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留在繁星大學,那麼就可以距離他更近一些。”
“甚至因為工作清閒的緣故,每天都能夠固定抽出時間來醫院探望。”
希爾緹娜微笑了一下,目光卻仍停留在過道盡頭的病房房門上:“學姐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方才會選擇了留校的吧。”
這樣的理由,對她而言實在是再好猜不過。
因為換作是希爾緹娜自己,倘若她未曾揹負著皇女的職責,以及帝國萬億子民命運的重量,而是像阿克希婭那樣孑然一身,無拘無束沒有牽掛的話……那她也一定會選擇留在距離那個少年最近的地方。
只要每天都能夠守在他的身邊,看著那個人沉睡時的模樣,那希爾緹娜便已經足夠滿足。
“小緹娜。”
聞言,阿克希婭那如冰雪般精緻的俏臉上,並未浮現出分毫情感的漣漪。
她只是微微伸手,冰藍色的字跡在半空中勾勒而出。
“你自己,不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所以才選擇留在繁星大學的嗎?”
“對於聖劍的主人,帝國未來的女皇而言……這座學院也早已經教不了你什麼東西才對。”
“在此之前,可從未有過一國皇女就讀於繁星大學的先例。”
相比於兩年之前,此刻阿克希婭書寫出來用以交流的文字無疑要靈動了許多,除了斷句方面還有些生疏外,其餘的語句都已經和常人無異。
兩年的歲月,未曾在這位從第六紀沉睡至今的死神的容顏上留下痕跡,但卻讓她變得更具有人的生氣。
不再是被囚禁於冥府之中,外表精緻,但眼眸卻灰濛濛看不到生機的美麗人偶……而是一個真正活生生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之中的人類。
“是啊。”
希爾緹娜同樣認同地點了點頭:“所以我其實還是挺羨慕學姐你的。”
“倘若思念他了的話,便可以直接過來看望他……而不用如我這般,在許多時候只能強忍著思念,繼續履行著作為皇女的職責。”
“不過——”
她的眼神稍稍柔和了幾分,目光像是越過了眼前的阿克希婭和肩頭正打瞌睡的銀院長,直接抵達了後方的病房之中。
“這是那一日他賭上自己的生命,所向我展示的東西……而我也在那一天,向他和父親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倘若背棄了當初的誓言,為了個人的情感而捨棄了其他的使命與職責的話——”
“那即便有朝一日他甦醒過來,我恐怕也沒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光明正大地向整個世界宣佈自己是他的妻子了吧。”
那夾雜在希爾緹娜話語之中的——
究竟是自語,還是帶著少女私心,佔有慾作祟的主權宣言呢。
話語落畢,醫院最高層的過道中便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無論是希爾緹娜還是阿克希婭都未曾再說話,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變得清晰可聞。
正如希爾緹娜能夠憑藉著身為女性的直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這位學姐對拉斯特的感情一般……
即便是如籠中鳥般不諳世事的人偶少女,在經歷了這兩年的時光洗禮後,阿克希婭也已然通曉了人類的情感,自然也知道了眼前的這位皇女學妹,是自己某方面的競爭對手。
競爭意識所帶來的敵意,伴隨著沉默在空氣中彌散。
但是隨即,一聲興沖沖的叫喚打破了醫院過道中那沉寂的空氣。
“什麼什麼,發生甚麼事了!”
“我的八卦雷達報警了,我好像嗅到了修羅場的氣息!”
似乎是終於從午後的怠惰和瞌睡中恢復了過來,銀院長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了個懶腰,饒有興致地眨了眨眼睛。
就好像是貓科動物聞到了獵物的氣味那般,此刻的銀院長那雙紅寶石般的獸瞳中,分明閃爍著飢渴的光彩,迅速抬頭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對於以人類的情感為食糧的某雪貂而言,捕捉到了第一線的八卦便等同於完成了一次捕獵。
不過很快,在看清了周圍醫院走廊上的局勢之後,銀院長頓時就怠惰了下來,那條不斷搖晃的大尾巴也重新耷拉了下來,彷彿是一下子失去了興致。
“原來是你們兩個啊,沒意思沒意思。”
“小希婭是個悶葫蘆,小緹娜的性格也比較內斂,包袱太重……把你們兩個湊在一塊,到最後八成也整不出什麼大活。”
“我還以為是那個格蕾或者是小艾從夜世界迴歸現實了呢,本以為會有一場大新聞看呢——倒是白高興了一場。”
不過隨即,銀院長便看到了跟在希爾緹娜身後的奧菲麗婭,那雙紅寶石般的獸瞳頓時一亮。
它那毛茸茸的身形輕盈一躍,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優雅的曲線,頓時從阿克希婭的肩頭輕巧地落在了奧菲麗婭的頭頂。
“什麼嘛,小奧菲麗婭也已經長這麼大了啊。”
“已經從當初討人厭的腹黑姐控小鬼,成長為一張閃閃發光的優質飯票了呢。”
銀院長再度在奧菲麗婭的頭頂趴了下來,蜷縮成了一團,將腦袋埋進毛茸茸的大尾巴中打起了瞌睡。
“小希婭,我下午就先跟著她們換換口味了……等晚上再回學院找你。”
“晚上見,貓咪。”
阿克希婭向著希爾緹娜與奧菲麗婭揮了揮手,隨後便獨自一個人朝著電梯口走去。
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緩緩閉合的電梯門中。
“都說了多少遍了,老孃是雪貂,不是貓咪!”
醫院那寂靜的走廊上,迴盪著銀院長充滿怨念的聲音。
……
希爾緹娜身後,奧菲麗婭依然在和銀院長吵吵鬧鬧。
也不知道為什麼,向來乖巧安靜,優雅得體……很擅長在外人面前偽裝自己的奧菲麗婭,每次一遇到銀院長便會忍不住放棄偽裝,流露出小女孩的心性。
而向來怠惰懶散,喜歡惡意賣萌,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銀院長,在奧菲麗婭面前也時常破防暴露本性。
用拉斯特的話來講,這也許就是所謂天生的「相性」吧。
如此的念頭,只是在希爾緹娜的腦海中一閃而逝。
畢竟對此刻的她而言,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比房門後的那個人更重要。
希爾緹娜輕輕撥出了一口氣,推開了眼前淺藍色的病房門扉。
剛往房門裡走了一步,清爽的花香頓時便將希爾緹娜所包圍。
即便是在秋天,病房的周遭也依然有色彩繽紛的鮮花點綴,這其中有希爾緹娜自己送過來的一些花束……至於剩下的那些花束,具體分別來自於誰便不得而知了。
希望病房之中,那位沉睡的少年已然甦醒了過來。
希爾緹娜的心中升起瞭如此微小的祈願,她當然知道這只是奢望——倘若拉斯特已經醒來的話,那麼剛才離開病房的阿克希婭絕不會是那樣平靜的神情。
但她卻依然懷揣著如此的願望,如同追逐著奇蹟的光點。
病房的中央,是一張由軟膠材質所製成的智慧醫護床,這張看起來不起眼的床鋪上卻匯聚著繁星大學灰燼院與格蘭威爾帝國尖端科技研究所的智慧結晶,代表著整個西大陸精密醫療器械領域的最高水準。
病床上是一席潔白、乾淨的被單,帶著淡淡的陽光味道。
而那個少年,便這樣靜靜地睡在病床的中央。
初秋午後的陽光映照在他熟睡的側臉上,輪廓分明深邃。
這正是希爾緹娜所日思夜想的少年。
只是與回憶之中的拉斯特相比,足足沉睡了兩年之久的他,那漆黑的頭髮明顯要長了許多。
而他的面板也要明顯更為蒼白,不帶血色——在陽光的映照下彷彿透明。
不遠處,用於監控心率和脈搏等生命體徵的醫用儀器顯示屏上,正以固定的頻率輸出一條平穩波動的折線……正如希爾緹娜這兩年來,那上百次前來探望時所看到的一樣。
拉斯特仍處於漫長的沉睡之中,雖然生命體徵已經頗為穩定,但距離真正甦醒卻還遙遙無期。
至少在這一刻,希爾緹娜所祈願的奇蹟並未發生。
事實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奇蹟之所以是奇蹟,便是因為它是極小機率發生的事情——也許你用一生去追逐那般夢的光點,但至死奇蹟都未曾降臨。
可希爾緹娜卻並沒有因為祈願落空,奇蹟未能達成而感到失落。
當初,拉斯特用了足足三百年的時光,方才終於掙脫了那名為深藍港的地獄,由孤魂野鬼重新變成了人。
相比於當初拉斯特所經歷的一切,自己這短短兩年的等待,只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
實際上,希爾緹娜在心中早已經做好了拉斯特這輩子都再也無法醒來的準備。
那並沒有關係。
只要名為希爾緹娜的人類還存活一天,那麼她便會始終守在少年的身邊一直等待下去——直到時間的盡頭,直到死亡將彼此分離。
希爾緹娜的心念微動,下一刻,她的手腕傳來了一陣空間的漣漪。
一件巨大的漆黑石碑碎片被希爾緹娜從手環中的儲存亞空間中取出,然後放置在了病房空蕩的一角。
彷彿是擔心因為動靜過大而驚動那個正在沉睡的少年一般,明明是至少有半噸重的石塊碎片,但被希爾緹娜放置在地面的動靜卻彷彿一根羽毛落地般輕柔,悄無聲息。
這便是奧菲麗婭先前所說,那件「紀元石碑」掉落的石碑碎片。
按照繁星大學的猜想,也許能夠利用石碑碎片上殘留的夜世界氣息,幫助拉斯特的靈魂復甦……雖然說是碎片,但考慮到秘儀塔中那枚石碑原主的大小,即便是風化脫落的碎片卻也同樣是龐然大物。
她的身後,奧菲麗婭並未跟著一同進來,而僅僅只是讓希爾緹娜將這枚紀元石碑碎片帶入其中,自己則在病房外透過隔離窗看著——
畢竟無論是奧菲麗婭還是銀院長都心知肚明,這段探望的時間,是獨屬於希爾緹娜與拉斯特兩人的時光,那位皇女並不願意與任何人分享。
在安置好那塊巨大的石碑碎片後,希爾緹娜方才在病床旁的看護椅上坐了下來。
她用雙手覆蓋住少年那伸出床單外的手,以此讓自己能夠感覺到一點對方的體溫。
透過肌膚相親所傳遞而來的溫度,與當初兩人第一次在深藍港邂逅,在鐵十字浪潮的追殺下跳海,然後在冰冷的海水中手牽手等待一切落幕時別無二致……依然是那樣溫暖,帶著沁人心脾的熱量。
“明明距離上一次來看你還不到五天時間,但在我的感知裡,卻像是度過了一整個盛夏與嚴冬。”
“我把下午那些不太重要的會議都給翹掉了。”
“所以,今天,就多陪一陪我吧……”
希爾緹娜感受著自己的心靈在那股肌膚相親的感觸中漸漸寧靜了下來。
夜世界攻略的最新進展、皇室所面對的外界壓力、守墓者組織的異動、以及帝國的種種困局……這些平日困擾著希爾緹娜的煩惱在此刻卻變得無限遙遠,不再重要。
“果然,只有握著你的雙手之時,我才能夠讓自己真正冷靜下來。”
希爾緹娜的嘴角,不由浮現出了一絲微微的笑容。
“小說和動畫裡的套路都是這樣演的吧,昏迷了很多年的植物人……在家人日復一日的呼喚,講述過去往事的堅持下被鼓舞,最終甦醒過來,迎來了大團圓的結局。”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是絕不需要外人的呼喚和鼓勵的——憑你那顆鍊鐵的心靈,便足以衝破一切阻礙。”
“不過,我還是想講講過去的事情,就當做是我自己的一點小小任性,自我滿足吧。”
“果然,還是得從我們第一次的相識、相知、相遇說起吧……我當時也未曾料到,那個在自己初印象裡分明是負分,只會口花花的牛郎,居然會就這樣如風一般地闖入我的生命——”
“然後,成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