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門鎮中心衛生院。
盛原戴著口罩,走進門診大廳。
大廳裡患者稀少,顯得空蕩而寂靜。
他記得姜隱的辦公室位置。
但是怕走錯,也避免她人不在,盛原還是詢問了一下服務檯的護士芳芳。
“你好,請問姜隱醫生在嗎?”
“姜醫生啊,她上午出去培訓了,現在還沒回來。”芳芳以為他是來看診的,貼心道:“請問您是要掛姜醫生的泌尿外科嗎?”
“泌尿外科?”盛原稍稍愣了一下。
他知道姜隱是外科醫生,卻沒想到她是泌尿專業的。
他一直以為她是普通外科醫生。
沒想到……
鮮少有女生選擇泌尿專業的。
在全國的泌尿外科科室裡,也很少見到女醫生。
略一沉吟,他搖了搖頭,“不是,我有事找她。”
“那您要麼明天再來吧。”芳芳看了一下時間,“姜醫生回來的時間不一定的,也許一會兒就回來了,也許要等到下午才回來。”
“沒事,我等一會兒吧。”
盛原不著急,他在門診大廳裡隨意找了個空位置坐了下來。
有兩個老人蹣跚著走進來,坐到了盛原的身側。
老人用本地方言討論著最近的天氣。
“這個沙塵暴啥時候能走?灰沉沉的,叫人好不難受。”
“可不是,門口剛種的小樹苗,都焉掉了。”
“這個天也怪冷的,我還盼著暖春呢。”
“……”
“……”
盛原抬頭看向窗外的環境,一色灰黃,一色冷肅。
這個天,怕不是要下雪。
他手伸進衣兜裡,摸出那隻藍色的卡通兔子筆。
他抬眼往姜隱辦公室的方向看去。
辦公室門口靜悄悄的。
也許他今天來的不是時候?
盛原摘下口罩,面色平和,安靜地繼續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外頭起了一個車禍,醫護人員們推著擔架床提著急救箱就衝了出去。
不消多時,一個頭破血流的患者被推了進來,送進了急診室。
又過了一會兒,患者又被推出來,上了門口開過來的一輛救護車,救護車“呼啦呼啦”拉起警報聲,往別處醫院送去。
身側的老人也離開了。
轉眼,到了中午。
服務檯的護士芳芳與尚雅換班,芳芳抬頭看到不遠處盛原還坐在那裡等,頗為詫異。
“尚雅姐。”她朝椅子上等待的盛原努努嘴,“這個人,他還在啊。”
尚雅看過去,問道:“他是誰?怎麼了?”
“不知道他是誰,他來找姜醫生,我和他說了姜醫生不在,出去培訓了,可能下午回來,我讓他先回去,他居然一直坐在這裡等著。”
“從早上等到現在?”
“九點多來的,現在都飯點了。”
“他找姜醫生有什麼事情嗎?”
“他沒說,我也不知道,我本來以為他早走了。”
尚雅聞言,多看了眼盛原,“我知道了,我一會兒問問他,你先去吃午飯吧。”
芳芳應聲,出去吃午飯了。
尚雅坐下來,理了一下服務檯的病歷本。
此時大廳裡的患者都走完了,偌大的場地裡,只剩下盛原一個人。
尚雅等了十分鐘,見他還不走,於是走上前詢問:“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你的嗎?”
盛原抬頭見到尚雅殷切的面容,微微一笑,“沒什麼,我也沒事,我等一個人。”
“請問您等誰?”
“姜隱醫生。”
果然如芳芳所說的這樣。
尚雅略有好奇,但還是客氣道:“姜醫生她不在,出去縣裡醫院培訓去了,也許要到很晚才能回來,要不您先回去?或者,您聯絡她一下吧。”
“我沒有她的聯絡方式。”盛原依舊很平靜。
他並不在意等待的時間。
尚雅奇怪道:“您沒有姜醫生的聯絡方式?您是她的……”
盛原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坐這裡等好了,你們不用管我,謝謝。”
尚雅沒法,只好不管他了。
下午,芳芳和尚雅換班,見盛原還坐在椅子上等著,她很詫異。
“尚雅姐,你沒和她說姜醫生不在嗎?”
“我說了,我還讓他自己聯絡姜醫生,可是他居然說他沒有姜醫生的聯絡方式,還讓我們別管他。”尚雅聳聳肩,“那就隨他去吧。”
芳芳聞言,也就沒管了。
下午一時許,芳芳看了眼時間,心想著,姜隱該回來了。
但是,這個時候,盛原接了個電話,然後站起身離開了。
芳芳倒有些納悶,怎麼等了這麼久時間,這個人反倒走了。
盛原走了沒多久,劉秋琳就回到了衛生院。
劉秋琳腳步匆匆,芳芳見她回來,卻沒見姜隱的身影,立馬叫住她,“秋琳,你回來了啊。”
劉秋琳邊走邊朝她打了個招呼,“是的,剛回來。”
“姜醫生呢?”
“姜醫生回去休息了。”
“啊?”
沒等芳芳細問,劉秋琳就疾步走上了二樓。
半晌,她才下來。
芳芳又連忙叫住她,“秋琳,咋了這是,這麼急急忙忙的?姜醫生怎麼回去休息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劉秋琳想起剛才孫偉賢囑咐她保守姜隱被刀刺傷的事情,她微微遲疑了一下,馬上想了個理由,“是的,姜醫生這幾天有點勞累,身體不太舒服,請了半天假回去休息了。”
芳芳聽聞此言,便不好再多說什麼。
劉秋琳見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話要說,詢問道:“怎麼了,芳芳姐,是有什麼事情找姜醫生嗎?”
“哦,上午有個人來找姜醫生,姜醫生不在,那就算了。”
“誰找姜醫生啊。”
“不知道啊,不認識,坐那邊等了半天,剛走沒多久。”
“是患者嗎?”
“好像不是,是有什麼別的事情要找姜醫生。”
劉秋琳聞言,不以為意,“行,那等姜醫生明兒個上班再說吧。”
衛生院大廳裡遂又恢復了安靜。
*
蒼松縣城南派出所。
盛原戴著口罩走進去,已經做完筆錄的李清雅垂著腦袋等候在大廳裡。
“清雅。”
李清雅聞聲抬頭,待到看清盛原高大挺拔的身影,頓時委屈得鼻子一酸。
“表哥。”
“怎麼回事?清傑呢?”
“他被拘留了。”李清雅隱忍許久的眼淚終於掉下來,“表哥,李清傑他偷錢,還傷了人,被警察當場抓獲。”
盛原知道了大概的過程,他皺起眉頭,“清傑真是糊塗。”
“現在可怎麼辦?他情節還算嚴重,偷錢傷人已經是事實了,我現在不敢和家裡人說,我怕爸媽要罵死我。”
雖然李清雅憤怒李清傑的混賬行為,但是等到冷靜下來,她更多的是後悔。
後悔為什麼要出手追蹤李清傑。
如果不是她緊追不捨,也許沒人會發現李清傑偷錢了,李清傑就不會持刀傷害了姜隱。
“他傷的人呢?”
“已經回去了,弟弟他傷的是一個醫生。”
“傷勢怎麼樣?”
“沒有什麼大礙,警察還沒驗過姜醫生的傷。”
盛原聽到被傷醫生的姓氏,微微凝了眉目。
“哪個醫生?”
“姜醫生,從東部澤州來支援的姜隱女醫生。”
盛原感到震驚,“是她?”
李清雅擦一下眼淚,見到盛原驚訝的神色,疑惑道:“怎麼了,表哥?”
盛原搖搖頭,“我等下找警察談談。”
*
夜晚,姜隱穿著睡衣坐在桌子前,就著桌子上的檯燈看書。
胳膊上的傷勢已經不疼了。
她已經不去管它。
白天小偷傷人的事,她也已經淡忘在腦後,並沒有過多的關心。
李清雅也沒有聯絡她——縱然李家此時已經天翻地覆,但是李清雅始終沒有打電話給姜隱,她沒有臉面打電話給姜隱。
姜隱則是漠不關心白日裡發生的事情。
過往不好的事情,雖然曾讓她患上了輕度抑鬱症,但是她還不至於是個沉溺過去的人。
尤其是抑鬱症後,她雖朝前看,但有時候顯得有些漠然,對於一些痛苦和挫折,她表現得很是無動於衷。
所以,那個被抓住的小偷將會是什麼下場,或者收到什麼處罰,這都與她無關。
她握著盛原送她的卡通兔子筆,翻開一個嶄新的筆記本,她開始寫日記。
她寫上今天的日期,3月25日。
“今天又是灰塵漫天的一天,很普通,很尋常的日子裡,出了一點小意外,我被一個小偷劃傷了胳膊,很疼,但不礙事。今天依舊是一個人,那個沙漠裡的英勇者沒有來找我,他似乎忘記了那個承諾,他始終沒有把屬於我的物品歸還給我。我在想,這是為什麼呢?但是,我又細細一想,嘲笑自己的天真,我不是白素貞,期待什麼許仙還傘的橋段故事呢?那只是一支普通的寫字筆罷了。”
寫完簡短的日記,她合上筆記本,吃了一顆藥,上床睡覺。
一夜無夢,沒有早醒。
第二天早上,她推開窗戶,意外地發現沙塵天轉好,天際一抹藍白,朝陽金光熠熠。
但空氣還是很冷,風裡傳來一股肅殺和寒意。
姜隱覺得凍人,套了一件棉衣出門上班。
一大清早的衛生院裡很冷清。
劉秋琳和她打招呼,“早啊,姜醫生。”
姜隱朝她點頭示意,去更衣室換上白大褂,然後去茶水間泡熱綠茶。
一切迴歸原樣。
劉秋琳見她並無異常,知道昨天的事情沒有傷害到姜隱。
劉秋琳鬆了一口氣。
芳芳搓了搓手,見姜隱從跟前走過,叫住她,“姜醫生。”
姜隱駐足,“怎麼了?”
“姜醫生,昨天……”芳芳斟酌著開口。
“昨天?”姜隱以為她在問昨天蒼松縣人民醫院發生的搶錢傷人事件,她微微一笑,“沒事了,我沒事。”
芳芳愣了一下,“姜醫生,是這樣的,昨天有個人找你,一直在那兒坐著,從上午坐到下午,等了你很久。”
姜隱困惑,“誰啊?是患者嗎?”
“不是患者,他就是來找你的,一直在等你,但你昨天下午沒來,那個人下午就離開了。”
姜隱更加摸不著頭腦,“他有說找我是什麼事情嗎?”
“沒說,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奇怪。”
姜隱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並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她應了一聲,就走回了辦公室。
門診又沒什麼人。
姜隱喝了一口綠茶,看向窗外。
沙塵霧霾雖然散去不少,但是空氣實在冷冽。
到了中午時分,天空變得灰濛濛起來。
姜隱略感惆悵,擔心沙塵又要捲土重來。
忽見穹頂落下一片片灰白碎片,像是柳絮迎風飄揚,四處灑落。
姜隱眯起眼睛仔細一看,震驚,竟然下雪了。
三月底的西北,竟然落雪了。
她立馬開啟了窗戶,伸手出去。
冷風將細碎的雪花吹落進室內。
姜隱感到驚喜。
她拿起手機拍了照,臉上露出了笑容。
真是神奇的天氣。
衛生院門口,穿著黑色大衣的盛原抬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空中飄著細碎的雪花。
落在他臉上、身上,轉瞬即逝。
他伸出手去,指尖感受到那一抹寒涼。
“倒春寒。”他低喃一聲,走進了衛生院大廳。
大廳內開著暖氣。
他伸手撣掉大衣上沾染的碎雪,沉穩地朝服務檯走去。
“你好,請問姜隱醫生今天看診嗎?”
芳芳聞言抬頭,看到盛原那張熟悉的面孔,她訝然,“是你啊,你又來了。”
“請問,姜隱醫生今天在嗎?”盛原又重複了一遍。
芳芳連連點頭,伸手往姜隱辦公室的方向一指,“在在在,今天姜醫生可在呢,你進去吧。”
“謝謝。”
盛原來到姜隱的辦公室門前,敲門。
姜隱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進來。”
盛原開門進去。
姜隱從電腦前抬頭。
待到看清來人的面容,姜隱驚得一下子站起身來。
“阿原!”
盛原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姜醫生,打擾了。”
“你怎麼來了?”她頓了一頓,突然想起什麼,詫異道:“昨天等了我很久的人,是你嗎?”
盛原淺笑,“哪裡,我只是來還筆的,昨天湊巧你不在。”
他從口袋裡摸出那隻卡通筆,遞給姜隱,“還給你,姜醫生。”
姜隱愣愣的從他手中接過筆。
那支筆一直藏在他口袋裡,他一路走來,都被焐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