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見完這些各懷鬼胎的覲見者後,夏侯炎打發走身邊的侍從,叼著雪茄,一個人乘著魔法雲梯登上了奧勒良之門的城樓。
城樓上,幾個霜楓嶺士兵正在努力清理滿地的灰炭和瓦礫:之前的那一把大火,幾乎燒光了城樓上的木質結構,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斷壁殘垣,滿目瘡痍之間,不時會冒出幾具獸人士兵的屍體,或是幾張沒燒乾淨的澀圖傳單。
夏侯炎也不打擾這些忙於收拾殘局計程車兵,彎腰從地上揀起一片浸過燃油的傳單,當火引子給嘴裡的雪茄續上了火,然後悠然走到牆垛邊上,朝著西方舉目遠眺。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自打荊棘城圍城戰開始以後,這還是他頭一次真正獨處,只覺愜意至極。
星空一片清朗,浩渺銀河橫貫中天,如一道光帶般遙遙照耀著蒼茫大地,無主沉浮。
一行燈火從夏侯炎腳下的城門口出發,向著西方緩緩行去,宛若隨波漂浮在黑暗之河中的盞盞荷燈。
夏侯炎知道,這是一隊運送獸人俘虜的“伊戈爾人”裝甲運兵車。和九六式“天啟”戰車一樣,這些裝甲運兵車也由小惡魔引擎功能,每輛車的車頂都奢侈地裝設了魔能照明燈,如果功率全開,能把瞎子都照得嗷嗷慘叫。
負責鎮守奧勒良之門,隨著巴勒莫·寒骨一起投降的聯邦士兵,數目不少,所以這些裝甲運兵車必須日夜兼程,才能儘快將這些敗軍之將送回天鵝堡。
得益於凱恩·雷霆大師的犧牲和巴勒莫·寒骨的識見,霜楓嶺拿下這座城門的過程比夏侯炎之前預料得順利了太多,連帶著整個“瓦格納”特別部隊都有些發懵,全體處於既亢奮又無措、只想拼了命似的找事做的狀態。
夏侯炎背後,傳來了一聲巨響。
他迴轉身子,來到城樓的另一側,舉目望向城內。
火紅的烈焰,正在城內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裡肆意升騰。夏侯炎一眼就認出,這是光榮聯邦“血肉之災”戰車所發射燃燒彈導致的火焰。
——雖然奧勒良之門已經被霜楓嶺拿下,但城中的其他獸人守軍,必然會與目前正在向內城開進的“瓦格納”特別部隊發生交火。
小巷中那一簇突然爆發出的烈火,並沒有出乎夏侯炎的意料之外。
他放下雪茄,捏起手指,朝著空中吹了一聲口哨。
幾秒過後,辛達苟薩那遮天蔽月的雄偉龍影,便從他身後滑翔而來,御風而至起火的小巷上方,在高空中緩緩盤旋,如一尊天神般俯視著地面上的交戰景象。
一隊霜楓嶺空騎兵就跟在巨龍身後。他們飛過奧勒良之門上空時,有幾個騎在亡靈獅鷲上的小夥子眼尖,隔著暗月琉璃防風鏡的鏡片發現了城頭的領主大人。
於是,一隊空騎兵齊刷刷地從空中給老闆敬了個禮。
夏侯炎笑呵呵地抬帽回禮,目送自家這隊載著航彈的空騎兵飛臨巷戰地點上空,這才拿起雪茄離開城垛。
“瓦格納”特別部隊向城內推進的策略,是霜楓嶺參謀部之前就研究好的,由重灌士兵在“天啟”戰車的掩護下向城內沿街清掃,一遇抵抗立刻以戰車為掩體原地進行火力壓制,同時呼叫亡靈巨龍和空騎兵的空中支援。
有了這樣穩妥的戰法保駕護航,夏侯炎並不認為城中那些獸人守軍的負隅頑抗能有何作用,因此也不再關注遠方的火光,自顧自低下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腰帶。
“床都給你備好了,你又一個人跑來城頭上了?”伊莎·桑德利亞的聲音在他背後響了起來。
夏侯炎回過頭,只見自家未婚妻在月光下抱臂看著自己。
“我這人平時睡覺很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頂多三天兩覺。”夏侯炎嘿嘿一笑。
“你睡覺少,難道不是因為床上身邊總有個姑娘打擾你?”伊莎冷笑。
“那位姑娘姓桑德利亞嗎?”夏侯炎裝傻充愣。
伊莎·桑德利亞沒好氣地答道:
“姓桑德利亞,姓康姆斯托克,姓萊斯利,姓勒佩格,或者乾脆就是某個拗口的精靈名字,這些誰還管得了你,我親愛的領主大人?”
夏侯炎翻了個白眼,心說你這也沒把所有名字說全啊……
伊莎緩步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了會兒星空,然後側頭問道:
“你想家了嗎?”
“想。”夏侯炎直言不諱,“感覺上次在角鷹莊園的陽臺看日出,都是一萬年前的事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有些自嘲地意識到,當提起“家”這個字,他第一個想起的竟然已經是霜楓嶺、是裂魂之地,而不是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地球了。
“我也想。”伊莎低著頭,用塗著玫瑰指甲油的指甲刮弄著長裙上的緞帶,“我被迫離開聖痕地的時候只有五六歲,連記憶都很模糊了——可我就是覺得,自己屬於那裡……”
她抬起頭,朝著夏侯炎粲然一笑:
“……我聽考辛斯騎士長他們說了,今天下午,你派了一隊士兵去聖痕地那邊。”
“既然荊棘城光復了,聖痕地自然沒有繼續留在獸人們手上的道理。”夏侯炎假模假樣地道,“等我們霜楓嶺計程車兵清理完聖痕地,就準備好重返你的領地吧,尊敬的伊莎·桑德利亞領主小姐。”
“我不想當領主小姐,我想當領主夫人!”伊莎狂熱地看著未婚夫,突然別過臉,咬牙切齒地小聲道,“……即使是和幾個別的女人一起當也行。”
夏侯炎明智地意識到,自己這會兒應該謹言慎行,於是保持了沉默。
然後,伊莎·桑德利亞重新抬起頭,嚴肅地看著他。
“你為什麼不聽那個名叫巴勒莫·寒骨的獸人的勸告?”伊莎抿著嘴道,“雖然我們離得遠,但看你們的表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勸你背叛帝國、背叛皇帝,對不對?”
“那位寒骨將軍只盼著我突然反水,放過光榮聯邦一馬……這種損己利人的荒唐事,我為什麼不拒絕?”夏侯炎翻了個白眼,“再說了,我對巴西爾三世陛下的忠誠日月可鑑,灑家可是海文大陸家喻戶曉的忠臣良將、模範領主,又豈會做出那種叛變的卑鄙之舉!”
伊莎冷笑不已。
“我早就過了為那些虛名或是縹緲的正義、復仇之類的話術上戰場的年紀了。”夏侯炎這麼說的時候,渾身疲憊的氣場渾不像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人,但伊莎竟然沒有感覺出任何違和,“我們霜楓嶺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如果真有必要的話,我會向任何人舉起指揮刀……但對於帝國,暫時還沒這個必要——至少先要等他們把拖欠的軍費還給我。”
“希望您不要被您最尊敬的巴西爾三世陛下賴了賬。”伊莎語帶譏諷。
夏侯炎哼了一聲,手掌很不老實地撫上了未婚妻的腰肢,然後往下移動。
“別作怪!”伊莎輕嗔了一聲,低下頭。在月光下,夏侯炎饒有興致地看到,這小妞的脖子都紅了。
“你在鷹息堡住了好久,對吧?”夏侯炎胡亂摸了一會兒,停下手,若有所思地問道,“文森特·伊戈爾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會說……你父親配不上你母親。”伊莎·桑德利亞輕輕喘息著,悶聲道,“安娜·伊戈爾夫人真的很完美,但你父親文森特,他整日裡都在外面吃喝玩樂,喝酒、打馬恩牌、或是跟情人上床……你知不知道整個鷹息堡裡,有文森特·伊戈爾的多少情人?”
“有多少?”夏侯炎來了興致,男人的攀比慾望熊熊燃燒,“有我多嗎?”
“你再努力努力,能趕上文森特的零頭。”伊莎聳了聳肩。
夏侯炎沮喪地罵了句娘希匹,心說自己這死鬼老爹怎麼沒他媽死於爛褲襠,真是男人不自愛,就像爛白菜。
“……不過……”伊莎沉思片刻,話鋒一轉,“……我不能說文森特·伊戈爾是個糟糕的領主。我的意思是,作為堂堂一位公爵大人,他對屬下和領民的確很關心……”
“你記憶中的——心目中的文森特·伊戈爾,會因為自家手下騎兵戰死而生氣嗎?”夏侯炎凝視著伊莎美麗的大眼睛,“——他會因為屬下的死亡而發火嗎?”
伊莎愣了片刻,然後重重地點頭:
“他會火冒三丈、怒髮衝冠。”
夏侯炎默然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伊莎,我成為領主已經快四年了……這四年裡我看了領地裡的無數報告,甚至是在北方的這些日子裡,我也每天在收喬爾鎮長用冬擁鴿送來的報告書。”夏侯炎低著頭道,“我看財政報表,我看領地高層們的意見書,我看領民寫的舉報信,我看東冰庫的小說大綱,我還看卡里姆·洛奇遞交的秘密情報……你知道有什麼檔案是我從來不敢看的嗎?是領民和士兵的陣亡報告。”
他重重撥出一口氣,繼續道:
“霜楓嶺從發家至今大大小小打了那麼多仗,可又有什麼打仗是不死人的?是,我是能用復活術,但死的這些人裡總有肢體殘缺無法復活的,有親人希望能夠就此安息的,還有我的魔力限額實在不夠用的……我早就知道,什麼‘零傷亡’的軍戰不過是傻叉小說家的妄想罷了,可我還是不願意去面對手下領民的死亡。”
伊莎溫柔地看著他,踮起腳,在他臉上印了一記輕飄飄的吻。
“你已經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領主了。”伊莎·桑德利亞輕聲道。
“我覺得我至少比文森特·伊戈爾更好。”夏侯炎撇嘴道,“如果把謀反案時的他換成我,我絕不會允許巴西爾·帕里奧格洛把我推到斷頭臺上——老子會一撬棍掀開這個傻逼皇帝的天靈蓋。”
伊莎·桑德利亞咯咯笑了起來,用手攬住了他的脖子。
愛麗絲·康姆斯托克在這對狗男女身後咳嗽了兩聲。
夏侯炎臉上表情一僵,想要掙開伊莎的懷抱,奈何這小妞不撒手,只得作罷。
兩人抱在一起轉過身來。
穿著全幅鎧甲的愛麗絲,面帶不善地瞟了伊莎幾眼,這才面對領主大人柔聲道:
“艾略特,總算找到你了……是肖恩·蒙巴頓讓我來的。西方三門那邊最新傳來了訊息——帝國軍已經攻破了默頓之門。”
夏侯炎愣在了原地,而伊莎·桑德利亞雖然整個人還如若無骨一般掛在他的脖子上,但也驚訝地瞪圓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