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是吧。”
銀院長看著不遠處的阿克希婭,感覺自己的寒毛都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這年頭是怎麼回事,怎麼感覺隨便來個人都能看穿自己心底的秘密。
到底還讓不讓雪貂活了。
“小希婭,你不是「死神」嗎?什麼時候把戰車序列的「超直感」給偷偷學去了,那不是小緹娜的能力嗎?”
“還是說其實我在歷史殘響裡見到的那位命運天使格蕾是假的,你才是真正的命運天使,擁有著預知未來的能力?”
一旁,披散著冰藍色長髮的少女並未理會銀院長試圖轉移話題的插科打諢。
她只是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銀院長,隨後微微抬起了手。
下一刻,阿克希婭素白纖細的手指在半空中輕點,書寫出了娟秀的字型。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這次準備對拉斯特不利的,依然是兩年前那個害他變成植物人的「守墓者」,對嗎?”
冰藍色的字跡在半空中勾勒而出。
字跡清冷無比,但筆觸間卻又帶著輕微的顫抖,像是在努力掩飾和壓抑著某種莫名的感情。
“兩年前的那天……我什麼都不知道。”
“只能一個人在遠處,默默看著他自爆了自己的夜刃和序列長階,射出了那一槍……看著他就這樣變成了躺在醫院病床上,不知生死的植物人。”
阿克希婭的眼眸微垂,冰藍色的髮絲順著她的臉頰垂落,彷彿雪花般晶瑩剔透。
“這兩年間,每一次去醫院探望,每一次在病床上看到那個沉睡著的他……”
“我的心中,都會升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悔恨和自責。”
“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那一切,自責自己為什麼沒能夠幫到他的忙……而只能在一旁無能為力地看著。”
“什麼也辦不到,什麼都做不了。”
她微微抬起了雙眸。
“我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又遭遇了什麼……”
“但是,這一次——”
“我不想再被拋下。”
“不想再像兩年前那樣,只能在遠處望著拉斯特,卻什麼也幫不到他,什麼也做不了。”
看著身旁這位披散著冰藍色長髮的少女,銀院長暗暗吃了一驚。
它與對方已經認識了很長時間,對這位「死神」一直以來的性格都頗為了解——
阿克希婭向來是那種冰山少女的型別,一貫沉默寡言而不善言辭,即便是用書寫文字的方式與人交流,也都是那種極其簡略的風格,而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一連串長句的情感宣洩。
銀院長微微抬頭,看向了阿克希婭的眼眸。
在少女那雙一直以來彷彿人偶般缺乏生氣的黛紫色眼瞳中,此刻卻蘊含著讓它感到極為陌生的炙熱情感。
就像是藏著某種極為鋒利的事物,隨時都會刺破那層灰濛濛的霧靄。
直到此刻,銀院長方才發現——
一直以來,自己似乎都有些低估了眼前這位「死神」序列的少女……
因為對方一直以來的不善言辭和沉默寡言,而忽視了阿克希婭心中,對拉斯特所抱持的那份沉重的感情。
“我明白了。”
它點了點頭。
在思索了片刻之後,銀院長最終還是選擇了承認。
在設身處地,站在阿克希婭的處境換位思考之後……銀院長也理解了阿克希婭的感受。
看著重要之人身陷險境,但自己卻被蒙在了鼓裡,什麼也不知道……而只能夠無能為力地在遠處看著,這樣的感受,實在是太過於殘忍了一些。
“好吧,我坦白,其實小緹娜和那傢伙最近確實遭遇了一點小麻煩。”
“你如今已經晉升了傳奇,而且還持有著「死神」序列的星杯……在估算戰力的時候,將你視為一名準天使其實也不為過。”
“既然如此,幾天之後,小緹娜的登王儀式……倒也確實需要你的協助。”
聽著銀院長的解釋。
透過窗扉灑落的淡薄月光裡,阿克希婭那雙灰濛濛而缺乏生機的眼眸,此刻卻一點點變得明亮了起來。
看著那個雙眸逐漸明亮起來的少女,銀院長也不由嘆了口氣。
“沒辦法,這可不能算是賣隊友啊。”
“畢竟,面對一位少女如此真摯的情誼,又有誰能夠忍心辜負呢。”
銀院長有些心虛地晃了晃自己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它總感覺自己似乎是在不經意間,又給那小子增添了不少麻煩事。
不過,反正那小子身上的麻煩事,和不同異性之間的交集糾葛也已經有很多了……應該也不差這一件了。
……
夜世界,心象風景,新生的迦南小鎮。
細微的晨光透過窗扉,映照在了拉斯特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暖意。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枕邊早已經空無一人。
只留下床單被壓折過後的痕跡,以及床頭被迭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它們沐浴在晨間的陽光裡,其上還縈繞著淡淡的清香。
那是檀木的香味,是獨屬於艾彌絲的髮香。
艾彌絲一般每天六點不到便會起床,她會先燉上濃粥,再拎著小籃子在迦南小鎮裡轉上一圈,挑選一些新鮮的食材,然後再回家洗個澡,等更換完衣物後再去準備兩人的早餐。
這是早在時空坍縮的災厄未曾降臨,迦南還未曾覆滅之前艾彌絲便遺留下來的習慣……一直延續到了後來的夜世界幻境,以及如今新生的迦南小鎮之中,日復一日的像個機器人。
拉斯特伸了個懶腰,隨後坐起了身子。
在盥洗室裡洗漱完成,更衣下樓。
“早安,小艾。”
金髮少女將牛奶倒入兩人同款式的玻璃杯中,端到了餐桌上:“早安,拉斯特。”
今天艾彌絲所準備的早餐,是牛奶和夾了煎蛋與培根的三明治,培根肉片上還帶著淡淡的煙燻香味,顯然是剛剛熏製完成沒多久。
“其實,小艾你現在就是自己的心靈世界,這片迦南小鎮之中的造物主。”
“早飯什麼的也完全沒必要自己親手去做,明明只需要你一個念頭,那麼不管是什麼樣子的山珍海味都可以立刻在心象世界中具現出來才對。”
如此的對話,拉斯特也向艾彌絲提出過不少次。
可是每次艾彌絲都只是默默地聽著他的提議,再乖巧地點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但是每次一到飯點的時候,艾彌絲卻依然會樂此不疲地哼著迦南的民謠,在廚房中忙碌起來,烹飪起自己的料理。
等她看到拉斯特把自己做的食物吃得一乾二淨以後,就會露出頗為滿意的神情。
似乎對這位少女而言,每天為拉斯特烹製一日三餐,然後在餐桌邊看著拉斯特將自己親手製作的料理吃完,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令她享受的事情。
拉斯特喝著牛奶吃著三明治,心中則暗暗地放空了精神。
然後,以那縷深藍港邪神的神性作為媒介,透過夜世界與現世西大陸之間那條若有若無的聯絡,實時感應著西大陸上的動向。
此刻,距離守墓者和西大陸各地邪教團的那場隱秘集會,也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原本,拉斯特也只是抱著半開玩笑的心思,假冒黃昏之主的名義,對鐵十字教團以及那位二五仔下達了對應的神降儀式需求。
卻沒想到,那位二五仔似乎是真的將這件事給當了真。
來自西大陸各地的有名廚師,無論是帝國境內的各家高檔餐廳的主廚,亦或者是法蘭神聖王國,諸侯同盟等地的廚師們,皆被以包括“廚師研討”,“不同流派菜系交流”等諸多不同的名義邀請到了格蘭威爾帝國的帝都之中。
美其名曰,是進行廚師大賽與烹飪技藝的研討。
至於暗地裡乾的工作,還真就是用各種法子,讓那些刀法精湛的廚子們來剁肉餡,製作臊子。
“嚯,居然搞得這麼熱火朝天。”
拉斯特咬了一口三明治,不由開口吐槽。
他感覺再這樣發展下去的話,要不了多久,帝國境內的廚師地位便會大幅度提升。
甚至要不了多久,專門以培養優秀廚師為宗旨,十傑與總帥共治學院的料理學校便會出現,然後裡面的學生們便開始從早到晚地進行食戟對決。
“話說回來,我這樣做,應該也算是為格蘭威爾帝國這個美食荒漠添磚加瓦了吧?”
拉斯特回想起了自己在帝都中吃到過的那些所謂「美食」。
而他對那些所謂美食的評價,也僅需要用一個詞便足以形容——
「西湖醋魚」
“希望到時候皇女殿下可以記得我的良苦用心……就別再計較我明明已經甦醒過來,卻還要暫時瞞著她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了。”
拉斯特將自己的精神力從西大陸上緩緩收回,重新回到了心象世界之中。
緊接著,他便看到面前的金髮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早餐。
此刻,艾彌絲正坐在餐桌邊,以手托腮,安靜地歪著小腦袋注視著自己。
拉斯特在少女的注視下嚥下了最後的一塊三明治,隨後方才帶著些許愜意地癱坐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見狀,艾彌絲的俏臉上方才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那麼,對今天早餐的評價呢?”
“很好吃,很美味。”
“就這點評價?”
艾彌絲歪著腦袋看著少年:“拉斯特你也真是的,每天就這麼兩句完全相同的說辭。”
“嗯……”
拉斯特看著手中三明治剩下的包裝紙,努力思索了片刻:“真的真的很好吃,非常非常好吃。”
“明明以前吃過的,小艾你親手做的三明治就已經味道很不錯了,但是今天的三明治還要更特別一些。”
“特別特別的美味。”
噗嗤——
餐桌的對面,傳來了艾彌絲努力掩飾的笑聲。
“我就說嘛,今天可是額外使用了特製香料,是我努力實驗了一整個星期的產物哦……要是拉斯特你還說和平時一樣的話,那可就真的是味覺失靈了。”
她就這樣微微笑著。
“不過,拉斯特,你還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詞彙匱乏啊。”
“明明你以前還總是號稱自己是在深藍港的夜店裡零差評的牛郎,說每一位來訪的女客人都對你的服務讚不絕口。”
“結果到頭來……哪怕如此努力地去思考,也只能給出這樣的評價嗎?”
“這樣的你,可是和你口中那個完美的牛郎一點也不像啊,就連最最基本的,用來討好女孩子時的油腔滑調都不會說了。”
“是嗎?”
拉斯特稍稍抬起頭,也同樣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在我身上所出現的這些差別……”
“我想,應該就是平時究竟有沒有戴上人格面具的差異了吧。”
他默默注視著窗外,那片此刻正籠罩在晨光裡,散發出勃勃生機的美麗小鎮。
“如果是在深藍港裡進行時間迴圈的那三百年,或是剛剛離開歷史殘響,加入繁星大學的時候……那我其實並不介意戴上虛情假意的人格面具,把自己偽裝成另一個人——”
“那個完美無瑕,總是能夠在登場時驚豔全場,引得異性顧客的歡欣與打賞的牛郎。”
“畢竟,油腔滑調,辭藻華麗的讚美雖然老土,但確確實實便是女性所最愛聽到的聲音……即便明知道是謊言,明知道有他人敷衍的成分在內,但沒有任何一位女性會不喜歡聽到他人的讚美。”
“而穿戴上那樣虛情假意的人格面具,成為一名完美演員的我,也能夠變得更討喜,更人畜無害,更魅力四射,受人歡迎。”
“僅僅從利益的抉擇而言,那無疑是最優的選項。”
“不過——”
拉斯特將視線從窗外,重新轉移到了面前的金髮少女之上。
那雙漆黑的眼眸裡,稍稍多出了幾分認真的神色。
“我唯獨在這裡,在這處迦南小鎮中……不願意穿戴上那樣的面具。”
“小艾你所看見的,是那個穿戴著虛假面具,喬裝打扮之後的我——”
“唯獨這件事情,我絕不願意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