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家下人的住房和普通住房沒什麼區別,只是小了一些。
一張紅漆實木床擺在最裡面,白紗蚊帳掛在床栓上,床上放著一張鴛鴦被和兩個鴛鴦枕頭。
楚鈴兒一路走來沒覺得累,忽然見到床,只感覺那些刻意隱藏的疲憊一下子全部冒出頭。
不過她還記得自已身邊還有白辛夷在,沒有立馬放肆下來。
她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最後停在床邊,挑眉看向白辛夷。
這房間小,她的視線一掃過來,白辛夷就發現了,她背後的床,和她的眼神,白辛夷都不用她開口都知道她想說什麼。
“你休息吧,我打坐。”
說完也不等楚鈴兒回應,端端正正的在一旁椅子上坐好,閉眼。
楚鈴兒沒想到他如此上道。
這會兒正是日落,太陽的餘暉透過窗戶撒在少年身上,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往常冷淡的臉也變得柔和,發縷垂於肩後,背脊瘦削如玉。
不過二十來歲,便已入得元嬰。
這樣的翩翩少年,該是俘獲了多少妙齡少女的芳心。
楚鈴兒看得出神,未發覺少年本該緊閉的雙眼,已經睜開,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什麼?”
白辛夷冷不丁的出聲,嚇了楚鈴兒一跳,腦子也沒轉過來,順著他的話答道:
“在看你啊。”
“看我...做什麼?”
楚鈴兒想到初見時,少年一臉冷漠,對她愛搭不理。如今不到一月,對她有問必答,有時看見她皺眉還會主動問她有沒有事。
少年熟悉後的熱情,讓人不由得心情愉悅。
她彎了彎唇,輕笑:
“我今日才發覺,白少俠霞姿月韻,瓊林玉樹,讓人一見心裡歡愉的很。”
從未有人敢這樣同白辛夷說話。
白辛夷身體僵硬。
這些詞若是換個不認識的人來說,當是輕薄。
他面色鎮定如常,耳根已經微微泛紅。
“你...”
楚鈴兒:“怎麼?”
揚起的眉梢下是毫不掩飾的促狹。
白辛夷忽然洩氣,咬著唇,背過身,不再言語。
沒想到這人這般純情,楚鈴兒盯著他的後背悶笑了幾下,不敢再逗弄。
楚鈴兒自從跟著他們離開千仞山就沒好好休息過,現下難得放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她一覺睡醒,天已大亮。
房內早已沒了白辛夷的身影。
床邊放著一套下人的衣服。
說是下人的衣服,卻比她身上穿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當初她和白辛夷扮作村民,身上穿的是村民的衣服,那衣服破破爛爛的,看不出顏色。
換好衣服後,楚鈴兒將束起的頭髮放下來挽了一個雙丫髻。
一番倒騰,看起來勉強像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鬟,她這才推門出去。
出門後,楚鈴兒順著昨日來時的長廊往外走。
剛走幾步,就看見提著掃帚的白辛夷。
他今日換小廝的衣服,那股自帶的天潢貴胄的氣勢卻依舊在,一眼掃過來,如同一把利刃在你身上劃過。
不過他很快收斂住,打量楚鈴兒的眸子裡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豔。
楚鈴兒沒注意他的表情,湊過去,接過他手中的掃把問:
“人來了嗎?”
白辛夷搖頭。
他一早就起來了,大清三人也按照他的話照常迎客,但往來的只有幾個想租借飛船的。
大清說過,這小公子來的時間不固定,來的方式他們也摸不清,經常一轉身那小公子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楚鈴兒懷疑他們可能在大清家裡布了陣法。
白辛夷覺得也有這種可能,於是兩人便藉著打掃在院子裡排查。
這一查,就查到了夜晚。
結果是沒有。
想不出別的可能,兩人只能老實的等他自已上門。
期間大清擔心他們兩人夜間睡得冷,悄咪的摸了過來,給他們帶了一床被子。
雖然楚鈴兒不覺得冷,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時間一天天過去,眨眼就到了第五天。
這是大清口中的最後期限,早上楚鈴兒都沒多睡一會兒,天剛亮就起來,她和白辛夷一整天都高度緊張。
從早上等到第二天破曉。
結果,人還是沒來。
他倆沒急,大清三人急的不行,衝到白辛夷面前,哭喪著臉保證:
“大人,我們可沒騙你們,之前那些人就是這幾天來的。”
白辛夷倒沒有懷疑大清三人騙他。
不過到了時間那小公子沒來,肯定有什麼變數。
他和楚鈴兒隱藏的沒有問題,這幾天他也沒有發現有人來的蹤跡。
多半是那小公子出事了。
思考之後,白辛夷決定再等等。
又過了兩日,夜晚拉開帷幕之時,楚鈴兒在用膳,白辛夷在打坐。
窗外忽然人影閃過。
白辛夷猛地睜眼。
他與吃的正香的楚鈴兒一對視,兩人默契的放輕動作出了門。
這邊大清三兄弟正坐在大廳相互嘆氣。
該來的人沒來,該走的人不走。
二清是個膽小怕事的,這幾天他日夜提心吊膽,吃不好,睡不香,整個人消沉許多。
他們現在像是懸在山崖,稍不留神就跌下去,屍骨無存。
他們總該為自已找個退路。
他想了想,對著大清道:
“大哥,要不然,我們跑吧!”
當初發現那酒罈子裡放的是人血時,二清就提出過逃走的事。
不過那小公子給的價錢高,加上有個元嬰高手盯著他們,大清就沒同意。
現在他們的情況比之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要跑,談何容易。
大清手在桌上發洩的拍了幾下,臉上盡是煩躁與害怕:
“二弟啊,要是能跑,我們何須等到現在。”
留也不行,跑也不行,難道真是窮途末路了?
二清雙手捂住臉,發著狠勁搓了搓。
再鬆開手,目光滾燙,透著恨意:“要不然,咱們報官吧!”
二清覺得,本來他們做著船販子的生意,每年給官府送些銀子,這日子也過得去。
可自從那小公子來了後,雖然他們掙得多了,但這都是昧良心的錢。
現在被發現,他們就是共犯。
白辛夷找到那小公子後,肯定會將他送進官府。
既然如此,他們不如先下手,前去官府將那小公子舉報了。之後還可說他們都是被威脅的,到時候多給官府一點錢,這事就解決了。
大清愚笨,腦子轉不過來。
經二清這麼一分析,忽然覺得有些道理。
他思慮片刻,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桌子一拍,起身一臉正氣道:
“走,咱們去官府!”
他說完提步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忽然發現兩個兄弟一動不動,一臉驚恐的望著他身後。
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襲來,他的腳一軟,險些站不住。
最後深嚥了一口水,慢慢的轉身。
熟悉的身影正似笑非笑的盯著他:
“這麼晚了,去官府做什麼?”
大清驚愕,‘砰’的一下跌坐在地上,嘴巴張張合合:
“小人...小人....”
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好在那人並不計較,只是嫌棄的看著他問道:
“東西在何處?”
酒罈見不得日光,向來都是放在他家的地窖,大清說著就要爬起身帶他過去。
那人盯著大清艱難起身的動作,等他徹底站起來後,才開口打斷:
“不必了,這次是來告訴你,東西暫時先放在你這裡。”
以前每次過來,那些人看上去都很著急用,這次不僅來的晚,還不要貨。
而且這次來的僅有一人。
之前小公子來的時候,身邊至少四五人。
大清不免好奇,他看了看那人,大著膽子問:
“那大人下次什麼時候來拿?”
那人不在意的臉色悚然變化,他一個瞬移至大清身邊,毒蛇一般的視線在他臉上上下掃視,最後停在他的眼睛上。
撲面而來的殺意嚇得大清雙腿發軟,人又要往地上倒。
那人將他一把按住,低聲警告:
“別想耍花招,再讓我發現,要你的命。”
大清心頭大慌,冷汗劃到眼角,但他顧不得,用力的點頭。
他這般沒出息的模樣,看得那人直翻白眼。
收回手,冷冷的說道:
“這次的留著下個月一起拿,把東西給我收好了,東西在你們的命就在。”
等人消失後,大清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跌跌撞撞走到一旁的椅子,摔進裡面,大口喘氣。
白辛夷和楚鈴兒在暗處觀察了半天,見人離開,白辛夷想也沒想就追了過去。
楚鈴兒本來也想跟著,但一個轉身,兩人就沒了蹤影。
意識到自已和他們的差距後,她放棄了。
大搖大擺走進房間,坐上主位。
對著下面誠惶誠恐的三人,揮手命令道:
“擺膳!”
大清三人:“....?”
再說這邊白辛夷,擔心被發現,他沒敢離得太近。
那人出了院子直往城西而去,到了城西又去了城南,在城南繞了幾圈又往城北去。
白辛夷知道他在故意混淆視聽,不敢掉以輕心,稍微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在一個酒樓轉角處,那人忽然頓住,往後瞥了一眼。
白辛夷眉頭一跳,連忙藏好,
等他再出來,那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白辛夷圍著酒樓找了一圈,沒找到人,不得不轉身回去。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一道強勁的掌風自上襲來。
白辛夷側身躲過,往上一看。
那人立在酒樓的飛簷翹角處,警惕的盯著自已。
“小子,你是什麼人?”
那人穿著中都服飾,說的話帶著中都口音,偏偏眼睛是魔族標誌的褐眼血瞳。
白辛夷見過這樣的人,他們是魔族和人的結合,世人稱作半魔。
他不想暴露自已的真實目的,便故意冷哼一聲,一臉瞧不起的道:
“你是半魔?”
一般半魔之人,只能繼承魔族某種特徵,這樣的人,魔族將他們稱為殘次品,地位非常低。
這樣的人,在修真界,也是人人喊打。
那半魔顯然從小經歷了很多這樣的欺壓,白辛夷話一出,他便呲著牙,一掌向白辛夷拍來,嘴裡罵罵咧咧:
“我是半魔又怎樣,我可不像你們這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間歇狡詐,虛偽至極!!”
對於他的叫罵,白辛夷沒多回應,抬手迎上他的掌風。
幾息過後,兩人對招百來下。
白辛夷方有餘力,那半魔氣息亂了不少。
他不是白辛夷的對手。
有了這個意識後,半魔有些慌。
再對上白辛夷的招式,有些心不在焉。
幾招下來,白辛夷一發力,他便收不住的往後倒退幾十米。
魔修捂著發抖的手腕緩了一下,等白辛夷快要靠近時,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物撒了出來。
一團白霧鋪面而來,白辛夷立馬舉袖遮擋。
白霧散去,人早就不見了。
*
白辛夷回來時,楚鈴兒已經吃飽喝足,正品著好茶。
見他空手,提著茶壺給他倒了杯茶,有些不敢相信的問:
“你沒追上?”
在她印象裡,白辛夷出手,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
白辛夷端著茶杯,喝了口茶,將剛剛的事跟她講了一遍。
楚鈴兒瞭解的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雖然他們二人交手時,白辛夷沒有說出酒罈的事。
但時間一久,事情難免暴露。
白辛夷想了想,當即決定先去找道元子和西門連溪。
聽聞兩人要離開,大清三人拉著得臉瞬間恢復光彩,眼巴巴的望著他們。
白辛夷自然沒有忘記他們,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開口道:
“你們先不要動,保持原樣,我會叫人在暗中守著,到時候找到幕後人,我會在城主面前替你們求情。”
戴罪立功大清他們還是懂的。
白辛夷說完,他們立馬豎起指頭保證:
“大人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幫忙。”
從大清家中出來後,白辛夷帶著楚鈴兒一路往城北而去。
城主府就在城北。
方興之前來時說過,他們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城主府內。
傍晚的街上,人流不少。
許多賣小販攤邊都點著燈籠,遠遠望去,燈影重重。
楚鈴兒難得見到這樣的場景,腳步不由得慢了些。
她停在一個賣珠花的攤販前多時,白辛夷才發覺。
他轉身走到楚鈴兒身旁。
那商販一瞧見他,笑吟吟的喊道:
“公子,給小娘子買個珠花吧,這珠花戴在這小娘子頭上,可好看了。”
楚鈴兒正將珠花拿在手上,聽聞商販的話,將珠花放在自已頭上比了比,歪著頭看向白辛夷。
那雙發亮的眼睛,看得白辛夷莫名的心顫。
商販還在旁邊拱火:
“瞧小娘子戴著多好看呀,公子快給她買一個吧。”
白辛夷手往兜裡摸了摸,裡面空空如也。
他出門向來沒有帶銀兩的習慣。
白辛夷抿著唇,他的身上也沒有什麼東西能置換。
楚鈴兒眨了眨眼,適時的看出了他的窘迫。
她將珠花放回攤子上,對著商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拉著白辛夷離開。
離開珠花攤,沒走幾步,楚鈴兒又被面具攤吸引。
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很是新奇。
不過她也沒有一定要擁有的想法,只是玩一玩也很滿足。
但白辛夷不一樣,剛剛珠花攤老闆的嫌棄輕嘖,簡直讓他無地自容。
他拉著楚鈴兒的手腕,確定她的視線放在他身上後,低聲道歉:
“抱歉,我出門沒有帶銀兩,下次給你買行嗎?”
少年突然的細膩心思,搞的楚鈴兒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白辛夷很認真,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這般被他盯著,帶著面具的臉忽然有些發燙。
她胡亂的點點頭。
連忙將臉上的面具還了回去。
這一路是再也不敢看什麼稀奇玩意。
但兩人這般走著,實在有些尷尬,於是她搓了搓手,跟白辛夷覆盤之前的事:
“你說你遇見的那人是半魔?”
那人赤眼血瞳,白辛夷不會認錯,加上後面他指出半魔身份後,那人的惱怒,他更加確定。
“他半魔身份這麼明顯,只要他在中都,應該很容易發現。”
白辛夷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單靠他二人,想在這偌大的中都找一個半魔,十分困難。
所以他們還是得先去見道元子和西門連溪。
一切貌似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但白辛夷心裡總是覺得有些擔心。
楚鈴兒問他擔心什麼。
白辛夷看了看坐落在北邊的城主府,擰眉道:
“他們既然敢在中都做這些事,說明他們在中都的勢力不小,而且那半魔最後去的地方是城北。”
有一句話叫牽一髮而動全身。
自從一百年魔尊孜晹死後,天下五分。
北荒,東海,西洲,南界,中都。
中都以天機閣為首。
白辛夷怕的是,如果這事牽扯的人,在中都有著一定地位,若是最後牽扯出天機閣,那就麻煩了。
楚鈴兒清楚他在想什麼。
他們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以天下蒼生為已任,見不得一點生靈塗炭的時候。
不過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
其中免不了你死我亡。
只要盡力將死亡縮到最小,他們也不枉君子之稱。
楚鈴兒拍了拍白辛夷的肩膀,隨意指了一處地方,神神在在道:
“天地萬物皆有命數,你我二人盡力便可,其結果為何,不該強求。”
確實,想再多,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白辛夷吐了口氣,整理好情緒,點頭回道:
“走吧,去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