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箋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這個在天上宮闕錦衣玉食養大的仙君,怎麼可能這樣擠過市集。
只覺得這人一個男子,怎麼能嬌氣成這樣?
回頭看去,果然見那張冷白如玉的面容上已經結了一層寒霜。
她誠心提議,“不如大人在此處等我,我自己去逛?”
燭鈺卻定了定神色,“我陪你一起。”
“……”她也不是這麼需要人陪。
街市上飄蕩著人間特有的氣味,路邊的煎炸小吃,新蒸的米糕,有些攤販是附近的村民,還背了些活禽來賣。
香味混著活禽的腥羶,變得十分複雜。
叫賣聲此起彼伏,刺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
燭鈺不想掃興,唯一的要求就是讓玉箋不要湊近那些籠子。
玉箋逛得腹中空空,胃裡似有火燒。
“大人,”她猶豫了一番,小聲開口,“我想吃些東西。”
燭鈺目露不解,“剛剛不是吃過了?”
顯然將那兩顆栗子,以及兩個半塊的油果子當作了凡人正餐。
“那些只是品嚐。”玉箋哭笑不得。
這天官是不是對凡人進食有什麼誤解。
燭鈺一頓,隨即恢復平穩,“想吃什麼?”
玉箋指向一旁,兩眼放光,“想吃那個!”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是個扛著糖葫蘆靶子的老人家。
一個個圓滾滾的山楂包裹在琥珀色的糖衣下,上面不知吹拂上去多少塵埃。
燭鈺第一眼就覺得那糖葫蘆汙穢。
但架不住玉箋眼巴巴望著,終是勉強點頭。
可看見玉箋還在看著他,遲遲不動,不明,“怎麼了?”
玉箋扭捏,不好意思地問,“大人……你身上帶人間銀錢了嗎?”
燭鈺從容摘下一枚袖口上點綴的寶珠,“拿這個去換。”
玉箋高高興興地去換糖葫蘆。
可賣糖葫蘆的老人家看了看,將東西又遞回來。
“十文錢。”
玉箋轉過頭看向燭鈺。
燭鈺不知道十文錢是多少錢,但是擰眉,冷聲道,“此為東海蛟珠,一枚可抵人間城池。”
大爺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把玉箋手中的糖葫蘆抽走。
“一串糖葫蘆,十文錢。”
玉箋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下,空了的手停在空中,轉頭看向燭鈺。
眼神複雜,隱隱帶著失落。
燭鈺頓覺額角跳了一下。
卻又見她故作輕鬆地說,“走吧大人,其實我也沒有很想吃,不如我們去那邊逛逛。”
一旁的攤販聽了半晌,忽然湊近玉箋,壓低聲音,不大不小的道,“姑娘,老漢多句嘴,往後找夫婿,可千萬不能找這種小氣的。連串糖葫蘆都捨不得買,還能指望什麼?”
話音剛落,大爺忽覺頸後一涼。
抬頭望去,方才還晴空萬里的天色變得黑壓壓得嚇人,“怪事,怎麼天色忽然這般陰沉了?”
玉箋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解釋,“老人家,你誤會了,這位大人不是我的夫君。”
說完也跟著抬頭,一臉狐疑,“咦,是不是要下雨了?”
烏雲如墨般在天際翻滾,隱約還傳來幾聲悶雷。
四周攤販頓時亂作一團,紛紛開始收攤,賣糖葫蘆的大爺將那根糖葫蘆重新插回糖架上,嘴裡還嘟囔著,“昨夜看了今天明明該晴好的……”
燭鈺神情僵硬,玉白的肌膚下隱隱現出青脈。
他閉目調息幾次,面無表情地說,“玉箋,你在此地等我片刻。”
說罷轉身離開。
大爺咂了咂嘴,對玉箋說,“姑娘,這郎君不給買糖葫蘆就罷了,竟還拿個假珠子糊弄人?老漢我走街串巷這些年什麼騙術沒見過?真要是什麼寶貝,能隨隨便便掛在身上?”
市井上經常有人拿假銀子假玉佩行騙,大爺見多識廣,一看那東西鋥亮潤澤,便知絕不可能是真的。
不然那人身上怎麼綴了這麼多?
“不過這天色好像不陰了?”
頭頂剛才還陰雲密佈,此刻散得乾乾淨淨。
四周忙著收攤的攤販們又停了下來,擺開貨物繼續叫賣。
玉箋有些惆悵,抬頭看了看大爺,先說,“老人家您真的誤會了,他不是我夫婿。”
“大人待我挺好的。”頓了頓,壓低聲音,“更何況大人身份尊貴,您可不能在他面前說這些,定要謹言慎行。”
簡而言之,不能得罪。
大爺聽不懂這層深意,看著她直搖頭。
“現在的年輕姑娘,當真痴心好騙。”
……
鶴捌在天宮,奉詔下界時,御座之上的天君面色奇差。
他跪在階下,連頭都不敢抬。
只聽見天君寒聲道,“你即刻下界,去尋本君那縷分神。”
鶴捌當即領命下界,心中警鈴大作,覺得大事不妙。
能讓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天君露出這種神情,怕是下面出了大事。
循著仙息找到凡間,就見天君的分神轉過身,面色與天上的天君正身如出一轍的差。
“陛下。”
鶴捌剛要行禮,對方卻將一枚蛟珠放在他面前。
“這是……”鶴捌一愣,下意識抬頭,就見天君分神的袖口處缺了顆綴珠。
“去換些人間的銀錢來。”
鶴捌,“……?”
須臾後。
燭鈺回去時,正好看見玉箋從攤販那裡接來一串糖葫蘆。
他擰眉上前。
就見她眼眸倏亮,笑著說,“大人,這位老人家說不要錢贈我吃一串。”
其實攤販的原話是說看她眼巴巴的盯著實在可憐,夫婿又是個坑蒙拐騙不肯出錢的,就給她一串全當救濟了。
但此刻識相地閉了嘴。
沒想到燭鈺拿出一錠飽滿鋥亮的銀元遞給攤販,嗓音清冷。
“多謝,這串算是我們買下的。”
攤販難以置信,盯著半個巴掌大的銀元試探了一下,張嘴咬了一口,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頓時表情變幻莫測,磕磕巴巴道,“大,大人,這銀子我找不開……”
這都夠買下整條街的糖葫蘆了。
“不必找了。”
燭鈺牽著玉箋的手腕,看著她小口咬破琥珀色的糖衣。
糖渣沾在她唇角,她眯起眼的模樣像只饜足的貓兒。
不知怎的,他眉間的寒意消融下去。
忽而指著大爺扛著那一杆糖葫蘆,“這些我們都要了。”
別說這些,這錠銀子再買一百杆都少。
走出去老遠,攤販還在後面說,“我一看便知大人是富貴人家,渾身氣度不凡,之前都是老朽說笑的!”
燭鈺不至於拿著一杆糖葫蘆招搖過市,走過街角,便將所有葫蘆收入虛空。
玉箋捧著糖葫蘆受寵若驚地咬著,忽覺腰間多了些重量。
燭鈺不知何時已將那些惹眼的官銀換成無數碎銀,放入錦囊,往她身側掛去。
錦囊看似小巧,卻是天宮織就,內裡自有乾坤。
“大人,這是?”
“想要什麼便去買。”燭鈺聲音褪去寒意,柔和許多,“不必憂心拿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