙霧嫋嫋，白煙徐徐上升，氣味飄香，清甜色淡紅的茶水。

她拿著雕花蠶絲錦繡雲扇扇著，去了去熱氣，等到茶水溫熱，才給李如夢端了過去。

“小姐，喝杯茶水驅寒先，這天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

李如夢聽聞，放下了青皮書本，將衣袖往上提了些，伸出一隻皙白如糯玉的手，拿起茶盞喝了起來。

一盞茶水後，拿著一方繡花巾帕，擦了擦遺留在朱唇邊上的水珠，而後抬頭看向落紅。

“落紅，去把我的長相思抱來。”

落紅應了聲退去。

不多時，抱著一把紫楠木棕色的琴進屋來，安放在左邊靠門處的矮几上。

她退至圓桌旁，在桌上拿起了做女紅的月圓形小竹籃，靜坐在圓凳上繡起了荷花包。

李如夢在琴絲上試了試音，而後彈起了〈煙雨人間〉。

動聽的音律從她指間傳來，聲聲穿過樑簷直飛出苑外，空靈沁人心，清幽寂寥，與人魂共鳴，直到碧落，傳入九幽，方知是人間絕音。

落紅聽得全神貫注，神魂顛倒，手中的針線何時停了都不知道，仿若魂隨琴音纏綿絲繞。

音若林中溪水拍打在石塊上的清脆聲，又如深山香寺的清靜安詳，宛若上了九天雲層處的鬆軟輕盈。

一曲畢，落紅久久不能回神，許久她才驚喜道：“小姐這琴音當真人間僅有，天上絕無呀，連我這不懂音樂的人都沉迷在其中。”

話才完，春泥從外踏門而進，手裡拎著油紙包的糕點。

她雙目亮晶晶，接過話：“就是，奴婢才踏進海棠園就已經聽見，急趕慢趕，想著回閣聽一聽這天籟之音，才到閣下，佳音已停，倒是可惜了。”

她走到圓桌，將幾種糕點放在桌上，又手腳靈快的解開了來。

她抬眸看向李如夢：“小姐，快來嘗一嘗，還熱乎著呢，這清香樓的糕點就是不一般，今兒個，人都排到了長明街上，路都快被堵死了，我排了好久才買得到呢。”

李如夢起身，移步到桌旁，春泥已經開了三包糕點，正伸著纖細的玉手，解開第四包。

入眼可見，有玫瑰花糕，有桃花糕，綠豆糕，紅棗糕，顏色亮麗，味兒飄香，直飄入鼻間。

李如夢吸了吸鼻子，只覺口水直流。

她伸出皙白如玉的手，捏了一塊放入口中，香甜味在舌尖飄來，沁滿齒間，香軟可口，入口即化開來，當真美味至極。

落紅倒了一盞茶來，才放到桌子上，李如夢就說：“味兒是不錯，你們兩個也趕緊吃，冷了味道就該變了。”

春泥跟落紅早已習慣了李如夢的隨和，忙應了“是”也跟著捏著糕點吃了起來。

李如夢幾塊下肚，眉間的愁色褪去了不少。

她喝了一盞茶，走到了書櫃前，將君若白寫給她的書信都收到了同一個盒子中。

她問：“春泥，今日讓你送的信可送出去了。”

春泥將口中的糕點嚥下才回：“如小姐所料，李長生真的能幫小姐送信，我去到時，說了是小姐要給君公子寄書信，他二話不說就收下安排人去送了。”

她與君若白定情後，這一年裡，只見過幾次面。

雖常有書信跟禮物送來，她卻從不回一封書信，如今唯一一次寫，卻是斬斷情絲之時。

她甚至能想到君若白再看到書信，由喜變成悲涼之樣。

他會不會也像她一樣心有所悲呢？會不會也有些不捨呢？

她輕聲嘆息，將書信收好後，又將編成青皮話本書的〈遊緣話匯〉也收了起來，放進一個大木箱內。

收好後她才喚兩個小丫鬟將君若白送她的各禮物也收了起來，忙活了一陣子總算得已收完。

之後又讓落紅出了門購買男裝。

落紅出門後，李如夢傾身支著頭在美人榻上看了會兒書，美目中流轉著亮若星辰的光彩，神情認真不知身外之事。

許久，她打了一個哈欠，叫春泥給她彈了一首〈月上孤影〉。

她平躺在美人榻上，青皮書執在皙白纖玉的玉手中，放在小腹上，睜眼看著房梁處，思緒飄飛，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抽身離去。

想來想去，只覺得應到了上京再做安排，思了一會兒，她轉頭對春泥說。

“春泥，明日你把我的那些豔麗簪釵拿去典當了換成錢吧。”

春泥雖知李如夢不缺錢，但對於她的這做法亦不開口尋問，只應了“是”後，便又認真的彈起了曲子。

曲子雖有調，卻不是佳音，平平淡淡，似水無情在其中，但一個丫鬟能彈得如此，已是了不起。

李如夢再無言，。

一曲畢，春泥抬目看去，見李如夢已安然入睡，靜似畫中人，連忙起身，踩著盈盈小碎步到她身前，為她蓋上了蠶絲錦繡薄被。

而後又移步到香爐，點上了安眠香薰。

歲月輪迴，春去秋來，不見鳥飛過，唯留悅耳之聲。

他終究還是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