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連蓉來到院內時,楚鈴兒和顧白青正翹首以盼的望著院門。
他們打了個賭。
楚鈴兒賭西門蓮蓉會在天亮之前過來找他們,顧白青不信,他覺得西門連蓉會在天亮之後來找他們。
賭注是顧白青懷中的兩張傳送符。
看見院門人影綽綽的時候,楚鈴兒毫不意外的勾起唇角,將手攤在顧白青面前。
顧白青癟了癟嘴,雖然對這結果有點不滿意,但還是非常守承諾的將傳送符掏出來,放在楚鈴兒手上。
西門蓮蓉沒有看見他們的小動作,一進門就直奔風蟬衣而去。
“風大人,貨我已經備好,還請風大人行醫。”
風蟬衣躺在躺椅上,聞言睜眼看著他。
她嘟著嘴,很不贊同的開口:“蓮蓉公子~這都已經四更天了,可不是動手的好時機~”
她的法子陰損,遇上陰氣最重的四更天,豈不是想把方圓十里的惡鬼都招來。
西門蓮蓉不懂其中門道,還以為風蟬衣又在挑剔。
眉眼一沉,問:“那風大人以為什麼時辰合適。”
風蟬衣自然看見西門蓮蓉著急的臉色,她想了想後,道:“辰時吧,你可以先去準備準備。”
“需要我準備什麼?”
風蟬衣掰著手指,一一道明:“一兩紫珠,兩壇人血,一根鐵鏈......”
破曉時分,小五將風蟬衣需要的東西拿到院內擺好,後面跟著西門蓮蓉和菀娘。菀孃的手緊緊抓著西門連蓉的衣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六神無主。
他們一停下,菀娘就緊張的喊西門連蓉:“怎麼停下了,這是哪兒?”
西門連蓉,沒有回答她,用手拍拍當作安撫。
風蟬衣瞥了一眼地上的東西,慢悠悠起身伸了個懶腰。
“蓮蓉公子~你也太心急了些。”
這才剛入辰時,他是一刻鐘也等不得。
風蟬衣躺了一晚上,聲音帶著一股子慵懶味,加上她刻意的夾著嗓子,讓人一聽就不自覺的纏綿腿軟。
上次菀娘來院子,風蟬衣並沒有開口。
現在忽然聽見,心頭一緊,慌張的捏緊西門蓮蓉的衣袖,抬聲質問:“蓮蓉,她是誰?”
“她是給你治病的大夫。”西門蓮蓉以為菀娘是聽見陌生人的聲音害怕,抬手將她摟到懷中,撫著背輕聲道:“菀娘,我在呢,你別怕。”
“大夫?”
菀娘皺起眉,她又沒病,只有眼睛看不見。
聯想昨日楚鈴兒說的換眼。
她頓時慌亂起來,一把推開西門蓮蓉,搖頭拒絕:“我不換眼,連蓉,我不要換眼。”
西門蓮蓉好不容易把她哄到這裡,怎麼允許她在這時候退縮。
他一把拉住菀孃的手腕,不由分說的將她按在石椅上。
“菀娘。”
西門蓮蓉蹲在地上,自下而上深情的望著她:“我這輩子唯一的心願就是讓你看見,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面前,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
菀娘和西門蓮蓉認識幾十年,很早就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情緒,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西門蓮蓉用這種脆弱的聲音同她講話。
她知道她不同意,西門蓮蓉肯定會很痛苦。
可是,楚鈴兒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楚鈴兒又是醫宗少宗主的朋友,她要是真的換了她的眼睛,且不說自已的心裡能不能過得去,到時候醫宗肯定不會放過她們。
她死便死了,西門蓮蓉和小五不該受這無妄之災。
即使心裡萬般難受,菀娘還是咬著唇搖頭:“蓮蓉,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了。”
“菀娘,你聽話。”西門蓮蓉痛苦的喚她。
這一聲,菀娘徹底崩潰,眼淚唰的流下來,身子不聽使喚的顫抖。
她哽咽著:“阿蓉...對不起,我真的不行....”
西門蓮蓉最怕的就是她哭,他嘆了口氣,起身安慰:“別哭了,菀娘,你哭我心裡也難受。”
他越是這樣說,菀孃的眼淚就越是止不住,整個人撲進他的懷中。
西門蓮蓉垂眸看著她的後背,眼睛失了神。
他回想自已為了今天所做的一切,每一次折腰,每次一假笑,每一次殺人,從最開始的心慌害怕到後面的麻木,每一步他走的都很艱難,現在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就算是菀娘也不可以,再回神時,眼底漸漸浮現驚心動魄的勢在必得。
他抬手飛快的在菀娘身上一點,然後扶著菀娘做坐好,低頭耳語:“菀娘,等你能看見了,你會感謝我的。”
說完他用眼睛仔細描繪菀孃的臉龐,像是在為看不見的菀娘告別。
再起身,他又成了那個溫和的二公子。
他扯著嘴角,微微一笑:“風大人,開始吧。”
風蟬衣看他們半天,早就不耐煩了,指著楚鈴兒說的:“把她帶過來。”
楚鈴兒看熱鬧看得正起勁,就發現主角變成了自已。
她還沒反應,顧白青察覺危險,猛地起身站在她面前,雙手開啟,呈保護之勢,雙眼警惕的盯著西門蓮蓉。
飛快側身悄聲的對著楚鈴兒說了句:“快用傳送符!”
話音剛落,西門蓮蓉已經到了身前,一手揮開擋在面前的顧白青,提著楚鈴兒往一旁的石椅一放。
顧白青平日雖有修煉,但根本不是西門連蓉的對手,直接被甩開幾米遠,等捂著胸口他掙扎起身,小五正好將劍放在他脖頸上。
他惡狠狠的瞪了小五一眼,轉頭看向楚鈴兒。
楚鈴兒被西門蓮蓉施了法,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風蟬衣拿著一把匕首,離她越來越近。
風蟬衣惦念著兩人相處了一晚的情分,沒有直接動手,而是轉動匕首,在她眼角比劃,道:“你放心~不會很痛苦的,我的速度很快,一下,你的眼睛就會被我取出來。”
她說完,卻不見楚鈴兒臉上有什麼害怕神色。
她心裡有種怪異的感覺,但她沒多想,繼續恐嚇道:“你的眼睛取出來後,肯定會流很多血,這些血不能浪費了,我會把它與別的人血一起混合。”
“再將菀娘身上的半魔之血引到你身上,再把你的混合血,引到菀娘身上。”
話還未說完,她像是已經看見了那場景,興奮的指尖微顫。
轉眼一看,楚鈴兒還是不害怕。
斂下的眸子中,還帶著隱隱不屑。
風蟬衣以為她不信自已,頓時怒由心生。
她抬手捏住楚鈴兒的下巴,舉著匕首就往眼睛刺去。
就在這時,楚鈴兒開口了。
她舉著匕首的一頓。
楚鈴兒說的是:“你沒機會了。”
風蟬衣正在疑惑這話中的意思,忽然感覺一道極強的劍意朝自已飛快襲來,她顧不得楚鈴兒,一個側身後退幾米遠。
抬眼一看,那劍意快要碰到楚鈴兒時瞬間化為烏有。
她頓時感覺自已被戲耍了。
“混賬!你給我出來!!”
道元子與白辛夷在遠處緩緩現身。
道元子雙手合十行了個佛門禮:“阿彌陀佛。”
白辛夷則是幾步衝到楚鈴兒面前,替她解了術法。
楚鈴兒起身鬆了鬆筋骨,眉眼上揚,出聲諷刺道:“我說過,我的眼睛不是誰都能用的。”
聯想她之前的臨危不懼,風蟬衣立馬意識到,中計了。
再看旁邊被這情況嚇得呆住的西門蓮蓉。
她心中嫌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風蟬衣是認得道元子和白辛夷的,這兩人是最近幾十年,名聲鵲起的少年天才,一個背靠佛宗,一個背靠劍宗。
再加上地上的醫宗少宗主。
四大宗門已佔了三個。
這可不是她一個小小魔修能招惹的起的。
思及此,她眼睛一眯,嘟著嘴故作傷心道:“楚姑娘這話真是羞煞我了,我這不是替人辦事嘛,早知道您是大師和白少俠的朋友,我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是萬萬不敢動您的~”
她的變臉速度之快,卻沒有一個人認真聽她的話。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她身後的西門蓮蓉身上,白辛夷冷冷的開口:“連蓉公子,你可真是讓我們好找。”
他們幾乎將中都翻了個底朝天。
要不是楚鈴兒,誰能想到,這個整日笑盈盈打的翩翩公子,竟是幕後兇手。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再藏下去的必要。
西門蓮蓉看著遠處無聲流淚的菀娘,冷呵一聲,輕輕撥開眼前垂下的髮絲,露出一雙怨恨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開口:“你們,真、該、死!”
“混賬,我看你才是該死!”
人未知,聲音已到。
姍姍來遲的西門連溪,看著自家弟弟陌生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當初我就該將婦人處死,你看看現在成什麼樣,哪裡還有我西門家的風範。”
“處死?”西門蓮蓉眯起眼睛:“菀娘做錯了什麼,你憑什麼將她處死!!!”
“她把你變成這副人模鬼樣,還不夠定她的罪??”
這話就有些不可理喻了,楚鈴兒不爽的瞪了西門連溪一眼。
西門蓮蓉被他的話氣笑了,彎著身子笑的發抖。
笑完,抬頭,一臉怨毒:“不是她把我變成這個樣子,是你們,是你的好媳婦!!”
西門連溪不解:“同她有什麼關係?”
“和她有什麼關係?”西門蓮蓉扭曲著臉,像是陷入了不好的回憶,他字字如泣如訴:“她明明知道看不見是菀孃的心病,還處處拿這事來針對菀娘,教唆那些狗奴才嘲笑菀娘,讓菀娘日日夜夜不得安寧,要處死,就該將她先殺了!!”
他以為他與菀娘成親後,家中的長輩因著他的關係,都開始接納菀娘,他覺得此生如此便好。
可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菀娘每次去了城主府都會不開心好一陣,他調查過後才發現,他的好大嫂,為一些莫須有的名聲之爭,竟然故意在菀娘面前說她是個瞎子,還讓那些下人嘲笑菀娘。
那可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他自已都捨不得說她一句,竟然在他最放心的地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他恨,恨他大哥不好好管教婦人,恨他大嫂不顧妯娌情意,恨這個世道待菀娘如此不公。
但他不能將這事擺在明面上來。
一旦他將事情捅破,家中的長輩更加不能接受菀娘。
他更不想讓菀娘一直受氣,所以他下定決心幫菀娘恢復光明。
“你們說,我做錯了嗎,做錯了嗎?”
西門連溪一時梗住,他不知道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他平時在家基本不進後院,那些下人怕他也不敢在他面前亂嚼舌根。
楚鈴兒第一次見西門連蓉就知道他很愛菀娘,聽完他的話後,難得沉默。
全場只有白辛夷眉頭一皺,將話題掰正:“就算如此,你也不該害了那麼多人,菀娘是無辜的,他們更無辜。”
西門蓮蓉將視線移到白辛夷身上,忽然笑了,他道:“白公子可真是菩薩心腸,那我問你,若是你心愛之人,生死一線之時,只有一種解法,那就是需要你去殺死一個陌生人,你殺,還是不殺?”
一個模糊人影不知不覺在腦中上演西門蓮蓉假如的場景,白辛夷沉默住。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從小到大的認知告訴他不能去殺那個陌生人。但他心裡清楚,要是真的有這一天,他未必不會動手。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西門蓮蓉笑出聲,像是已經贏了一樣,攤著手:“你看,你也會殺人,你殺一個,我殺幾十個,又有什麼區別。都是一樣的人,你們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阿彌陀佛。”
眾人無言之時,道元子往前走了兩步,起唇道:“施主,佛說世間有因果,凡事有輪迴,人善有良緣,人惡眾生怨,你所做之事,已是人怨天怒。”
“呵!”西門蓮蓉做都做了,難道還怕這些,他嗤笑反問:“那為何佛渡眾生,不渡吾妻,不是人善有良緣嗎,她一生未做一件壞事,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
道元子抬眸看他:“她的善緣是你。”
“我?”
西門蓮蓉指了指自已,忽然想到什麼,神情一頓。
道元子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菀娘身為半魔,能遇見他這樣愛她疼她的人,就是她這一世的福報。
他要是不做這些事,菀娘就能與他一輩子長相廝守。
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西門蓮蓉不想與他們再討論誰對誰錯,抬手一揮,沉聲喊道:“小五。”
小五帶著顧白青走上前。
顧白青一直都是懵的,突然被小五推上前,才驚覺自已成了人質,他難過的低下頭。
西門蓮蓉看著他們,冰冷的視線落在楚鈴兒身上,威脅道:“用她的眼睛換醫宗少宗主的命,這很划算。”
西門連溪本來還因為自已妻子做的事感到愧疚,聽見西門連蓉的話後,怒不可遏,指著他大罵:“你瘋了嗎,為了一個婦人,你連自已的命也不要了!!”
雖然西門蓮蓉之前殺了很多人,但畢竟是他西門連溪的弟弟,只要他現在收手,西門連溪怎麼也會保下他。
但要是依他所言,讓兩人換眼,後面等著他的是必死無疑。
西門蓮蓉從小便會察言觀色,自然清楚西門連溪話中的意思。
但他不願放棄。
他平靜的看了西門連溪一眼,道:“大哥,這事全部都是我的主張,與菀娘無關。”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為了那夫人開脫,西門連溪只恨自已沒有早點將菀娘殺了。
卻又拿自已的弟弟沒有辦法,只能痛心的握緊拳頭。
“考慮好了嗎?”
西門蓮蓉重新看向楚鈴兒三人:“我沒有什麼耐心,快點決定。”
小五架在顧白青脖子上的劍用力,嵌進肌膚中,一串血珠冒出來,顧白青痛的忍不住‘嘶’了一聲。
見狀楚鈴兒連忙出聲:“我同意,快住手。”
西門蓮蓉滿意抬手,轉頭對著一旁看戲的風蟬衣道:“風大人,請吧。”
風蟬衣雖然不滿西門蓮蓉的語氣,但這個時候,容不得她挑剔。
她識時務的‘嗯’了一聲,走到石椅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鈴兒身上。
白辛夷在一旁喚她:“楚姑娘。”
對上他擔心的眼神,楚鈴兒無奈的笑了聲,安慰道:“沒事,一雙眼睛罷了。”
此時最不情願的就是顧白青,他一個堂堂男子漢,怎麼能讓一個女人來救。
他非常硬氣的對著楚鈴兒喊道:“楚姐姐,我不用你救,他們要殺我便殺了,反正我死了,我爹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哦?”楚鈴兒揚眉:“那還不如等我換眼後,讓你爹幫我找一副更好的眼睛。”
“啊!?”
這,顧白青,不知怎麼反駁。
楚鈴兒徑直走向風蟬衣,一邊走一邊對風蟬衣道:“風姑娘,有句話我說過很多遍,現下,你可信了?”
她說過,她的眼睛不是誰都能用的。
風蟬衣不知怎麼,從她這句話一出口,心頭就突然開始慌起來。
她勉強撐起一抹笑,問:“我該信嗎?”
西門蓮蓉不知她們在打什麼啞謎,呵斥道:“別磨磨唧唧的,快....”
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道劍光迎面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