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感受到了萊昂納爾的目光,佩爾蒂埃神父感到脊背發涼,連忙轉過身來。
接著他就聽到了萊昂納爾正在就讓-巴蒂斯特·雷諾的那微博的薪資,義正詞嚴地為教會“辯護”。
“哦,關於雷諾老師的薪俸……我想,這充分體現了本地教區的深切關懷和……呃,獨特的智慧。
您知道,雷諾老師一生奉獻給教育,工作極其繁忙,恐怕很難像普通訊徒那樣有充足的時間參與所有的宗教儀式,進行漫長的禱告。”
萊昂納爾的聲音充滿了真誠,給出的理由也簡直“天衣無縫”:
“據我瞭解,教會方面——我相信這一定是出於體貼和慈悲——每月會從雷諾老師本就不多的薪水裡,預先扣除一部分,我記得大約是30法郎。
這是一種多麼巧妙而充滿善意的安排啊!
您想,這相當於替雷諾老師完成了某種形式的‘奉獻’,確保他的靈魂即使因忙於培育下一代而稍有疏於形式上的虔敬,也能持續得到上帝的眷顧和保佑。
這無疑體現了教會對教育事業的支援,以及對教師靈魂福祉的額外呵護!
這是一種……嗯……非常高效的‘屬靈保障’,不是嗎?”
萊昂納爾說完,臉上依然保持著那副真誠的表情。
現場出現了一瞬間的死寂。
就連在教室外檢視周圍環境的羅昂伯爵都停下了腳步。
旋即他就明白這簡直是天賜良機,連忙用眼神示意隨從把佩爾蒂埃神父“控制住”,不要讓他壞了好事。
而記者們愣了片刻,隨即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他們都是人精,豈能聽不懂這種再明顯不過的反諷?
佩爾蒂埃神父的臉瞬間漲紅成了豬肝色,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想上前解釋點什麼,卻被幾個教育部的官僚擠在角落裡不能動彈。
很快就有記者轉向羅昂伯爵,問他對此事的意見。
羅昂伯爵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但語氣卻是嚴肅甚至沉痛:“這……這確實是一種令人……深思的做法。
這更加說明,教育必須由國家來主導,才能保障其純粹和公正!”
……
其實無需其他人再多言了,記者們已經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全部彈藥。
佩爾蒂埃神父像死人一樣癱坐在地——他知道他完了,無論蒙鐵爾和聖若瑟以後變成什麼樣,都與他無關了。
————
“艾麗絲姐姐,少爺又上報紙了!”佩蒂高聲喊著,手裡拿著一大摞報紙。
雖然她現在認識的單詞還不足以讓她通暢地閱讀報紙上的內容,但是“萊昂納爾·索雷爾”她認得可準了。
艾麗絲連忙放下手上的《萌芽》,起身接過了報紙。
展開一看,果然全是關於萊昂納爾的報道——
最上面的是《費加羅報》,頭版的標題就是《兩萬法郎照亮教育黑暗角落,副部長疾呼國家責任》。
雖然她上個星期就知道了萊昂納爾捐出2萬法郎做獎學金的事,但看到這件事漸漸從“傳聞”,變成“現實”,內心還是頗有感觸的。
不過《費加羅報》仍然秉承了自己的一貫傳統,對蒙鐵爾的教會剋扣學校老師薪酬這事淡淡略過,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
但其他報紙就不同了。
《小巴黎人報》用最直接、最尖銳的標題,戳向了教會的心窩子——
《每月剋扣三十法郎!教會竟如此盤剝鄉村教師!》
批判也極為辛辣:
【……在我們看不見的鄉村,教會不僅未能承擔起教育的責任,反而成為掠取本就微薄教育資金的強盜。
讓-巴蒂斯特·雷諾先生的遭遇,撕開了教會學校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國家必須儘快將教育從這種陳舊而腐朽的體制中徹底解放出來!】
……
合上報紙,艾麗絲的內心波瀾湧動。
剛從教會逃出來投奔萊昂納爾的時候,她以為萊昂納爾只是湊巧在巴黎發了一筆財,心裡還有些不解他為什麼不願意多幫家裡;
後來看到萊昂納爾透過文學,一步步走向成功,不僅稿酬越來越豐厚,而且躋身“上流社會”,又讓她傾心,並且有些自卑;
而如今的萊昂納爾,似乎不僅是一個作家這麼簡單,許多在她看來如在雲間霧裡的“大事”,自己這個童年夥伴,似乎也能參與其中。
這讓艾麗絲覺得萊昂納爾變成了遙遠天上的一顆星,看得見,卻永遠夠不著……
佩蒂跳了過來:“艾麗絲姐姐,報紙上說少爺怎麼了?”
艾麗絲這才回過神來,摸了摸佩蒂的頭:“萊昂又做了一件大事,我念給你聽……”
————
蒙鐵爾的風波並未因羅昂伯爵和記者團的離去而徹底平息。
那兩萬法郎攪動著這個阿爾卑斯小鎮的每一根神經。
萊昂納爾·索雷爾的名字,在鄉親們的口中,已從“有出息的巴黎名人”逐漸演變為“手指縫裡漏點沙金就夠我們吃一年”的神秘鉅富。
關於他年收入的猜測,在口耳相傳中飛速膨脹,從最初的一萬法郎迅速攀升至三萬,甚至更高。
在蒙鐵爾人眼裡,巴黎的錢幣會自動源源不斷地滾入他的口袋。
萊昂納爾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氛圍的變化——
家門口沒有被圍得水洩不通,但那些“偶然”路過、那些欲言又止、那些絞盡腦汁的套近乎,都讓他感到疲憊。
他知道,自己休假不得不提前結束了。
臨行前的夜晚,煤油燈下,萊昂納爾聲音舒緩,卻十分鄭重:“我走之後,有幾件事,請你們一定要記在心上。”
父親、母親、姐姐,都輕輕點頭。
“第一,關於錢。有鄉親鄰里上門來借錢,如果實在抹不開情面,心裡也要清楚,這錢是要不回來的。
不要因為我,讓你們背上負擔,甚至與人結怨。”
約瑟夫面色凝重地點點頭:“我明白。我們會量力而行。”
萊昂納爾看向伊凡娜:“第二,姐姐,騙子的罪孽不該由你來用一生的鬱鬱寡歡償還。
你還年輕,未來的路很長。如果……如果以後有合適的小夥子真心實意上門提親,希望你能試著開啟心扉。”
伊凡娜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輕輕“嗯”了一聲。
萊昂納爾的目光掃過三位至親:“第三,不要對外人談論我在巴黎的具體情況,不要承攬任何需要動用我‘關係’或‘面子’的麻煩事。
無論是鎮長的請求,還是神父的暗示,或是任何鄉親的請託,一律推說我在巴黎人微言輕,無能為力。”
“我們記住了,萊昂。”父親約瑟夫沉重地點了點頭,代表全家做出了承諾。
他知道,索雷爾家的主人,現在已經是萊昂納爾了。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萊昂納爾隻身提著簡單的行李,離開了蒙鐵爾,踏上去往巴黎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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