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想盡量延長點在一起的時間,我們心照不宣地沿著江北路走回家。
回家的路上,路燈散發出暖黃色的光,不知道是哪裡的飯館在炒菜,帶有鍋氣的菜香瀰漫了整條街道。莫名有種理想中家的安心感。
家。我的心情突然變得有些沉重,我之所以想盡量慢一點回去,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願意回家。
其實我爸媽也沒有多在意我,弟弟到了快要上幼兒園的年紀,家裡正忙著給他做學前銜接。沒什麼人管我,哪怕我下學期就高三了。
前面房間總是能傳出來媽媽的唸書的聲音,外放的兒歌,以及弟弟不耐煩的哭鬧。我總是被吵的看不進去書,出門一看,總能看到散落一地的,被揉的一團皺的故事書。我看著地上的紙團,似乎是弟弟撕爛的。
有時真的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估計我回家了他們也意識不到,或許還會有更可怕的事:我要幫他們照顧弟弟。
我突然問季揚帆,“你家裡有弟弟妹妹嗎?或者說哥哥姐姐。”
“沒有誒,我是獨生子。”季揚帆回答,“怎麼了,你家弟弟又煩你了?”
“嗯……其實倒也說不上煩我,但還是會對他有些隱隱的敵意,我想他對我也是一樣。”我歪著頭,一邊想一邊說。“我應該還沒有詳細地講過我家裡的情況吧。”
我和季揚帆慢慢地講起了我家裡的事。我爸爸叫胡昀,是個建築師,聽上去挺風光,但建築師的工作很忙,在設計院一待就是幾星期。隨著我長大,又或許是設計院壓力太大,他變得越來越嚴肅,很少能在他臉上看到笑臉。自從班主任對他說了我看小說的事情後,他對我的笑臉就更少了。
弟弟出生後,我和我爸的關係更糟糕了,我已經想不起來上次和我爸聊天是什麼時候了,即便是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也不會說話,我總覺得在家裡吃飯是件有些煎熬的事,
我媽叫鄭穗芳,在和我爸爸結婚前是位代課老師,結婚後,因為沒有轉正,於是她在我爸爸的要求下辭了職,在家做家庭主婦。爸爸經常不在家,她一個人要帶我和我弟弟,臉上能看到操勞的痕跡。她是個有些唯唯諾諾的女人,對於我爸有時的惡語也從來不會反駁。我媽留給我最多的印象,似乎就只是家裡那個總是掃地拖地的背影。
我對我媽媽的感情比較複雜。有對她的命運的同情,另一方面又有些鬱憤,她作為我母親卻對我的生活袖手旁觀,在我最需要幫助最需要親人支援的時候,她並沒有站出來。
我弟弟叫胡煒明,今年三歲半,他或許能感受到爸媽對他的寵愛,所以性格多少有些驕橫。
他也能感受到全家唯一一個不歡迎他的就是我。有時感覺,他似乎有點怕我,因為他敢對著媽媽哭鬧撒潑,卻唯獨不敢對我。
但或許也只是表面害怕而已,父母心中的天平究竟偏向誰,我想他知道。
冷麵的父親,怯懦的母親,恃寵而驕的兒子,漠不關心的女兒,一個家組成的搖搖欲墜。
在聊天中,我其實極少做那個話多的人,也從沒有機會這麼詳盡地和別人聊起這些家事,更沒有向他人分析過我對他們的看法。
其實我在講這些事情的時候,也有在觀察季揚帆臉上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害怕他臉上出現憐憫的神色,彷彿那樣,就真的證實了我很可憐,我是被家裡忽視的那一個。
幸好他這時只是安靜地聽著,沒有發表什麼評論。
一路上,我說,他聽。快要走到小區門口了,路燈下,有許多細小的蟲子飛舞著。我所居住的小區有些舊了,挺有葉城以前的建築風格。靠近街道的幾棟樓還種了爬山虎,密密麻麻爬了一牆。一棟樓就六層,沒有電梯。
他在我家樓下的樓梯口處停下,“就送你到這裡了。”
我轉頭望向通往家裡的臺階,臺階很高,沒有亮燈,在此刻顯得高深,又沒有邊際。
真的很不想回家啊,我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充斥著煩躁,奈何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所以還是隻能忍氣吞聲地在家裡度過這高中最後一年。
沒事,等到大學,我就去租房子,租到江春大學附近,大學城附近的房子要多少有多少,我一定能夠租到自己想要的房子,到那時,就能暫時擺脫這個枷鎖了。我安慰自己。
只不過現在,還要再忍耐一下。我慢慢地踏上了樓梯。
拿出鑰匙開啟了房門,發現家裡居然漆黑一片。我開啟燈,發現地上竟然有咖啡杯的碎瓷片。我差點踩到它。
前面房間還隱隱約約有女人的啜泣聲,我走上前一看,是鄭穗芳在哭。她像是已經哭了一段時間,眼睛已經隱約有了腫起來的跡象。
“怎麼了?爸爸和弟弟呢?”我問她。鄭穗芳還在嗚咽著,過了好一會才蹦出一句話,“你爸......帶著你弟弟......走了......”
“我當然知道他們走了,又不是看不見。”我一時有些無奈,鄭穗芳總是這樣,磨嘰了半天,最後說出來一些大家早已發現的東西。
我看了地上的碎瓷片,“你們吵架了?”
“......嗯。”鄭穗芳一邊吸鼻涕,一邊用鼻音應了一聲。“煒明不是要上幼兒園了嗎,我想著孩子還小,就要趁小的時候接受最好的教育,所以和你爸說,把煒明送到私立幼兒園去吧。”
“你爸非說公立也是一樣的。私立費用很高,家裡還有個要讀高三的女兒,負擔不起。我就問他你設計院裡的錢呢,都去哪了?”
我聽到這裡,心中不禁冷笑,這個時候想起家裡還有個快高三的女兒了?
“結果他下一秒就跟瘋了一樣地喊,錢錢錢,你以為錢都是大風颳來的?!我一個人養著三個人,你們倒還變著法子要錢!你個沒工資還需要我養的,憑什麼跟我談錢!好笑,當初不是你非要逼我辭的職?!”
鄭穗芳越說越大聲,最後一句近乎是撕心裂肺地說出口的,像是說到了她的痛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