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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半魔

大清家下人的住房和普通住房沒什麼區別,只是小了一些。

一張紅漆實木床擺在最裡面,白紗蚊帳掛在床栓上,床上放著一張鴛鴦被和兩個鴛鴦枕頭。

楚鈴兒一路走來沒覺得累,忽然見到床,只感覺那些刻意隱藏的疲憊一下子全部冒出頭。

不過她還記得自已身邊還有白辛夷在,沒有立馬放肆下來。

她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最後停在床邊,挑眉看向白辛夷。

這房間小,她的視線一掃過來,白辛夷就發現了,她背後的床,和她的眼神,白辛夷都不用她開口都知道她想說什麼。

“你休息吧,我打坐。”

說完也不等楚鈴兒回應,端端正正的在一旁椅子上坐好,閉眼。

楚鈴兒沒想到他如此上道。

這會兒正是日落,太陽的餘暉透過窗戶撒在少年身上,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往常冷淡的臉也變得柔和,發縷垂於肩後,背脊瘦削如玉。

不過二十來歲,便已入得元嬰。

這樣的翩翩少年,該是俘獲了多少妙齡少女的芳心。

楚鈴兒看得出神,未發覺少年本該緊閉的雙眼,已經睜開,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什麼?”

白辛夷冷不丁的出聲,嚇了楚鈴兒一跳,腦子也沒轉過來,順著他的話答道:

“在看你啊。”

“看我...做什麼?”

楚鈴兒想到初見時,少年一臉冷漠,對她愛搭不理。如今不到一月,對她有問必答,有時看見她皺眉還會主動問她有沒有事。

少年熟悉後的熱情,讓人不由得心情愉悅。

她彎了彎唇,輕笑:

“我今日才發覺,白少俠霞姿月韻,瓊林玉樹,讓人一見心裡歡愉的很。”

從未有人敢這樣同白辛夷說話。

白辛夷身體僵硬。

這些詞若是換個不認識的人來說,當是輕薄。

他面色鎮定如常,耳根已經微微泛紅。

“你...”

楚鈴兒:“怎麼?”

揚起的眉梢下是毫不掩飾的促狹。

白辛夷忽然洩氣,咬著唇,背過身,不再言語。

沒想到這人這般純情,楚鈴兒盯著他的後背悶笑了幾下,不敢再逗弄。

楚鈴兒自從跟著他們離開千仞山就沒好好休息過,現下難得放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她一覺睡醒,天已大亮。

房內早已沒了白辛夷的身影。

床邊放著一套下人的衣服。

說是下人的衣服,卻比她身上穿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當初她和白辛夷扮作村民,身上穿的是村民的衣服,那衣服破破爛爛的,看不出顏色。

換好衣服後,楚鈴兒將束起的頭髮放下來挽了一個雙丫髻。

一番倒騰,看起來勉強像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鬟,她這才推門出去。

出門後,楚鈴兒順著昨日來時的長廊往外走。

剛走幾步,就看見提著掃帚的白辛夷。

他今日換小廝的衣服,那股自帶的天潢貴胄的氣勢卻依舊在,一眼掃過來,如同一把利刃在你身上劃過。

不過他很快收斂住,打量楚鈴兒的眸子裡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豔。

楚鈴兒沒注意他的表情,湊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掃把問:

“人來了嗎?”

白辛夷搖頭。

他一早就起來了,大清三人也按照他的話照常迎客,但往來的只有幾個想租借飛船的。

大清說過,這小公子來的時間不固定,來的方式他們也摸不清,經常一轉身那小公子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楚鈴兒懷疑他們可能在大清家裡布了陣法。

白辛夷覺得也有這種可能,於是兩人便藉著打掃在院子裡排查。

這一查,就查到了夜晚。

結果是沒有。

想不出別的可能,兩人只能老實的等他自已上門。

期間大清擔心他們兩人夜間睡得冷,悄咪的摸了過來,給他們帶了一床被子。

雖然楚鈴兒不覺得冷,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時間一天天過去,眨眼就到了第五天。

這是大清口中的最後期限,早上楚鈴兒都沒多睡一會兒,天剛亮就起來,她和白辛夷一整天都高度緊張。

從早上等到第二天破曉。

結果,人還是沒來。

他倆沒急,大清三人急的不行,衝到白辛夷面前,哭喪著臉保證:

“大人,我們可沒騙你們,之前那些人就是這幾天來的。”

白辛夷倒沒有懷疑大清三人騙他。

不過到了時間那小公子沒來,肯定有什麼變數。

他和楚鈴兒隱藏的沒有問題,這幾天他也沒有發現有人來的蹤跡。

多半是那小公子出事了。

思考之後,白辛夷決定再等等。

又過了兩日,夜晚拉開帷幕之時,楚鈴兒在用膳,白辛夷在打坐。

窗外忽然人影閃過。

白辛夷猛地睜眼。

他與吃的正香的楚鈴兒一對視,兩人默契的放輕動作出了門。

這邊大清三兄弟正坐在大廳相互嘆氣。

該來的人沒來,該走的人不走。

二清是個膽小怕事的,這幾天他日夜提心吊膽,吃不好,睡不香,整個人消沉許多。

他們現在像是懸在山崖,稍不留神就跌下去,屍骨無存。

他們總該為自已找個退路。

他想了想,對著大清道:

“大哥,要不然,我們跑吧!”

當初發現那酒罈子裡放的是人血時,二清就提出過逃走的事。

不過那小公子給的價錢高,加上有個元嬰高手盯著他們,大清就沒同意。

現在他們的情況比之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要跑,談何容易。

大清手在桌上發洩的拍了幾下,臉上盡是煩躁與害怕:

“二弟啊,要是能跑,我們何須等到現在。”

留也不行,跑也不行,難道真是窮途末路了?

二清雙手捂住臉,發著狠勁搓了搓。

再鬆開手,目光滾燙,透著恨意:“要不然,咱們報官吧!”

二清覺得,本來他們做著船販子的生意,每年給官府送些銀子,這日子也過得去。

可自從那小公子來了後,雖然他們掙得多了,但這都是昧良心的錢。

現在被發現,他們就是共犯。

白辛夷找到那小公子後,肯定會將他送進官府。

既然如此,他們不如先下手,前去官府將那小公子舉報了。之後還可說他們都是被威脅的,到時候多給官府一點錢,這事就解決了。

大清愚笨,腦子轉不過來。

經二清這麼一分析,忽然覺得有些道理。

他思慮片刻,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桌子一拍,起身一臉正氣道:

“走,咱們去官府!”

他說完提步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忽然發現兩個兄弟一動不動,一臉驚恐的望著他身後。

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襲來,他的腳一軟,險些站不住。

最後深嚥了一口水,慢慢的轉身。

熟悉的身影正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這麼晚了,去官府做什麼?”

大清驚愕,‘砰’的一下跌坐在地上,嘴巴張張合合:

“小人...小人....”

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好在那人並不計較,只是嫌棄的看著他問道:

“東西在何處?”

酒罈見不得日光,向來都是放在他家的地窖,大清說著就要爬起身帶他過去。

那人盯著大清艱難起身的動作,等他徹底站起來後,才開口打斷:

“不必了,這次是來告訴你,東西暫時先放在你這裡。”

以前每次過來,那些人看上去都很著急用,這次不僅來的晚,還不要貨。

而且這次來的僅有一人。

之前小公子來的時候,身邊至少四五人。

大清不免好奇,他看了看那人,大著膽子問:

“那大人下次什麼時候來拿?”

那人不在意的臉色悚然變化,他一個瞬移至大清身邊,毒蛇一般的視線在他臉上上下掃視,最後停在他的眼睛上。

撲面而來的殺意嚇得大清雙腿發軟,人又要往地上倒。

那人將他一把按住,低聲警告:

“別想耍花招,再讓我發現,要你的命。”

大清心頭大慌,冷汗劃到眼角,但他顧不得,用力的點頭。

他這般沒出息的模樣,看得那人直翻白眼。

收回手,冷冷的說道:

“這次的留著下個月一起拿,把東西給我收好了,東西在你們的命就在。”

等人消失後,大清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跌跌撞撞走到一旁的椅子,摔進裡面,大口喘氣。

白辛夷和楚鈴兒在暗處觀察了半天,見人離開,白辛夷想也沒想就追了過去。

楚鈴兒本來也想跟著,但一個轉身,兩人就沒了蹤影。

意識到自已和他們的差距後,她放棄了。

大搖大擺走進房間,坐上主位。

對著下面誠惶誠恐的三人,揮手命令道:

“擺膳!”

大清三人:“....?”

再說這邊白辛夷,擔心被發現,他沒敢離得太近。

那人出了院子直往城西而去,到了城西又去了城南,在城南繞了幾圈又往城北去。

白辛夷知道他在故意混淆視聽,不敢掉以輕心,稍微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在一個酒樓轉角處,那人忽然頓住,往後瞥了一眼。

白辛夷眉頭一跳,連忙藏好,

等他再出來,那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白辛夷圍著酒樓找了一圈,沒找到人,不得不轉身回去。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道強勁的掌風自上襲來。

白辛夷側身躲過,往上一看。

那人立在酒樓的飛簷翹角處,警惕的盯著自已。

“小子,你是什麼人?”

那人穿著中都服飾,說的話帶著中都口音,偏偏眼睛是魔族標誌的褐眼血瞳。

白辛夷見過這樣的人,他們是魔族和人的結合,世人稱作半魔。

他不想暴露自已的真實目的,便故意冷哼一聲,一臉瞧不起的道:

“你是半魔?”

一般半魔之人,只能繼承魔族某種特徵,這樣的人,魔族將他們稱為殘次品,地位非常低。

這樣的人,在修真界,也是人人喊打。

那半魔顯然從小經歷了很多這樣的欺壓,白辛夷話一出,他便呲著牙,一掌向白辛夷拍來,嘴裡罵罵咧咧:

“我是半魔又怎樣,我可不像你們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間歇狡詐,虛偽至極!!”

對於他的叫罵,白辛夷沒多回應,抬手迎上他的掌風。

幾息過後,兩人對招百來下。

白辛夷方有餘力,那半魔氣息亂了不少。

他不是白辛夷的對手。

有了這個意識後,半魔有些慌。

再對上白辛夷的招式,有些心不在焉。

幾招下來,白辛夷一發力,他便收不住的往後倒退幾十米。

魔修捂著發抖的手腕緩了一下,等白辛夷快要靠近時,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物撒了出來。

一團白霧鋪面而來,白辛夷立馬舉袖遮擋。

白霧散去,人早就不見了。

*

白辛夷回來時,楚鈴兒已經吃飽喝足,正品著好茶。

見他空手,提著茶壺給他倒了杯茶,有些不敢相信的問:

“你沒追上?”

在她印象裡,白辛夷出手,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

白辛夷端著茶杯,喝了口茶,將剛剛的事跟她講了一遍。

楚鈴兒瞭解的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雖然他們二人交手時,白辛夷沒有說出酒罈的事。

但時間一久,事情難免暴露。

白辛夷想了想,當即決定先去找道元子和西門連溪。

聽聞兩人要離開,大清三人拉著得臉瞬間恢復光彩,眼巴巴的望著他們。

白辛夷自然沒有忘記他們,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開口道:

“你們先不要動,保持原樣,我會叫人在暗中守著,到時候找到幕後人,我會在城主面前替你們求情。”

戴罪立功大清他們還是懂的。

白辛夷說完,他們立馬豎起指頭保證:

“大人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幫忙。”

從大清家中出來後,白辛夷帶著楚鈴兒一路往城北而去。

城主府就在城北。

方興之前來時說過,他們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城主府內。

傍晚的街上,人流不少。

許多賣小販攤邊都點著燈籠,遠遠望去,燈影重重。

楚鈴兒難得見到這樣的場景,腳步不由得慢了些。

她停在一個賣珠花的攤販前多時,白辛夷才發覺。

他轉身走到楚鈴兒身旁。

那商販一瞧見他,笑吟吟的喊道:

“公子,給小娘子買個珠花吧,這珠花戴在這小娘子頭上,可好看了。”

楚鈴兒正將珠花拿在手上,聽聞商販的話,將珠花放在自已頭上比了比,歪著頭看向白辛夷。

那雙發亮的眼睛,看得白辛夷莫名的心顫。

商販還在旁邊拱火:

“瞧小娘子戴著多好看呀,公子快給她買一個吧。”

白辛夷手往兜裡摸了摸,裡面空空如也。

他出門向來沒有帶銀兩的習慣。

白辛夷抿著唇,他的身上也沒有什麼東西能置換。

楚鈴兒眨了眨眼,適時的看出了他的窘迫。

她將珠花放回攤子上,對著商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拉著白辛夷離開。

離開珠花攤,沒走幾步,楚鈴兒又被面具攤吸引。

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很是新奇。

不過她也沒有一定要擁有的想法,只是玩一玩也很滿足。

但白辛夷不一樣,剛剛珠花攤老闆的嫌棄輕嘖,簡直讓他無地自容。

他拉著楚鈴兒的手腕,確定她的視線放在他身上後,低聲道歉:

“抱歉,我出門沒有帶銀兩,下次給你買行嗎?”

少年突然的細膩心思,搞的楚鈴兒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白辛夷很認真,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這般被他盯著,帶著面具的臉忽然有些發燙。

她胡亂的點點頭。

連忙將臉上的面具還了回去。

這一路是再也不敢看什麼稀奇玩意。

但兩人這般走著,實在有些尷尬,於是她搓了搓手,跟白辛夷覆盤之前的事:

“你說你遇見的那人是半魔?”

那人赤眼血瞳,白辛夷不會認錯,加上後面他指出半魔身份後,那人的惱怒,他更加確定。

“他半魔身份這麼明顯,只要他在中都,應該很容易發現。”

白辛夷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單靠他二人,想在這偌大的中都找一個半魔,十分困難。

所以他們還是得先去見道元子和西門連溪。

一切貌似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但白辛夷心裡總是覺得有些擔心。

楚鈴兒問他擔心什麼。

白辛夷看了看坐落在北邊的城主府,擰眉道:

“他們既然敢在中都做這些事,說明他們在中都的勢力不小,而且那半魔最後去的地方是城北。”

有一句話叫牽一髮而動全身。

自從一百年魔尊孜晹死後,天下五分。

北荒,東海,西洲,南界,中都。

中都以天機閣為首。

白辛夷怕的是,如果這事牽扯的人,在中都有著一定地位,若是最後牽扯出天機閣,那就麻煩了。

楚鈴兒清楚他在想什麼。

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以天下蒼生為已任,見不得一點生靈塗炭的時候。

不過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

其中免不了你死我亡。

只要盡力將死亡縮到最小,他們也不枉君子之稱。

楚鈴兒拍了拍白辛夷的肩膀,隨意指了一處地方,神神在在道:

“天地萬物皆有命數,你我二人盡力便可,其結果為何,不該強求。”

確實,想再多,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白辛夷吐了口氣,整理好情緒,點頭回道:

“走吧,去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