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秉最終約黎安玥在圖書館後的小樹林見面。
那時剛過元旦,快進入深冬了。
她穿著米色的羽絨服,戴著一條正紅的圍巾,在聽到他說的話後,眼睛陡然睜大,啊了一聲。
他以為她沒聽清,於是又說了一遍:“我想我們可以試一下,成為情侶。”
“啊!”她像是突然明白了,臉倏地紅了,“可、可,上次……那個……”
“我覺得臺下起鬨不好。”譚文秉認真地解釋了一句。
又是啊一聲,她點點頭。
他再次從她的眼裡看到斑斕的色彩,連帶著冬日冷冽的空氣都感覺好像收起了利刃,變得和軟。
譚文秉收回望著窗外的目光,低頭看向攤開的日記。
2019年12月9日
我見到了文秉的父母。叔叔阿姨都挺客氣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他們看我的目光裡有點別的什麼,似乎有什麼不滿意。
是因為家世嗎?家世,我沒法選,但我有能力可以拼搏自己的未來。
只要兩個人一起努力,就沒有什麼是阻礙。
2020年3月19日
好些人都已經確定了畢業去向。
文秉選擇了一家TOP的金融公司睿梵金融,算專業對口。
我也確定了自己的方向,先去一家快消品的五百強外企實習。
對了,今天看到了合適的房子,明天就去簽約租下來。
看著“租下來”這三個字,譚文秉抬手揉揉額頭,那時候應該已經和安玥說過五年約定的事了吧。可她為什麼忘了?
是因為診斷書上的病嗎?
譚文秉伸出手將揮開的那份診斷書撈回來,發現診斷時間是2021年5月。於是他把日記翻到2021年,想了想又往前翻了半年。
2020年9月6日
我知道金融行業的工作很忙,但沒想到這麼忙。從實習開始就不斷加班……即使住在同一屋簷下,好像能見的次數都在變少。
我學會了新的菜,想讓他驚喜一下。但是菜都涼了,人都沒回來。發訊息去,依舊是沒有迴音。
有時候我都覺得他其實沒什麼喜好吧,都不知道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好像隨便把什麼給他,他都可以似的。
以前在學校,跟著他去各種活動,以為是他喜歡。現在想想未必,只是各種需要。
不喜歡的事為什麼一定要做?喜歡的事做起來才更開心不是嗎?
2020年10月12日
今天我生日,雖然出差,但一起出差的同事聽說後,請我吃飯,還給我買了個小蛋糕。
可我最想要的是文秉的一個電話。電話不行的話,一個訊息也好。但是什麼也沒有。
其實挺傻的不是嘛,從前如果不是我明裡暗裡提示,也不會有什麼禮物或者祝福。
姚雲曾經問我:你怎麼能這樣不斷地付出呢?都不會不平衡嗎?
以前我告訴她,我願意啊,我想把世界最好的東西給我最喜歡的人。
她是對的,所有的付出都是有極限的。
2020年11月17日
學校裡的時候沒覺得兩人距離很遠,也不覺得自己寂寞,可畢業後反而覺得兩人疏遠了。
我不要這樣。
我提出想一起去C城滑雪,文秉答應了。
我很開心。回想起來,在學校裡的時候,我就不太提要求,可每次只要提了,文秉總會答應。
果然要像姚雲說的,多提提要求才是。雖然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話用在這裡不對,可我確實想要他多關注我。
感情不就是這樣的嘛。
2020年12月16日
我把行李都打包了……一個電話和我說進新專案,不能去了,讓我自己一個人去C城滑雪。
我盼望了一個月……我只是不想這段感情走向末路……我只是……
後面的字因為水漬洇糊了,紙張也皺縮了,應該是沾上水的緣故。
手指觸控皺起的頁面,譚文秉胸口堵堵的,他不知道原來她那麼期盼去滑雪。
那次新專案,本來沒有他的,有人臨時抽調去了其他組別,於是老闆問誰能進組,他就自薦了。滑雪可以下次再去,可這個專案錯過了,就沒有下次了。
可要是早知道她……他會不會就不進組了?
譚文秉想答案可能還是一樣的……他太想抓住那個機會了,太想快些完成五年的約定了。
2021年1月6日
還沒到過年,但我又開始煩惱過年了。父母要我帶譚文秉回去……不要說帶回去,哪次過年我們是在一起過的?
沒有,一次都沒有。過年都不會抽時間見面!
我們是情侶嗎?看看公司裡的同事,人家情侶之間有的,我們真的有嗎?
我好懷疑這只是我一個人打造的夢境,我一個人的戀愛。我為什麼會這樣?
2021年3月6日
我覺得我像是能量耗盡的電池。
每天裝著很開心,很滿足,裝也很累。
他什麼都沒發現,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一樣。
我想衝他喊:你看看我!
不過那有什麼用?沒什麼用,不是嘛。
我大概是不對勁。
2021年4月9日
姚雲一直勸我去看醫生做測試。她是第一個看出我不對勁的人。
所以譚文秉,我到底有什麼不好?我在你眼裡算什麼?保姆?工作在你眼裡才是愛人吧。
2021年5月4日
拿到診斷,塵埃落定。我想挺好,真的挺好。
我在醫生面前哭了好久,止不住。
我問醫生:七年,我發了一萬九百多條資訊,他回了我五百多,這說明什麼?
醫生告訴我:如果一個你在乎的人,極少回覆你的訊息,其實你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不敢面對。
極少回覆訊息,原來她是這麼看他的。譚文秉想否認他不是不回,是忙得沒時間回。
可這說辭似乎也非常無力,打幾個字連一分鐘也不需要。
啪嗒,日記從他腿上滑落到地板。
譚文秉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雙手攥緊沙發靠背,心頭亂糟糟的一團。
最初的慌亂和酸楚逐漸發酵成另一種道不清的東西,潮水一般湧上來,刺痛他,侵蝕他,吞沒他。
退去時,留下澀然充斥心間,驀地炸開,衝得眼鼻泛酸。
他,一個做金融投資的人,犯了最愚蠢的錯誤,任何投資只有投下去,才會有回報。
在這七年的感情裡,他的投入實在很少,卻因為安玥不斷的付出,錯以為她那麼喜歡他,就一直會在他身邊。
如果說之前是高回報,那麼現在就是他承擔高風險的時刻。
說到底,他沒有自認為的那麼在意安玥。
所以她才會說沒有必要,全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