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梔聞言嘴上露出笑,知道早已躲不過去,皇后既然請了她來,況且白梓鸞在,她那副誰都不服的樣子,豈能讓她就這麼坐到筵席散去再回府。
“姐姐說笑了,妹妹技藝拙劣,比不得姐姐能做出如此別出心裁的潑墨繡,只繡了一幅牡丹圖以此賀壽,讓皇上見笑了。”
青梔緩緩走來拜在地上,地上正紅色的羊氈地毯,軟軟綿綿的不怎麼硌著膝蓋,流煙將那幅天香納福端了進來,畫卷雖長卻極為輕盈,捧在手裡也倒不那麼費勁。
鈺貴妃瞧了一眼從坐兒上走了過來,摸了摸那幾欲透明的絹紗問道
“這可是你及笄時皇上所賞的錦華紗?”
青梔點了點頭回道
“確實是錦華紗。”
鈺貴妃搖了搖頭說
“當年你及笄,皇上將這唯獨只有一匹的錦華紗給了你,當時本宮還為這此事跟皇上慪了好幾天的氣呢,錦華紗可不比閃金緞易得呀,況且錦華紗脆薄非常,在它上繡牡丹,你可真是膽大的,你倒是頗用了心,皇上賞的錦華紗也不過區區一匹,倘若換了別的女子,只怕恨不得做了紗衣日日穿戴身上,你倒好好好一匹料子你也捨得?”
青梔笑了笑,她溫聲細語卻斯理清楚的回著鈺貴妃的話
“臣女一身所賜皆為皇恩,如此盛世難得能為皇上獻禮,自是要用自己手邊兒上最好的東西才是,也是臣女繡工粗劣,用上錦華紗也能稍稍彌補臣女的不足。”
鈺貴妃笑眯眯的看著青梔,她回頭看了看皇后說道
“皇后娘娘,不介意臣妾第一個開啟這牡丹圖吧?”
皇后低頭笑了笑端起了茶盞抿了抿杯中的茶湯,她未說話,倒是皇上開了口說道
“你且開啟!本就是家宴,不必拘泥。”
鈺貴妃福了福身謝了恩,將流煙手中的牡丹圖展了開。那牡丹圖用絲線所繡,殿裡燭光通紅,將那絲線映的微微發光,鈺貴妃嘖嘖兩聲說道
“這牡丹圖雖不及白家姑娘心思新穎,但是這繡工著實是有不錯的底子的,皇上你瞧。”
蘇君衍轉眼去望,瞧見那牡丹圖上滿滿當當的繡了嬌豔飽滿花瓣重重疊疊的牡丹,那花色更是數不勝數,有姚黃、魏紫、趙粉、四合連、洛陽紅、紅寶石、黑灑金…牡丹花的姿態也有很多,有的花瓣兒才展開兩三片,小露珠正在它身上打著滑兒,有的花瓣兒全展開了,引來了蝴蝶與蜜蜂。
蘇君衍點了點頭說
“此圖確實華麗十分,鈺貴妃說的不錯,繡工確實了得,只不過嘛,卻也比不得白梓鸞的心思討巧,論繡工朕瞧著青梔更勝一籌,可論心思嗎,還是白梓鸞更勝些,皇后說呢?”
皇后心中自是得意,她白家的孩子自然什麼都是頂好的,當即輕輕笑了笑說道
“臣妾見識比不得皇上,皇上說是便是了。”
耳裡聽到皇上誇獎自己的侄女心裡不免得意了些,縱是他方家的女兒又怎的了,還不是屈居於她白家女兒身後。
“皇上,可容臣女提一個小小的請求嗎?”
蘇君衍哦了一聲問道
“你有何請求,說來聽聽。”
方青梔挺著腰板與皇上說話臉上也無懼色,讓蘇君衍有些好奇她有什麼建議,方青梔福了福身說道
“臣女聽聞錦華紗在月光下更是華美,有熒光之色,只是皇上賞的錦華紗臣女知曉金貴,便一直封在箱子裡,也未曾仔細瞧過,既然貴妃娘娘曾說皇上只賞了一匹給臣女,所以臣女斗膽想看看。”
鈺貴妃眼珠子轉了轉想著這丫頭是不是有其他的心思,回身瞟了一眼皇后,見她面色不善正欲開口,便截了皇后的話說道
“是啊皇上,臣妾記得當年初入宮時皇上您也賞過臣妾錦華紗,可那時臣妾年輕,那懂得錦華紗的華美貴重,白白糟蹋了那匹料子,況且臣妾從未見過繡了畫兒的錦華紗,今日月光如此清麗,何不稍稍彌補臣妾當年的遺憾?”
皇上哈哈一笑說道
“也罷!將這幅牡丹圖移到殿外,將殿外的廊燈熄了,朕也好奇著呢,眾位可隨朕一起看看?”
“是。”
皇上大步向外走去,眾人烏泱烏泱的跟在皇上的身後,方青梔走的慢了些,那白梓鸞同樣走的慢,與她同行的走在了一起,白梓鸞抬了抬頭瞧了一眼青梔,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才說
“妹妹今日這風頭怕是出定了?”
青梔回身瞧了她一眼回聲道
“我若不出這風頭,姐姐可願意輕鬆饒我過去?”
白梓鸞昂著頭嗤笑道
“就算你今日贏了又有什麼用呢?真可憐呢,成婚不過幾日,五皇子便丟你一人守在王府,連宮宴也只有你一人形單影隻,倒真是可憐。”
青梔頷首輕笑道
“王爺是王爺,我是我,難道我嫁了人,就必須要時時倚靠他人嗎?姐姐莫要忘了,就算我不嫁王爺,我也是郡公主。”
白梓鸞見她拿身份壓她,當下升騰了火氣,厲聲道
“不過是一個郡公主的名頭有什麼稀罕!竟由得你這般自持!不妨告訴你!你那剛成了婚的好王爺,前些日子他為什麼離去你可知曉?你可知他寧願挨皇上一頓板子也要離京是為什麼?”
青梔聞言擰起了眉,白梓鸞見她氣悶心情也好些,本想再言,卻被人聲打斷。
“咦?”
殿外不知是誰咦了一聲,勾起了白梓鸞的注意,她收了心思狠狠的剜了青梔一眼,推開前面的女子就擠了出去。可憐前面的女子被她推得一個踉蹌,青梔伸手扶了扶她,那女子回身道了謝,便被一陣驚歎聲引了過去,青梔抬腳不緊不慢的一同走了出去。
“你瞧,這不僅是錦華紗在發光,這整幅圖都在發光!”
只見熄了廊燈的殿外漆黑一片,只留有清麗的月光和那瑩瑩發光的牡丹圖,藉著月光照耀那錦華紗發出了微微的光,更神奇的是那些牡丹同樣發著光,似乎比錦華紗的光更甚!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幅被定格了牡丹煙花圖一般璀璨!
“你瞧,你瞧,那畫上是什麼?”
“是蝴蝶!蝴蝶動了!”
青梔用摻了瑩粉的絲線繡了與錦華紗一般顏色的蝴蝶,流煙此刻將繡圖輕輕抖動,那些用瑩粉所繡的蝴蝶在月光下一閃一閃的如同活物一般振翅飛翔。
“郡公主心思倒真是比白家的更別緻。”
太子不知何時站在青梔身後,他冷不丁的聲音嚇了青梔一跳,青梔仔細打量著與她說話的人,身上穿了紫紅色的祥雲暗繡長衣,胸口前用金線鑲了珍珠繡了一條騰飛的金龍,衣角和袖口上分別用金絲銀線繡月色的祥雲和孔雀藍色翻滾的水花,外面披著白狐皮雙龍戲珠大氅,雪白的皮毛柔軟暖和,手裡抓著一隻暖手爐,面上有些蒼白。
“咳咳咳。”
來人咳了幾聲,青梔聽聞遼國太子面如冠玉,卻體弱多病,怕是正是眼前這位了,她福身道
“見過太子殿下。”
蘇祭用手遮著嘴角聲音有些啞將她扶起來說
“不必多禮。”
“呀——”
廊燈被點著,那牡丹繡圖慢慢褪卻了光彩,可眾人依舊議論紛紛。
“皇上,這牡丹圖真真是精妙絕倫,精妙絕倫啊。”
“是啊皇上,臣就像是冬日裡見了百花園一般實在是美妙啊!”
皇上臉上笑顏也是未減,他回到了殿裡的座椅上點了點頭說
“不錯,一直說道方將軍的長子文采卓絕,二子武功卓絕,有子如此方將軍真是有福氣,可今日朕覺得這方將軍的女兒有些剔透心思,才是真真的福氣之源啊。”
他看著方青梔欣慰的笑著,方青梔跪下謝恩說道
“多謝皇上誇讚,臣女所做只為博皇上與皇后一笑,只要能得皇上皇后一笑那便是臣女之福。”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她起來後問道
“這福氣啊不能全都讓方將軍佔盡了,看來還是皇兒識寶早早的將你娶進皇家。前兩日落歌與朕說你身體不大好說朕的壽宴你便不來了,可皇后實在喜歡你,朕見她執著便應了她去請你,眼下可有不適。”
青梔跪下身兒來低頭俯身道
“臣女身子一直不大好勞煩皇上皇后費心了。”
蘇君衍今日心情不要,命人好生收了那牡丹圖,喚來了歌舞與眾人一臉愜意的欣賞著,舞姬們扭起水蛇腰肢,各位官員推杯換盞的一片和樂,
太子體弱坐在席間與幾位大臣飲了幾杯便離了席,熱鬧已經看完了,他便不多留了,太子看著一人獨坐的青梔心下大好,嘴角也掛著笑。
只是皇后又一眼沒一眼的看著青梔,不知她是什麼心思。
方青梔耐著性子坐著,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再看著已經有些空著的席位,她瞧了瞧喝的已經醉醺的皇上,皇后正忙著照顧皇上,便鬆了一口氣。
怕是今日就這般熬過去了吧,眼下也沒人留她了,這宮裡多一分她也不願意待了。趁著有人告退她也起身向皇上請了辭,皇后此刻忙著應付皇上根本無暇顧及她。
殿外的冷風清冽的呼在青梔的臉上,冷風一吹將她在甜膩悶熱殿裡的昏沉一同吹醒了,青梔與流煙剛出了殿門口,就被茹萱叫住道
“王妃慢些。”
青梔當即吐出一口氣無奈的轉身面向著茹萱,茹萱面上恭謙福身行禮道
“王妃走得急,皇后正派了賞等王妃領呢。”
青梔瞧了瞧四邊黑沉沉的天,正要拒絕,茹萱眼珠子溜溜一轉面上帶著笑道
“眼下確實是晚了些,不過讓您身邊的丫鬟去取賞,奴婢差其他人送您出宮,這下便不耽誤了。”
瞧她點名要流煙,正要回絕,一旁的流煙便立刻回了聲
“是。”
青梔心裡無奈嘆出聲兒來,苦了流煙這丫頭今日怕是要受磋磨了。
不多時茹萱便喚來一個年幼的宮女,那宮女怯懦懦的提著宮燈在前面領著路,領路的宮婢不知是怕她還是怎的走的極快。
離宮的廊道上的燈也被風吹的暗沉沉的,她實在走不動了,正想著喚那宮婢走的慢些。在寒冷刺骨的冬夜裡她的身上冒出了細汗,這美人兒一出汗身上的香味便透了出來。
那宮婢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在昏暗的宮廊上青梔終於等到人停下來了,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氣,擦了擦汗,可還未喘口氣,人便又走了,這次比之前更快了。
不等青梔追她,只一晃神身影消失在轉角處,這下可將青梔嚇了一跳,她看了看四周,這周圍只有一條黑漆漆的宮廊,宮廊上雖然點了燈卻依舊讓人覺得昏暗的驚心。
尤其是那一排排一動不動的侍衛藏在昏暗的廊燈下,隨著燭火晃過將他們也照的忽明忽暗。
“喂,你跑的那樣快去哪了?”
青梔顫著聲喊方才引路的宮婢,可是宮廊寂靜除了呼嘯的冷風什麼也沒有,青梔原本溫熱的汗被冷風一吹讓她打了個哆嗦,她知道她不能再想了,在黑暗中光是她自己的想象就足以逼瘋自己!
走!
青梔提起裙邊兒,向前走去,青梔隱約覺得自己走錯了路,可她一回頭,身後只有幽暗的長廊,那長廊黑漆漆的如同一個將人靈魂都能吞噬的黑洞,就那麼一眼青梔的汗毛便開始倒立了。
她不能回頭,不要回頭,青梔只能逼著自己往前走,手中裙角被她緊緊的扯著,貼著牆角在向前挪去。
她不知走了多久,忽而看見了一座碩大的宮宇,那宮宇氣勢恢宏,雖然無人守衛也瞧的出的氣派。
黑夜裡並不能辨別這座宮宇是否破舊,可既有宮殿,那一定就有人,青梔這下心裡的恐懼淡了一份,快步向那座宮裡跑去。
她走到那鏽跡斑駁的硃紅色宮門前想要拍門,可這宮門大的出奇,青梔伸長了手也夠不到門上的獸面銜環,她只能拍了拍木板。
“咳咳咳”
木板上的朱漆被她一拍竟然有些脫落,嗆得她直咳嗽。
“呼——”
突然一陣狂風颳來,將她吹的向前撲去。
“吱哇——”
青梔原本就瘦弱的身子竟然將大門給撞開,那大門發出刺耳又可怕的聲音,嚇得青梔乾淨縮在了宮門的一角。
“呼呼呼——”
狂風漸漸小了下來,青梔緩了緩神才敢站起身,她硬著性子向前走,邊走便喊
“不知是哪位貴人的宮殿,臣女方青梔,叨擾了。”
說完話她立馬捂住了嘴,這裡太寂靜了,寂靜的就像是沒有人一樣。
青梔打量著周圍,陳舊脫落的牆漆,糊窗的明紙也是破爛不堪,那牆角和院落的四周倒是鬱鬱蔥蔥,但也只是滿了雜草的寂寥與蕭瑟,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建築物。
青梔嚇得跌坐在地,那宮婢可是將她帶進了冷宮裡?這裡絕不是能住人的宮宇,這裡是那裡?她不停的縮著腳向後挪去,要離開,要離開這裡!
青梔站起身向門外跑去,她覺得四周似乎已經伸出了看不見的手。撕扯著她。
突然!
門外出現了一個忽明忽暗的光點,光點旁邊站著一個虛晃的人影,一晃一晃的那麼不真實,似乎連腦袋也沒有。
“啊——”
青梔喊出了聲,那恐懼過頭堵在嗓子裡的呼喊終於破喉而出,可她又連忙捂住了嘴,因為那個影子似乎動了,原本向外奔去的青梔又折了回來,連滾帶爬眼裡噙滿了淚水。
終於她站了起來,快步跑起來,不過腳下虛浮根本沒有跑多快,她不知道被什麼給絆了一下,整個人失重的跌了下去。
她就那麼在空中胡亂的揮舞著手臂,摸到了一塊石板,她立馬抓緊石板,這才覺得自己腳下騰空,只有手中的石板支撐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