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老師的一生經歷與磨難實在是太多了,她出生於一個大地主家庭。很小的時候就看見過母親因為不守婦道,被執行家法裝進豬籠沉入河塘裡。臨解放父親做了土匪,清匪反霸時被鎮壓了。
她以為自己這一生是沒有出頭之日了,像她這種大地主,大土匪頭人家的女兒。在新社會里還不是被人們踩在地上,再踏上一腳永世不得翻身嗎?
值得慶幸的是,命運還是比較照顧覃老師的。經人介紹她與住在縣城的丈夫認識了。婚後丈夫調到縣林場工作,她也跟隨丈夫到當地做了一名代課教師。誰知道過不上幾年舒心日子,丈夫在一次抗洪打撈木材的戰鬥中被洪水沖走了,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丈夫沒了,像她這種小有姿色,出身不好的小寡婦。身邊總少不了一群像蒼蠅一般嗡嗡叫的男人圍著轉,當時她連死了的心都有。不是有個女兒,又帶著幾個月的身孕,她可能真的自殺了。
好在丈夫很快被追認為烈士,她不但轉了正,還因此照顧回縣城教書了。到了縣城有大伯哥一家庇護,就再也沒有男人敢怎麼樣了。
兒女一天天長大,本以為苦盡甘來了。誰知女兒高中畢業面臨著上山下鄉,打聽得灘頭小學缺校長。誰也不願意調來,這個鳥都不願意拉屎的地方。覃老師一狠心請調來了灘頭,條件是讓女兒跟隨到灘頭做一名代課教師。
領導答應批准了,覃老師就帶著女兒來灘頭了。原以為可以透過自己的努力,讓女兒轉正成公辦的。來到灘頭覃老師才知道。山高皇帝遠,從前的關係因為不在一起沒了。就是再做出成績領導都看不到,更何況灘頭既邊遠又是少數民族地方,根本做不出近水樓臺那種地方的成績來。
覃老師後悔了,當初不應該請調到這個既貧窮又落後的山溝溝來。自己沒了提升的機會,女兒隨時會面臨著被解顧辭退的危險。覃老師感覺自己就好像是掉進了陷阱裡的一條狗熊,縱有一身蠻力也無法跳出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陷阱裡。
代課教師雖然比民辦教師工資高,但不在編制內。講得不好聽點比民辦教師都比不到,民辦教師在編制內,不可以隨便辭退和頂替。代課教師隨時都可以被頂替或者辭退,因為它是臨時的不在編制內。
當初覃老師是有把女兒的戶口轉來灘頭的打算的,這樣女兒就可以做一個在編制內的民辦教師了。大伯嫂提醒說:轉了農業戶口,不就等於上山下鄉了嗎?有那麼蠢,人家打破頭,拿錢買都買不來城鎮居民戶口呢!於是覃老師就打消讓女兒做民辦教師的念頭,來灘頭做一個代課教師了。
今年國家恢復了高考,讓覃老師瞬間看到了希望。哪怕女兒能考上一個中師,一家人就可以離開灘頭這個鬼地方。可是女兒的文化基礎知識實在是太差勁了,走進考場,大部分題目不會做,自然是考不上學校了。
女兒考不上大學,覃老師本來是打算送女兒出去外面補習的。可是自己那幾十元錢一個月的工資,還有一個在縣城上中學的兒子。再講女兒補習了不但沒工資了又要用錢,她手長衣袖短哪裡做得到?
老天爺像是有意安排,女兒的同學蘭草根陰差陽借地來到了灘頭。女兒又一誇再誇這個同學,讓覃老師一下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一向拿捏精準的她,於是考察女兒這個同學來了。
臘月尾的天,黑得特別的快,一會兒屋裡什麼也看不見了。覃老師起身把大桌上的罩子燈點上,很快堂上就是一片光明。
覃老師的住房和普通民居一樣,一式三間。中間是堂屋,兩邊是臥室。不過沒普通民居那麼寬大,就如同現代的兩室一廳一樣寬大。普通民居的一式三間,可是五室一廳的結構。
覃老師的住房北邊緊連著教師宿舍,不過沒教師宿舍高大,據說當初建校時故意建矮點,自成一個小院作為校長的專用。
燈亮瞭望一眼對面坐著的蘭草根,覃老師馬上想到幾個詞:早熟,穩重,帥氣,聰明,文靜和睿智,一看就是從貧苦人家走出來的孩子。問:小蘭,聽說今年高考得了個全縣第一,就是全市排名也在前十?
那有什麼用?草根歉歉身謙虛地說:老師,我也沒收到入學通知書呢!覃老師笑鳥鳥問:為什麼,可不可以說來聽聽?
沒有什麼好說的,還不是因為幼稚頭腦發熱好高鶩遠嗎!在覃老師的一再追問下,草根還是把如何聽別人打呼聲,夜郎自大地填寫志願時發生的事講了。最後說這怪不了別人,要怪就怪自己幼稚可笑。
能不能講講,你是怎麼做到考第一的。覃老師邊問邊看著草根:有不有點經驗可以傳授?看見草根低頭不語,覃老師說:別灰心,小蘭。你基礎那麼好,今年填寫志願出了問題。來年再考注意一點就好了,考個大學不是手到拿來的事嗎?
來年?覃老師這一問,草根這才想起,在縣招生辦忘記問主管老師了。來年還有不有高考,他問:來年還有高考嗎?
覃老師很肯定地說:有,往後年年都有高考了。聽說明年的高考定在七月份。草根瓣著指頭算:現在是元月,離七月份只有半年。又是時間很短,才半年。
時間是短了些,國家急需人才嘛!覃老師笑笑說:你就不用緊啊,基礎那麼好。今年考第一來年也不會差到哪去的,就算拿不到名校,一般大學是穩穩在那爭著的嘛。我家小娟就難了,是嫌時間太短點。
我也嫌短的吶,這次考得好,不代表下次也考得好。因為考題只有越出越深,越出越難,不多有一些時間做準備哪行?看見覃老師點點頭,草根問:這次小娟考得怎麼樣?
覃老師不答反問:你沒問過小娟?草根說:沒有問,不好意思開口嘛!
是怕小娟尷尬吧?覃老師話鋒一轉自問自答說:小娟就考得差了,不怕你笑話。作文沒寫著,數學題大部分都做不出。其他科也沒考好,所以就名落孫山了。
文革期間受讀書無用論的影響,學生不用心讀書,教師不用心教學是早已習以為常的事了。加上開門辦學多升學不用考試,誰還那麼下勁苦苦看書學習?寫不出作文,解不出數題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草根問:小娟呢,來年還打不打算複習再考?
打算複習再考呀,居民人口不考上一所學校讀書怎麼行?覃老師故意嘆一口氣說:只是基礎太差,怕是會楊白勞,難吶!
不難,有老師的支援,居民人口又不用天天記著出集體工。大不了從頭看書起,一年不行還有第二年。哪像農業人口,生產隊又不準請假。天天得出集體工,往往勞累一天看不上兩頁書就困得眼皮撐不開扒下不動了。
是嗎?覃老師故意驚聲問,其實草根這樣說正中覃老師的下懷。她問:你是說自己吧?草根也不隱滿,說:對!
為什麼不找一份輕鬆點的工作來做?覃老師說了,還舉了例:好比如做個民辦代課教師,以你水平教個小學生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
哪裡找啊?草根一時聽不懂覃老師說這話什麼意思,那個年代民辦代課教師是那麼好找的嗎?一無背景二無關係誰推薦你啊,草根想講自己的母親從前就是教師最後還是被辭退了呢!不過他說出口的卻是:老師,你坐一下,我出去找口水吃!
覃老師說:桌上不是不有茶水嗎?草根說:我習慣吃冷水了,他說完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