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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陳廷敬回到家裡,琢磨今日之事,越想越懼怕。

朝中做官,沒誰不希望皇上寵信的。

可越得皇上寵信,處境也就越危險。

如果他真因明珠罷官而取代之,不知會招來多少物議。

過了幾日,張鵬翮跑到戶部拜會陳廷敬,透露皇上要他參明珠之事。

陳廷敬怪張鵬翮不該如此冒失,道:“張大人,皇上讓你參明珠,又特囑機密行事,您怎能跑到我這裡來說呢?”

張鵬翮說:“皇上意思是以我的名義參本,卻讓徐乾學、高士奇草擬彈章。

徐、高二人非良善之輩哪!”

陳廷敬正色道:“張大人,您不要再說下去了!”

張鵬翮卻又說道:“難道就不能由您來草擬彈章?”

陳廷敬搖頭道:“張大人,讓我怎麼說您呢?您為人剛正不阿,是貪官害怕的言官,是皇上信任的諍臣。

可是,您凡事得過過腦子啊!”

張鵬翮道:“高士奇的貪名早已世人皆知,讓他來起草參劾貪官的摺子,豈不是笑話?徐乾學不僅貪,還野心勃勃,一心想取代明珠!”

正說著,衙役來報:“陳大人,乾清宮的公公在外頭候著,皇上召您去哪.”

陳廷敬說:“我即刻就來.”

衙役出去了,陳廷敬囑咐張鵬翮暫避,“張大人,我先隨張公公去見皇上,你稍後再離開。

近段日子,你沒事就在刑部待著,別四處走動.”

陳廷敬匆匆趕到乾清宮,先叩了頭。

皇上手裡拿著個摺子,道:“這是參明珠的彈章,徐乾學和高士奇草擬的,朕看過了,你再看看吧.”

陳廷敬接過摺子,仔細看著。

皇上道:“朕打算讓張鵬翮出面參明珠.”

陳廷敬只當還不知道這事,邊看邊說:“這摺子也像張鵬翮的口氣.”

陳廷敬反覆看了兩遍,道:“皇上,臣看完了.”

皇上道:“說說吧.”

陳廷敬奏道:“回皇上,參人的摺子,按理應字字據實,點到真實的人和事。

然參明珠的摺子不宜太實了,否則牽涉的人過多,恐生禍亂.”

皇上問道:“彈章空洞,能服人嗎?”

陳廷敬回道:“明珠劣跡斑斑,有目共睹,只因他位高權重,人人懼怕,不敢說而已。

如今要參他,不用說出子醜寅卯,也能服天下,也決不會冤枉了明珠.”

皇上沉吟半晌,點頭稱是:“廷敬說得有道理!”

陳廷敬又道:“以臣之見,參明珠的摺子,只扣住攬權、貪墨、偽善、陰毒、奸邪、妄逆這些字句,把文章做好些就行了,不必把事實樁樁件件都列舉出來。

比如明珠賣官,只需點到為止.”

皇上嘆道:“是啊,讓世人知道國朝的官都是明珠真金白銀賣出去的,朝廷還有何面目!”

陳廷敬略作遲疑,又說:“這個摺子上,點到的官員名字達三十多人,太多了。

以臣之見,皇上應勾去一些名字,最多不超過十個.”

皇上道:“十個都多了。

廷敬,你來勾吧.”

陳廷敬大驚,此事他是不能做的。

萬一哪日天機洩露,他就性命堪虞。

再說皇上想保哪些人,斥退哪些人,他也難以拿準。

正在想時,皇上已把筆遞過來了。

他只得小心揣摩著皇上的想法,勾掉了二十多人。

若依陳廷敬的意思,真應該把徐乾學和高士奇的名字加上去。

陳廷敬同徐乾學有些日子很合得來,可陳廷敬慢慢看出徐乾學也是個首鼠兩端的人。

誰都知道徐乾學原本是明珠重用的人,只因他羽翼日豐,又見明珠漸失聖意,才暗中倒戈。

高士奇原本就是小人,他雖深得皇上寵信,背地裡卻幹過許多壞事。

陳廷敬心裡又暗忖,皇上興許把身邊大臣都看得很清楚,寵之辱之留之去之,只是因時因勢而已。

不知皇上到底如何看他陳廷敬呢。

想到這一層,陳廷敬冷汗溼背。

陳廷敬從乾清宮出來,卻見太監領著明珠迎面而來。

陳廷敬才要招呼,明珠早先拱手了:“哦,陳大人,皇上召我去哪.”

陳廷敬還了禮,寒暄幾句,別過了。

回戶部衙門的路上,陳廷敬百思不解。

近來皇上從不單獨召見明珠,今兒卻是為何?明珠進了乾清宮,見皇上正批閱奏摺,忙叩頭道:“臣明珠叩見皇上!”

皇上起身,和顏悅色道:“明珠來了?起來說話吧.”

明珠仍是跪著,道:“不知皇上召臣有何吩咐!”

皇上道:“沒什麼事。

朕好些日子沒有去南書房了,雖說日日御門聽政,卻沒能同你單獨說幾句話.”

明珠道:“臣也怪想皇上的.”

皇上隨意問了些話,突然說:“朕今兒想起,你的生日快到了.”

明珠忙把頭叩得嘭嘭作響,道:“皇上朝乾夕惕,日理萬機,居然為區區老臣生日掛懷!臣真是有罪呀!”

皇上笑道:“你在朕面前,亦臣亦師。

朕親臣尊師,有何不該?朕想告訴你,你的生日,要好好操辦。

朕去你家喝酒多有不便,但壽禮朕還是要送的!”

明珠道:“臣豈敢受皇上壽禮!”

皇上道:“君臣和睦有什麼不好?君臣一心,國之大幸。

朕就是要給你送壽禮,朕要同你做君臣和睦的典範,讓千秋萬代效法!”

明珠感激涕零,匍匐於地,叩頭道:“臣謝主隆恩!臣當披肝瀝膽,死而後已!”

皇上道:“明珠快快請起!生日那日,你就不要來應卯,好好在家歇著。

你平日夠辛苦了的,好歹也要自在一日嘛.”

明珠又叩頭不止,道:“臣謝皇上隆恩!”

明珠夜裡回家,獨坐庭樹之下,憂心忡忡。

自那日陳廷敬進講,明珠便隱約覺著自己失寵了。

好些日子皇上都沒有單獨召見他,後來他專門找些事兒想面奏皇上,竟然都被乾清宮太監擋回來了。

卻聽宮裡的耳目說,皇上屢次召見的是陳廷敬。

今日皇上突然召見他,難道真的僅僅只為過問他的生日?明珠喊道:“安圖,過來陪我喝茶吧.”

遠遠站在一旁的安圖忙招呼家人上茶,自己也側著身子坐下了。

明珠的福晉也暗自站在安圖旁邊,她聽得老爺說要喝茶,也走了過來。

福晉寬慰道:“老爺,您就別多心了。

您是皇上身邊的老臣,忠心耿耿這麼多年了,他老人家記著您的壽誕,這是皇上的仁德啊!”

安圖也道:“小的也覺著是這個理兒。

老爺,您的壽誕,咱還得熱熱鬧鬧地辦!”

明珠道:“我原想今年事兒多,生日將就著過算了。

如今皇上有旨,說得好好地辦,只好遵旨啊.”

福晉說:“自然得辦得熱鬧些,您是當今首輔大臣,不能讓人瞧著寒磣!”

明珠聽福晉說到首輔大臣,心裡陡然發慌。

這首輔大臣的位置只怕要落到陳廷敬手裡去了。

他想國朝還從未有過漢人做首輔大臣的先例,陳廷敬未必就能坐得穩!又想索額圖同他爭鋒多年,這回會不會借勢殺出來呢?明珠正心亂如麻,卻聽安圖說道:“老爺,許多人眼巴巴兒等著這日上門來哩,老爺也得成全人家的孝心啊!”

明珠便道:“好吧,我做壽的事安圖去辦吧.”

明珠做壽那日,陳廷敬同索額圖、徐乾學、高士奇等一同去的,進門就聽裡頭有人在高聲念著《壽序》:“明珠公負周公之德,齊管相之才,智比武侯,義若關聖,為君相之表率,當百官之楷模……”明珠點頭而笑,聽得陳廷敬等到了,忙起身迎接:“哎呀呀,各位大人這麼忙,真不該驚動你們啊!”

陳廷敬道:“我們得上完早朝才能動身,來遲了!”

索額圖哈哈笑道:“皇上都說要送壽禮來,我們誰敢不來?”

明珠道:“讓皇上掛念著我的生日,心裡真是不安呀!”

正在這時,安圖高聲宣道乾清宮都太監張公公到。

明珠又忙轉身迎到門口,見張善德領著兩個侍衛,四個小太監送賀禮來了。

明珠拱手道:“張公公,怎敢勞您的大駕啊!”

張善德微笑道:“明珠接旨!皇上口諭,明珠為相十數載,日夜操勞,殷勤備至。

今日是他的壽誕吉日,賞銀一千兩、表裡緞各五十匹、鹿茸三十對、長白參二十盒、酒五十壇!欽此!”

明珠叩頭謝了恩,起身招呼張公公入座喝酒。

張善德道:“酒就不喝了,皇上說不定又會使喚奴才哩!”

明珠知道留不住,便把張善德等送到門口。

安圖早準備好了禮包銀,一一送上。

張善德在明珠面前甚是恭敬,口口聲聲自稱奴才,千恩萬謝。

徐乾學和高士奇坐在一塊兒。

徐乾學有句話忍了好些日了,這會兒趁大夥都在攀談,便悄悄兒問道:“士奇,張汧家裡找過您嗎?”

高士奇很驚訝的樣子,問:“張汧家裡?沒有啊。

我住在禁城裡頭,他們如何找得到我?”

徐乾學滿心狐疑,卻不再多問。

今日明珠家甚是熱鬧,屋子裡和天井、花廳都布了酒席。

明珠送走張善德,回來招呼索額圖等,連聲說著對不住。

賓客們都入了座,明珠舉了杯說:“明珠忝居相位,得各位大人幫襯,感激不盡。

蒼天垂憐,讓老夫徒添壽年,恍惚之間,已是五十有三。

人生幾何,去日苦多呀!今日老夫略備菲酌,答謝諸公!”

眾人舉了杯,共祝明相國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大家才要開懷暢飲,忽聽門上喊道:“刑部主事張鵬翮大人賀壽!”

安圖湊到明珠跟前悄悄兒說:“老爺,這個人我們沒請啊!”

明珠笑道:“來的都是客,安圖快去迎迎!難得張鵬翮上老夫家來,請他到這兒來入座.”

安圖過去請張鵬翮,正聽得門上說話不甚客氣:“張大人,您就帶這個來喝壽酒?我們老爺接的《壽序》念都念不過來哩!”

原來張鵬翮手裡拿紅綢包著個卷軸,像是《壽序》。

安圖責罵門上無禮,恭恭敬敬請張鵬翮隨他進去。

有人上來接張鵬翮手裡的東西,張鵬翮道:“不勞不勞,我自己交給明珠大人!”

張鵬翮遠遠地見了明珠,笑著拜道:“卑職張鵬翮祝明珠大人福壽兩全,榮華永年!”

明珠朗聲大笑:“張大人,您能來我家喝杯酒,老夫甚是高興。

您人來就行了,還寫什麼《壽序》,那都是些虛文禮數,大可不必!”

張鵬翮道:“卑職清寒,銀子送不起,《壽序》還是要送的。

卑職就不念了,請明珠大人親自過目.”

明珠心裡隱隱不快,卻並不表露,接了卷軸交給安圖:“安圖,你念唸吧.”

高士奇在旁說道:“張大人文章錦繡,您寫的《壽序》必定字字珠璣.”

安圖小心揭開紅綢,開啟卷軸,大驚失色:“老爺,您看,這……”明珠接過卷軸,目瞪口呆。

張鵬翮哈哈大笑,道:“這是我參明珠大人的彈章,已到皇上手裡了!”

明珠把彈章往地上一扔,指著張鵬翮說不出話來。

張鵬翮端起桌上一杯酒,一飲而盡,高喊快哉,揚長而去。

明珠馬上鎮定下來,笑眯眯地環視諸位,然後望著徐乾學道:“徐大人,你刑部主事張鵬翮參我,您這位刑部尚書不知道?”

徐乾學語無倫次:“這個……這個……張鵬翮為人處世向來不循規蹈矩的……我……”明珠轉又望著陳廷敬,道:“陳大人,張鵬翮的彈章是怎麼到皇上那裡去的,您這幾日都在南書房,應該知道吧?”

陳廷敬笑道:“明珠大人,廷敬倒以為,您不用管別的,您只需知道張鵬翮所參是否屬實,您不妨先看看.”

明珠笑道:“我自然會看的。

不過事由虛實,得看皇上的意思。

當年三藩叛亂,有人說,都怪明珠提出撤藩。

這是事實呀!有人還說殺了明珠,就可平息三藩之亂。

可是皇上不相信呀!”

說到這裡,明珠微笑著望著索額圖,道:“當年要皇上殺我的,可正是您索大人啊.”

明珠說罷哈哈大笑。

索額圖尷尬笑道:“明珠大人記性真好啊!”

明珠舉了杯,笑道:“過去的事了,笑談而已,來,乾杯!”

高士奇笑道:“明珠大人,您是首輔大臣,皇上最是寵信,剛才皇上還送了壽禮來哩!一個張鵬翮,能奈您何!”

只因張鵬翮攪了局,大家心裡都有些難為情,便更是故作笑語,壽宴弄得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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