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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雙標

“那年楚公子允了莞爾一個心願,莞爾向公子許願,想要過人上之人的日子,想把嫡母與其他人踩在腳下。”

“可是直到皇后出現,莞爾才明白自己的心願從來不是做人上人,而是陪在楚公子的身旁。”

“莞爾……後悔了……”

宋莞爾低聲訴說著,眼淚便從她的眼眶流淌而出,沁入楚凌沉肩頭的衣衫中。

她瞭解他。

她知道他並非傳聞中的暴戾絕情之人。

正相反,他是一個極其情深的人。

她知道他在寢宮的書房裡偷偷立了一位救命恩人的靈位,她知道他養著浮白是因為曾有一位故友也曾養過兔子……他活得就像是一座孤島,對島上的一草一木都珍視得近乎偏執發狂。

她不信楚凌沉對自己沒有情,不信他無動於衷。

他連浮白都放在心上,不是麼?

然而,她卻什麼都沒有等到。

楚凌沉卻從始至終低垂的眼睫,他沉默了會兒,才淡道:“你我之間各取所需,本就是交易,宋小姐忘了麼?”

宋莞爾抬頭來,絕望漸漸攀爬上她的眼瞳:“我不信……”

楚凌沉淡道:“那年你帶我到定北侯府,並非顏宙攔著你不讓你進門,而是你自己不肯進侯府。你甚至寫好了陳案書,準備一旦發現端倪,就將我交給官府。”

他的語氣沒有波瀾,平靜得就像是一潭死水。

“你……”

他為何會知道?!

宋莞爾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她還保持著環抱的姿勢,全身僵硬。

楚凌沉甚至沒有推開她,只是用平靜的語氣對她道:“宋小姐,我們從一開始便不同路。”

那年的邊關小城,她答應帶他前往定北侯府。

臨行前,她鬼鬼祟祟把一封信塞進行李之中,以為他沒有看見。

後來她在外間嫡母與嫡兄盤問,他便取出了那封信箋看了一眼。

信箋上的字跡清秀端莊,訴說著一個陌生的故事:縣丞之女意外救了一個傷重的男子,然則該男子穿著行跡十分可疑,縣丞之女唯恐他是敵國的奸細,因而假意療傷,將他控制了起來,如今他即將遠行,她便寫下陳情書,冒險陪他出行,以防後患。

這便是她的聰明之處。

倘若他在定北侯府登堂入室,她便是救命恩人。

倘若他是去定北侯府滋事……

那她便是步步為送他執法的義士。

這就是她宋莞爾。

楚凌沉平靜地看著宋莞爾。

這其實也是他當初會帶她入宮的原因。這樣工於利益取捨之人,有著以小博大的野心,正適合用來培育新的戚黨。

宋莞爾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忘記了。

秘密被戳穿,驚恐一點一點順著腳心朝上蔓延到胸口。

彷彿是過了半生,她才徐徐跪在了地上,艱澀道:“臣妾……當時只是害怕,不是故意的……”

宋莞爾此刻才是真正感覺到了害怕,她原以為不論如何,楚凌沉都會為自己留下一線生機。畢竟她對他有著救命之恩,他那樣一個情深之人,不論她做了多大的錯事,他都不會趕盡殺絕的。

可是她從來沒有設想過,如何他一開始就知道呢?

那她這三年來的所作所為,在他眼裡……豈不是隻有笑話?

宋莞爾深深地低垂下頭,恐懼就像一條毒蛇勒緊了她的脖頸,可是她的胸口卻仍有一絲荒涼,讓她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

漸漸地,恐懼悄然變了味,不甘從她的眼瞳中流淌而出。

她的指尖摳刮過地面,壓抑的聲音像是從枯井之中傳來:“聖上……既然早就知道,為何不拆穿臣妾?”

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

如果他從來沒有對她有過真心。

那她這三年陪伴又算什麼?

為何不早早拆穿,為何不在離開邊關時就下令誅殺,也好過帶她回京,給她寵愛,把她捧上高枝,讓她忍不住心生遐想,妄想著終有一日能夠撼動他的心,不是麼?

乾政殿內,悄無聲息。

空氣彷彿被凍結。

楚凌沉的回答遲遲響起:“只是為自己謀劃,並不是過錯。”

他的聲音淡淡的,非但沒有惱怒,反倒是透著一絲贊同的。

他彷彿是在訴說著一件與自身無關的事情:“那封信既然沒有生效,便只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無罪自然不咎。”

這恰恰是他選擇宋莞爾的原因。

她是一個不論何時何地,都十分知進退的人。

“無關……緊要?”

宋莞爾愣愣抬頭,發現楚凌沉的神態也是淡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她忽然意識到。

她以為早就死去的秘密,楚凌沉並不介意,甚至……懶得揭穿。

這發現讓她忘記了恐懼,眼淚順著鼻尖落到地上,隱沒在地磚的縫隙裡,一切安靜地好像已經死去。

她沙啞開口:“臣妾……知錯了。”

她大約是,賭輸了吧。

宋莞爾閉上了眼睛,苦笑道:“臣妾此行是為族兄來請命。”

她是宋莞爾。

只要有一息土壤,她就能夠找到自己紮根的位置。

“我族兄說,他已查到散佈藍城舊案謠言的人與邊疆一股悍匪有關,他請命,願帶人前去清繳追查。”

“聖上,宋莞爾與宋家,依然願為聖上分憂。”

……

日落西山,宋莞爾頹然離開乾政殿。

洛子裘與她擦肩而過,看見她臉上寫滿了暗沉的顏色,他愣了愣,再走進楚凌沉寢宮時,便多留了個心眼。

寢宮內果然沒有點安神香。

洛子裘在他面前行禮道:“灰騎已經傳回飛鴿傳書,他們已經抵達御庭山,明日日出之前,便可將火種帶回,重燃長明燈。”

楚凌沉點了點頭。

洛子裘走到香爐邊,隨手往香爐裡扔了一些去火清心的香料,再回頭看楚凌沉,卻發現他看起來神智清明,並不像是剛剛情緒失控過的模樣。

洛子裘想了想道:“聽說陛下將皇后軟禁在了佛骨塔?”

楚凌沉沒有作聲。

洛子裘又問:“陛下是想保下皇后麼?”

今日清晨佛骨塔發生的事,已經傳遍了朝野上下,他原本以為以楚凌沉的性格,應該是會借力打力,挑撥新舊戚黨的矛盾,卻沒有想到楚凌沉竟然與太后做了同樣的選擇。

他不僅軟禁皇后,還命灰騎星夜兼程,前往皇陵再次去火種。

這顯然不是最天衣無縫的方法,卻是唯一可以完完整整保全顏鳶這個皇后職位的辦法。

洛子裘想了想,坦然道:“之前微臣建議您與皇后合作,是因為定北侯的助益對陛下穩定朝局有益,而如今藍城舊案被翻出,定北侯怕是難以收場了。”

即便是忠臣良將,屠城這種事情註定被後世詬病。

更何況雄踞一方的定北侯。

如今的局面之下,顏鳶已經不是最好合作人選,但楚凌沉看起來似乎是打算強保她的皇后之位。

這就有意思了。

洛子裘盯著楚凌沉,換了個問法:“陛下如何看待皇后?”

楚凌沉似乎愣了愣。

他低垂著眼睛,手上的筆久久沒有落於紙間。

那個油滑的泥鰍。

虛張聲勢的自作聰明的蘑菇。

他既厭棄她愚蠢笨拙,也不想讓她過得太舒適逍遙,可是如果這次放任她不管不顧,那麼等待她的恐怕絕不會小懲大誡的結局。

定北侯遠在西北。

她在這帝都城裡凶多吉少。

他的腦海中浮現那人的身影,頓時只覺得胸口一股無名的惱怒又重新開始鬱結。

似曾相識的煩躁漸漸滋生。

自指尖開始攀爬,直至鬱結於胸,撥亂呼吸。

楚凌沉十分厭棄地皺起了眉頭,低聲道:“孤對她……十分憎惡。”

……

不遠處的佛骨塔。

顏鳶已經趴在書案上睡著了。

她趴在書案上沉沉入睡,整個神思都墜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這是當初在見薄營裡,季斐教的第一課,也是她迄今為止學得最好的一刻:不論面對何種局勢,不論是什麼身體狀態,只要身體需要,她永遠睡得著。

這一覺甚至沒有夢境。

到月夜時,她聽見了佛堂的外延響起了細碎的聲音。

那聲音窸窸窣窣響動了一陣兒,過了片刻,空氣中隱隱約約傳來一些甜絲絲的氣息,那是糕點尚未涼透的時候散發出的清甜氣味。

顏鳶不動聲色地睜開了雙眼。

不遠處的佛龕上的簾子微微拂動,壓抑的呼吸聲一聲一聲響徹。

顏鳶彷彿是可以想象到小姑娘的狀態,腦海中忽然閃過不久之前聽見的楚凌沉的那句話:“皇后不必擔憂,畢竟佛會保佑皇后的。”

那時候楚凌沉明明滿臉的譏諷,原來竟然是這個意思麼?

顏鳶不自覺地勾了勾嘴角。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潮水中看到還有同舟共濟的可憐蟲,對方雖然兇巴巴的,但是卻意外地吹散了她心頭的陰霾。

算那個狗東西還有點良心。

顏鳶無聲笑了笑,搬動椅子製造出了一點響動,然後站起身來走了幾步,裝出了走到外面散心的假象。

小姑娘果然上當,過了一會兒一節小小的指頭簾子後頭伸了出來,悄悄撥開了一點簾子的縫隙。然後停頓了一會兒,又悄悄再撥開一點。

顏鳶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那隻小手。

“啊!”

佛龕內的小姑娘全身僵硬,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

顏鳶蹲在她面前,眯起了眼睛朝她笑:“抓住了。”

蓮花燈下,小姑娘抱著頭,哆嗦得像是篩子。

她身形極瘦,個子又矮,整個人長得尖嘴猴腮,眼珠子又極大,看起來就像是一直成了精的小老鼠。

老鼠姑娘她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邊抖一邊哭泣:“奴婢不是壞人,奴婢只是來送給娘娘送吃的嗚嗚嗚……”

顏鳶從來沒有見過有誰能流出這麼多的眼淚,就連昔日她在軍營裡見過的那些受刑的人都沒有這麼多眼淚。

小姑娘哭得源源不斷,形容狼狽,看起來不像是個在宮中行走的成人,反倒是像是五六歲的孩童,說不出來的怪異。

顏鳶在她面前蹲下身:“不要怕,本宮不會罰你。”

小姑娘抽抽噎噎抬起頭。

顏鳶便朝著她露出了個和善的笑容。

長明燈滅,大佛血淚,這種鍋子就算背到下輩子都是解釋不清的,她如果真的傻乎乎待在這裡什麼都不做,那才是傻了。

楚凌沉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能放任這個缺心眼子的小姑娘一天來送好幾次吃食,不擔心有人發現,想必這小姑娘是有自己特殊的路子的。

既然有路,便要走走。

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顏鳶伸手摸了摸效小姑娘的腦袋:“本宮啊,最喜歡熱心腸的小宮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