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廳,許正道,當初的毒蠍計劃正是他牽頭制定的,辛南安也是他最後點頭確定的人選。
這次的見面,無可拒絕。
姑蘇城外寒山寺,江楓漁火對愁眠。
這裡不是姑蘇城,但是山寺總是有的,辛南安和許正道就在一座山寺後方的涼亭裡見了面。
涼亭裡,辛南安和許正道並排而立,瞧著滿山的煙雨一時無言。
轉眼幾度春秋,不僅當初的壯志未酬,現在這樣的並排而立,更是連彼此的身份都模糊起來,這恐怕是最初的許正道和他都從未想過的。
“頭髮白了啊!”辛南安先開口,像是拉家常。
辛南安最後的印象裡許正道還是滿頭黑髮的,但現在看兩鬢已是染了白霜,混雜著的黑髮模樣,看著有些刺眼。
“歲月不饒人。”許正道豁達的笑笑,臉上少了些平日裡的那種威嚴,更像是個飽經世事滄桑的智者。
“是啊,歲月不饒人,誰都沒法留住最初的模樣。”辛南安跟著感慨。
許正道終於轉頭看著辛南安,好一會兒說:“你的變化真大,我記得最初派你去出任務的時候,你臉上還有些青稚意,現在已經完全的看不到了,那個時候的你意氣風發,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辛南安從兜裡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遞給許正道,許正道擺擺手示意不抽,辛南安就自己點上了。
狠狠的吸了一口,煙霧由喉管入肺,最後反芻回來,吐進滿山的煙雨當中。
“不是變化大,而是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吐出一口煙霧的辛南安幽幽說。
這正是許正道見辛南安想要求證的一點,看著辛南安肯定會繼續開口的,就沒有說話,只是聽著。
“我這裡現在大抵是住這幾個靈魂的,當然如果有靈魂這回事的話。”辛南安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這裡現在就像個戰場,每個靈魂都想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每天都會有許多不一樣的想法冒出來,所以每天清晨醒來我都要重新的認識一遍自己,有時會對自己的認知模糊起來,怕有一天起床就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誰。
以前確實意氣風發,想想是和年少輕狂沾些邊,但更多的事因為那個時候的自己足夠純粹,和現在許廳你一樣,站在那裡就是真真的一片白色。
但是現在不一樣,我算是死過一次的,那在黑暗裡小心翼翼塑造起來的另一種人格趁虛而入,你知道人裝什麼裝的久了,最後也就算不得裝了,所以現在很難分清自己到底還是什麼模樣,覺得自己現在身上五彩斑斕的。
死過而後又活過來這段時間,我傷害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傷害過,黑白的界限對我而言愈發的模糊了。有時候我也我現在踩在哪面,在自己的心是什麼顏色的,所以我大抵是對一個女孩兒說過那樣的話的,我說如果你能變成紫霞仙子就好了,那樣你就可以看到我的真心。只是她終究不是紫霞仙子,所以永遠沒法得知我內心裡的真相,最後只能落得個遠走他鄉的下場。
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很混賬,但是有時又覺得混賬點是應該的,很矛盾,有時會怕瘋掉。”
辛南安一口氣說了很多,有些話放在心裡久了,自然而然的傾瀉出來,會有許多詞不達意的地方,但是大抵意思應該是清楚了的。
許正道默然良久。
辛南安或者說0537的變化很巨大,但是他大抵是能理解這種變化的。
在一個畸形的黑暗環境裡,偽裝成一個和本來的你完全背道而馳的一個人,這對心理素質是要求極高的。當年的辛南安雖然所有方面都是合格的,但是終究還是年輕了些,潛移默化下難免會有些認知的偏差,這本身就是個極痛苦的過程,而在失憶這個狂暴的條件下,有對自我的否定和不認同是高機率的,一定程度上和戰爭綜合徵有相通之處。
“其實一段時間裡我是有些自責的,不避諱的講,當初我是不希望你進行這次臥底任務的,你知道我和你父親的事,他只有你一個兒子,而且當時你也差點就要結婚,還記得那是個伶俐而且漂亮的女孩兒。只是最後還是同意你去,因為我知道你和你父親是一樣的人,心裡的所求和所為,現在我也不知道當初這個決定的對錯,也不能講對錯。”許正道說到這裡頓了頓,考慮了下說:“只是現在你這樣的狀態,你是否要撤下來?”
“撤不下來了,我以什麼的身份回去呢?我會永世難安的,這件事情沒有了結,我會永遠活在對自我的懷疑當中,而且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我欠許多人一個交代。”辛南安慢慢說著。
“我怕你最後會徹底迷失掉,徹徹底底忘記自己其實是個警察,於人於己最後都是萬劫不復。”許正道沉聲說著,事實上這是所有知情人的擔心,畢竟現在辛南安的表現太過異常,而且身上揹著許多疑點,現在的辛南安是徹徹底底不負毒蠍這個代號的,對於黑白都是一樣的危險。
辛南安沉默半晌,將剩下的半截菸蒂扔到煙雨中,說:“有人講活著就是個順心意,家國天下比不上老子開心,這些年我也確確實實見過許多這樣的人,也在做著這樣的人,不過都是些渣滓。我雖然會有些自我認知的障礙,但是這樣的順心意卻是沒有的,我有家仇也做著國恨事,所以終歸覺得家國大些,所有的義務反無反顧所求的都不是自己開心,要不然當初就直接和她結婚了,雖然會被許多人覺得是傻逼,但是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需要這樣的傻逼的,要不然何來你開心呢!”
許正道聽懂了辛南安話裡的意思,想說什麼最後卻放棄了,只是拍拍辛南安的肩膀說:“勿忘初心,方得始終。”
辛南安卻只笑笑說:“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我相信該來的總會來,什麼樣的花結什麼樣果,早晚會瓜熟蒂落的,至於我得未得到始終,到沒有多重要。”
“但對我和許多站在你身後的同志很重要。”許正道說著,再次拍了拍辛南安的肩膀說:“有什麼及時和家裡聯絡,不要輕易的涉嫌,家裡是你永遠的後盾,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平安歸來。”
“許……廳,謝謝你還願意相信我。”辛南安帶些認真說。
“我相信我們都不會辜負身下這片土地,無論站著或者躺下。”許正道指向山腳。
山腳是一片陵園,烈士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