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野原廣志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七武士》給拍出來!
週一下午兩點整。
當第一場戲的場記板,在副導演副島祥平那隻還在微微顫抖的手中發出一聲清脆的“啪”響時。
《七武士》正式拉開了帷幕!
“燈光!一號機位的主光,再往上抬五公分,光圈收小半檔,我要那種……從雲層縫隙裡,勉強擠出來的一縷天光的感覺。”
野原廣志沒有坐在那張象徵著導演權威的監視器後面,而是像個幽靈般,遊走在片場的每一個角落。
並且眼神如炬般的進行著各種指導。
或者說。
一切指導。
“欸?”
負責燈光的那位名叫大友的老師傅,一個在黑澤組幹了快二十年,脾氣比燈泡還燥的男人,聞言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他看了一眼頭頂那片為了模擬陰天而特意佈置的柔光幕,又看了看監視器裡那已經堪稱完美的畫面,那聲音裡,帶著一絲屬於老資格的不耐煩:“野原……總導演,現在這個光線,已經是最符合自然光邏輯的了。再往上抬,人物的臉,會顯得……平,沒有立體感。”
這話說的雖然客氣,但那字裡行間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外行,就別在這指手畫腳!
整個片場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黑澤組”的成員,都像一群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齊刷刷地將那充滿了看好戲意味的目光,聚焦在了那個年輕人的身上。
他們等著看他出醜,等著看他被大友師傅那套充滿了專業術語的“燈光理論”,給駁斥得啞口無言。
然而野原廣志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他只是平靜地吐出了兩個字。
“照做。”
那聲音裡,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絕對命令。
大友師傅那張本就黝黑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剛想開口,用更激烈的方式來捍衛自己那份屬於“專業人士”的尊嚴,一道冰冷的聲音卻毫無徵兆地從他身後響了起來。
“大友,你耳朵聾了嗎?”
黑澤英二不知何時立在了他的身後。
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像在看一個即將被斬於馬下的不聽話的足輕。
“沒聽到總導演的命令嗎?!”黑澤英二呵斥道。
“……”大友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那到了嘴邊的所有反駁,都在那道足以將人活活凍僵的目光中,化作了一股委屈倒灌回了肚子裡。
這個燈光師大友可是很服從黑澤英二的。
於是他抿了抿嘴唇,不敢再多說半句廢話,只能像個最聽話的木偶,手忙腳亂地指揮著自己的手下,按照那個年輕人的要求,重新調整著那該死的燈光。
片場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黑澤導演,這次是來真的。
他,是真的打算,將這部電影的生殺大權,全都交到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年輕人手裡!
“攝像!二號機,鏡頭再往下拉三度,對,我要一個,從下往上,帶著幾分仰視的視角。”
野原廣志的聲音再次響起。
“可是,總導演……”負責二號機的攝影師,一個同樣在業內頗具名氣的年輕人,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壯著膽子,小聲地提醒道:“這個角度……會顯得人物的下巴很……很奇怪。不符合傳統的美學構圖。”
“我說,照做。”
野原廣志甚至懶得回頭,只是將目光,投向了那個正站在雨地裡,等待著開拍的,飾演“勘兵衛”的老戲骨,三好泰二。
“三好桑。”野原廣志還在指導:“一會兒,當農民們跪在你面前時,我不要你表現出‘同情’,也不要你表現出‘高傲’。我只要一個表情——”
他頓了頓,在那無數充滿了困惑的目光中,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
“——厭煩。”
“厭煩?!”三好泰二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便要反駁:“可……可是,總導演,勘兵衛這個角色,不是一個‘仁者’嗎?他看到這些飽受苦難的農民,不應該是……心生悲憫嗎?怎麼會是……厭煩?”
“因為,他看透了。”
野原廣志看著他,那雙平靜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對人性的深邃洞察:“他看透了戰爭,看透了殺戮,更看透了,眼前這些,看似淳樸,實則比山賊更狡猾的農民。他厭煩這一切,他只想逃離。但是,他那份屬於武士的,該死的‘仁’,卻又不允許他這麼做。我要的,就是這份,厭煩與悲憫交織在一起的,極致的矛盾。”
這番充滿了哲學思辨意味的解讀,像一道劃破混沌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三好泰二那顆充滿了困惑的心!
他呆呆地看著那個年輕人,那張沉穩的臉上,所有的質疑都已褪去。
只剩下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深深的震撼!
“我……我明白了!”他重重地點頭。
而周圍那些原本還抱著看繼續好戲心態的“黑澤組”成員們,在聽完這番話後,那一張張臉上也悄然浮現出了一抹,不加掩飾的驚異。
他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年輕人,或許……真的和他們以前見過的那些,只懂得紙上談兵的“學院派”,不太一樣。
“好了,各部門準備!”
野原廣志拍了拍手,瞬間便將這片充滿了暗流湧動的片場,重新拉回了正軌。
“action!”
伴隨著一聲令下,那場充滿了壓抑與絕望的雨中求助戲,正式開拍!
然後,神蹟,發生了。
在野原廣志那精準到每一個微表情,每一個眼神,甚至每一句臺詞的呼吸節奏的“神級”指導下。
那些早已習慣了他這種“保姆式”拍攝風格的關東派演員們,像一群被瞬間啟用了所有潛能的戰爭機器,爆發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能量!
勘兵衛那份厭煩與悲憫交織的矛盾。
農民們那份卑微與狡黠並存的掙扎。
勝四郎那份不諳世事的純真與震撼……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個年輕人的精準掌控下,如同被注入了靈魂的畫作,活生生地,呈現在了鏡頭之前!
一遍過!
又是一遍過!
甚至連那幾個由《超級變變變》的素人選手客串的,連一句臺詞都沒有的龍套農民,都在野原廣志那充滿了魔力的幾句點撥下,貢獻出了足以讓任何專業演員都為之汗顏的,影帝級的表演!
整個拍攝過程,流暢得像一首早已排練了千百遍的交響樂,不帶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
而那些原本還心存輕蔑的“黑澤組”成員們,早已像一群被集體施了定身術的木偶,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們看著那個在片場中閒庭信步,彷彿一切盡在掌握的年輕人,那一張張臉上,只剩下一種,三觀被重錘反覆碾壓後的,深深的麻木與……恐懼!
他們從來都沒見過,這電影,還能這麼拍!
連黑澤英二導演,這個曾經舉國文明的武士片巨擘,都從未擁有如此流暢的拍攝進度!
……
當天色漸晚,第一天的拍攝任務,以一種遠超所有人想象的近乎於奇蹟般的速度,提前宣告結束時。
那間由帳篷臨時搭建起來的,簡陋的放映室裡,早已擠滿了人。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好奇。
所有“黑澤組”的成員,都像一群即將接受審判的囚犯,神情肅穆地,盯著那塊即將上演一場“公開處刑”的巨大幕布。
他們不信。
他們打心底裡,不相信,用那種充滿了“外行”與“反常識”的拍攝手法,能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
“開始吧。”
野原廣志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剪輯師渡邊一郎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播放鍵。
然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幕布上,那片被刻意調得有些“平”的光線,非但沒有讓人物顯得呆板,反而營造出了一種,如同古典主義油畫般的,充滿了壓抑與宿命感的獨特質感。
那個從下往上,充滿了“仰視”意味的鏡頭,將勘兵衛那張寫滿了矛盾與掙扎的臉,放大到了一個足以讓所有觀眾都為之窒息的程度!
那份厭煩,那份悲憫,那份屬於一個階層沒落的英雄,在面對一個他既想拯救,又想逃離的世界時,所產生的,極致的痛苦……
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地,扎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
不需要剪輯!
甚至連配樂都不需要!
那一個個堪稱完美的鏡頭,本身,就是一首,充滿了悲壯與力量的,無聲的詩!
“……”
放映室裡,落針可聞。
副導演副島祥平,呆呆地看著幕布,臉上此刻只剩下了一種深深的無力與……敬畏!
他終於明白,自己好像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這個年輕人,他根本就不是在“破壞規則”。
他是在,制定規則!
一個全新的,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名為“野原廣志”的,電影規則!
“當初在《世界奇妙物語》的時候,我就和你們說過,你們不相信。”
黑澤英二那充滿了感慨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像一塊巨石,徹底砸碎了這片死寂。
“現在,可相信了吧?”
“……”
沒有人回答。
或者說,已經不需要回答了。
那些曾經充滿了質疑與不屑的眼神,此刻,早已被一片近乎於朝聖般的狂熱的火焰所徹底填滿!
然而,那個創造了神蹟的年輕人,卻彷彿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他只是平靜地站起身。
在那無數充滿了敬畏的目光中,緩緩地吐出了全新的命令:“好了,休息十分鐘。然後,準備拍夜戲。”
夜……夜戲?!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看著窗外那片早已深沉的夜色,又看了看自己那早已被榨乾了所有精力的,疲憊不堪的身體,那一張張臉上都寫滿了不敢置信的駭然。
這……這傢伙……他還是人嗎?!
他難道……就不需要休息的嗎?!
然而,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敢提出任何異議。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跟隨一個怪物,創造一個前所未聞的,全新的歷史!
同時大家心裡也都明白了,為什麼在東京電視臺的製作局本部,都在喊野原廣志……是個怪物的原因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整整一週時間裡。
七號攝影棚,變成了一座充滿了奇蹟與哀嚎的,不眠的煉獄。
野原廣志,就像一臺被上了永動機發條的精密戰爭機器,以一種近乎於“變態”的,令人髮指的高效率,瘋狂地推進著整個拍攝的程序。
白天,他們在泥地裡打滾,在火光中廝殺,在瓢潑的人造大雨中,演繹著一個時代的悲壯與落幕。
夜晚,他們在昏黃的油燈下,在充滿了算計與試探的對白中,剖析著一個階層的虛偽與掙扎。
所有人都被逼到了極限。
那些平日裡養尊處優的演員們,早已沒了半分明星的架子,一個個灰頭土臉,卻又興奮得像打了雞血。
那些身經百戰的“黑澤組”老將們,更是早已拋棄了所有固有的經驗與驕傲,像一群最虔誠的信徒,近乎於盲目地執行著那個年輕人,下達的每一個看似荒謬卻又總能創造奇蹟的指令。
燈光師傅大友,甚至為了一個,野原廣志口中所謂的“能照進靈魂深處的眼神光”,帶著自己的團隊,硬生生地,在監視器前,熬了整整四十八個小時。
整個劇組都彷彿瘋了。
他們像一群被捲入了巨大漩渦的螞蟻,身不由己地跟隨著那個立於風暴中心的年輕人,以一種超越了所有常識的速度,朝著那個充滿了未知的終點,瘋狂地衝刺著!
直到第七天的黃昏。
當最後一個,勘兵衛看著那片歡慶的田野,說出那句“我們又輸了”的鏡頭,以一種近乎於完美的姿態,一遍透過時……
“cut!”
野原廣志那平靜的聲音,終於,為這場充滿了瘋狂與奇蹟的戰爭,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七武士》,正式殺青!”
“……”
整個世界,彷彿再次被按下了靜音鍵。
所有人都呆呆地立在原地,那一張張寫滿了疲憊與泥汙的臉上,只剩下一種在經歷了一場不真實的夢境之後,所產生的深深的茫然。
結束了?
這就……結束了?
一部足以被稱之為“史詩”的鴻篇鉅製,竟然……真的,只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就……拍完了?!
“哦——!!!”
短暫的死寂過後,一陣足以掀翻整個攝影棚的,充滿了狂喜與宣洩的歡呼聲,如同火山噴發般,轟然炸響!
所有人都歡呼起來!
他們擁抱著,嘶吼著,哭泣著,像一群在絕境中,打贏了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爭計程車兵。
用最原始的嘶吼,宣洩著心中那份早已積壓到了極限的情緒!
而就在這片充滿了狂歡與淚水的沸騰海洋之中。
那個創造了這一切的年輕人,卻只是平靜地將那幾盤沉甸甸的電影膠捲,交到了早已激動得老淚縱橫的黑澤英二手中。
“黑澤導演,剩下的,就交給您了。”
“好……好!”黑澤英二緩緩點頭,看向野原廣志那儘管也是滿臉疲憊,但還是那般從容的面孔,語氣愈發感慨:“野原君,你知道嗎?”他輕聲開口。
“什麼?”野原廣志看向他。
“我很慶幸沒有和你生在一個時代。”黑澤應該開口,臉上露出了慶幸的笑容。
尤其是看著手中沉甸甸的那些膠片,更是緩緩的搖了搖頭:“我曾經以我拍攝的那些武士片而驕傲,可是當我看了你的《七武士》以後,我才知道,我拍的那些武士片只是一些動作片而已,還停留在‘術’的階段……”
說著,黑澤英二看向面前挑起眉頭來的野原廣志,感慨道:“而你,野原君,你已經是‘道’的級別,已經是‘仙人’級別了!”
“……黑澤導演,你的意思,不會是說,我野原廣志拍的武士片,可以稱之為‘武士片仙人’了吧?”野原廣志眼角抽搐著開了個玩笑。
可黑澤英二此時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看著野原廣志竟然認真的點頭:“沒錯,你,野原廣志,就是‘武士片仙人’!”
“……”野原廣志有點無語。
雖然知道前世霓虹,名導演黑澤明拍攝的《七武士》堪稱是超出了國民級的國際級影片。
從個體到階級再到階級矛盾和衝突。
闡述的道理近乎於‘道’。
但來到這個霓虹世界,被這麼誇獎為都臭大街的‘武士片仙人’,還是有點作繭自縛了。
“不不不,我可不是‘武士片仙人’。”野原廣志苦笑:“我就是個普通人。”
仙人……仙人個錘子仙人!
這都不是好話了!
野原廣志心中腹誹,卻不得不維持著那份屬於後輩的謙恭,又與這位徹底陷入了狂熱的巨匠客套了幾句,這才終於得以脫身。
“野原君,週一!”黑澤英二站在黑色商務車旁,認真的說道:“週一,我拿著剪輯好的樣片,親自去製作局找你和明日海副局長!不見不散!”
“好的,黑澤導演。”野原廣志無奈地應下,心中卻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感覺自己這一個星期,比過去三個月加起來還要累。
身體上的疲憊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消耗。
尤其是一個精力旺盛得完全不符合生理學規律的老頑固時,他實在是招架不住。
駕駛座上,那個從頭到尾都像個最忠誠的背景板的司機詢問:“野原部長,我們現在去哪?”
“回家吧,回我家。”
野原廣志靠在後座那柔軟的真皮座椅上,說了自己家的住址以後便閉上了眼睛,打算先眯一會。
車子無聲地滑入東京那永不停歇的車流,窗外是漸漸沉下的暮色,與那一片片被依次點亮的,如同繁星墜入凡間的璀璨燈火。
他沒有再思考別的。
因為他的腦海裡,只剩下一道身影。
一道繫著可愛小熊圍裙,總是會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幾分嬌憨的嗔怪,抱怨著他又不按時回家吃飯,卻又會在他推開家門的那一刻,像只乳燕投林般撲進他懷裡,為他拂去一身疲憊的,嬌俏身影。
美伢。
他那座在這冰冷都市裡,唯一,也是最溫暖的港灣。
……
夜色如墨,將整座城市都溫柔地包裹。
公寓樓下那盞昏黃的路燈,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投下一片孤獨而又溫暖的光暈。
野原廣志謝絕了司機要送他上樓的好意,一個人拖著那彷彿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扇熟悉的,承載了他所有甜蜜回憶的家門。
他沒有按門鈴。
而是從口袋裡,小心翼翼地,摸出了那把早已被他手心的溫度捂得溫熱的鑰匙。
他想給她一個驚喜。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道縫。
一股混合了蔬菜清香與濃郁醬香的烹飪香味,隨著開啟的門縫裡爭先恐後地鑽了出來,像一雙最溫柔的手,瞬間撫平了他那早已積壓到了極限的疲憊。
她在做飯。
“是什麼呢?”
野原廣志的心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所填滿。
他換上拖鞋,將那隻沉重的公文包隨手放在玄關的鞋櫃上,然後,踮起腳尖,像一隻最狡猾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朝著那片散發著誘人香氣與溫暖光暈的廚房潛行而去。
廚房裡沒有開大燈,只有抽油煙機下方那盞昏黃的小燈亮著。
一道嬌小的身影,正背對著他,站在料理臺前。
她身上穿著那件他最熟悉的,印著可愛小熊圖案的粉色睡衣,一頭柔順的黑色長髮隨意地披在肩上,正隨著她那充滿了節奏感的切菜動作,輕輕地晃動著。
那畫面充滿了歲月靜好的溫柔。
野原廣志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充滿了寵溺的,壞壞的笑容。
尤其是那細腰下已經撐起睡衣來的臀瓣輪廓。
‘大老虎要來咯!’
於是野原廣志張開雙臂,像一頭即將捕食的猛虎,無聲地,一步一步地靠近著那個,對他毫無防備的可憐小羊羔。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及到那具散發著淡淡清香的嬌軀時,他的動作卻毫無徵兆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眸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縮!
不對!
這個身影……不對!
雖然穿著同樣的睡衣,留著同樣的髮型,但……太嬌小了!
比美伢,至少要矮上一個頭!
那份屬於少女特有的,纖細的骨架,和那充滿了青春活力的,略顯青澀的身體曲線,都在那昏黃的燈光下,清晰地勾勒出了一道既熟悉,又充滿了致命危險的陌生輪廓!
野原廣志感覺自己的大腦,彷彿被一道驚雷狠狠劈中!
一個充滿了荒謬與驚駭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他心底瘋狂地滋生!
野原廣志脫口而出:“小山……夢冴?!”
“哎呀!”
那道正在專注地切著蔬菜的嬌小身影猛地一顫!
她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迅速地轉過身來。
一張與小山美伢有著七分相似,卻更顯嬌俏與活潑的俏臉,出現在了野原廣志的視線裡。
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像兩顆最璀璨的黑曜石,在看清來人時,先是閃過一絲被當場抓包的慌亂,隨即,便被一種更為強烈的充滿了驚喜與狂熱的光芒徹底填滿!
“姐夫!”
她扔下手中的菜刀,像一隻快樂的小蝴蝶,邁著輕快的步子,帶著一陣香風,便朝著野原廣志飛撲了過來!
“你回來啦!我好想你啊!”
“……”
野原廣志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地瘋狂跳動。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在那具充滿了青春活力的嬌軀即將撞進自己懷裡之前,用一種充滿了兄長威嚴的姿態,穩穩地,按住了她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停。”他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呀?”
小山夢冴的小腦袋被他按住,只能在他面前一米遠的地方停下,她不滿地撅起了那張櫻桃般的小嘴,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裡,卻閃爍著興奮光芒:“這裡是我二姐家,也就是我半個家!我來自己家,難道還要跟你這個‘外人’打報告嗎?”
她故意在“外人”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那份屬於小姨子特有的,理直氣壯的“挑釁”,溢於言表。
野原廣志的額角,瞬間冒出了幾條清晰可見的黑線。
他剛想開口,用姐夫的威嚴,來鎮壓這股子不正之風,一道充滿了驚喜的聲音,卻從那間充滿了水汽的浴室門口傳了過來。
“廣志君!你回來啦!”
伴隨著“嘩啦”一聲輕響,浴室的磨砂玻璃門被從裡面推開。
小山美伢身上穿著另一套同樣可愛的睡衣,一頭溼漉漉的長髮正用毛巾隨意地包裹著,那張剛剛出浴的俏臉上,帶著幾分動人的紅暈,像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她看到野原廣志,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瞬間便笑成了一彎甜甜的新月,邁著輕快的步子,便想上前,給他一個充滿了愛意的擁抱。
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那兩個,正以一種充滿了“對峙”意味的姿態,僵持在廚房門口的身影時,她那到了嘴邊的所有甜蜜話語,都化作了一聲充滿了無奈的輕呼。
“哎呀,你們兩個,又在鬧什麼呀?”
她快步走上前,像一隻護著雞仔的老母雞,分別在妹妹和自家男人那充滿了“火藥味”的對峙中,輕輕地拍了一下。
“夢冴,不許沒大沒小的,這是你姐夫!”
“廣志君,你也真是的,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她一邊說著,一邊自然地挽住野原廣志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身邊,那姿態,像一個最稱職的女主人,在調解著一場無傷大雅的家庭糾紛。
“你別聽這丫頭胡說。”她仰起那張紅撲撲的小臉,對著野原廣志,露出了一個充滿了歉意的,甜美的笑容:“夢冴她啊,是昨天才到的。不止是她,爸爸媽媽也一起來了。”
“……哈?”
野原廣志感覺自己那顆本就因為一週高強度工作而變得有些脆弱的心臟,在這一刻,被一股更為荒謬的,近乎於不真實的感覺,所徹底淹沒!
岳父岳母也來了?!
“是啊。”
美伢點了點頭,那張俏臉上,洋溢著驕傲:“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那個《超級變變變》,現在在全國有多火!我們熊本縣那邊,也有一個叫‘火之國太鼓’的民間藝術團,一路過關斬將,殺進了全國總決賽!爸爸他啊,作為熊本縣教育界的代表,這次是專門被縣裡派過來,給他們當‘親友應援團’的團長的!”
“……”
野原廣志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幾乎能想象出,自家那個頑固得像塊石頭的岳父大人,此刻正穿著一身印著“熊本必勝”的法被,揮舞著小旗子,帶領著一群同樣充滿了鄉土氣息的大叔大媽們,在東京的街頭,用那充滿了熊本腔的豪邁語調,高喊著應援口號的,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的畫面。
“那……他們人呢?”他有氣無力地問道。
“哦,爸爸媽媽啊,他們今天跟著那個藝術團,去電視臺那邊,熟悉場地,順便參加彩排去了。”
美伢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在那張小小的餐桌前坐下,隨即像一隻獻寶的小松鼠,將那鍋早已燉得香氣四溢的蔬菜味增湯,端了上來。
“夢冴這孩子,也是非要跟著過來湊熱鬧。她說,她要親眼看看,她那個傳說中的天才姐夫,到底是怎麼把整個霓虹,都玩弄於股掌之上的。”
她說著,還俏皮地對著那個正吐著舌頭做著鬼臉的妹妹,嗔怪地瞪了一眼。
“所以,今天就委屈你一下啦,廣志君。”她為他盛上一碗熱氣騰騰的味增湯,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盛滿了溫柔與歉意:“家裡……可能要熱鬧一陣子了。”
野原廣志看著眼前這充滿了生活氣息的一幕,聽著耳邊那充滿了少女活力的嘰喳聲,聞著鼻尖那充滿了家鄉味道的飯菜香氣。
那顆本就疲憊不堪的心,竟莫名地被一種充滿了煙火氣的溫暖所填滿。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裡,彷彿帶走了他這一週所有的疲憊與孤寂。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一大一小,同樣活色生香,同樣讓他牽腸掛肚的女孩,那張英俊的臉上,終於重新綻放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充滿了無奈卻又無比寵溺的溫柔笑容。
“我知道了。”
他端起那碗充滿了“家”的味道的味增湯,輕輕地呷了一口,那溫暖的液體滑過喉嚨,像一股最溫柔的暖流,瞬間便驅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陰霾。
“歡迎回家,夢冴。”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足以讓任何漂泊的靈魂都為之安定的力量。
“還有……我的野原夫人,下次叔叔阿姨過來記得提前和我說,現在什麼禮物都沒有準備,可就是我這個未來的女婿失禮了呢!”
“哎呀哎呀!”當美伢聽到‘野原夫人’‘未來女婿’之類的詞彙,頓時小臉羞紅起來。
但也美滋滋的說道:“這不是怕你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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