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當眾暈過去了。
她在驚慌恐懼下,暈倒了!
春草完全記起來了。
她坐起身,低頭看了眼身前,身上還穿的是下午新換上的制服。
她又靠回床頭,輕聲問李彩虹:“我,我記得是在包廂裡,怎麼到這裡來了?”
春草又環視了一遍屋內和床上。
床上除了自已躺著的這一片地方,其他的都很整潔。
李彩虹注意到她的手開始抓緊身下的被子,知道她可能誤會了什麼,於是笑著安慰:“你暈倒了,是陸總抱你過來的。放心,什麼事兒都沒發生,我一直在這兒守著你呢!”
“醫生來看過了,說是因為低血糖,又突然神經緊張,所以才暈倒的。你呀,也算因禍得福,下週陸總要找你商量宴會的事,我給你放兩天假好好休息,養好精神去面對陸總。”
李彩虹解釋說,同時一臉興趣的看著春草。
春草一聽說宴會的事兒,心下又開始緊張起來。
她看著李彩虹,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看著自已。
春草猶豫了好一會兒,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小聲喚道:“李經理。”
李彩虹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她,很有耐心的等她繼續說。
春草飛快的看了李彩虹一眼,低著頭,輕聲問了句讓李彩虹意外的問題:“李經理,那個陸總,叫什麼名字?”
李彩虹挑了下眉,心下對兩人的關係更加有興趣了。
不僅是因為陸思行會紆尊降貴的去抱一個服務員,更因為那會兒他抱著人進屋後,將人放下時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她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還有接下來再回到包廂時,那位陸公子全程都沒有再說一句宴會的事兒,只在最後說了句:“宴會的安排,還是等阿春主管醒了,再叫上馮師傅一起來商量。”
女人天生就有第六感,第六感告訴她,這兩人之間肯定有問題。
李彩虹和春草,平時除了工作之外,接觸不多,但私下裡也聽過一些女員工在背後嚼舌根,說些難聽的話。而一些男員工則會陰陽怪氣的說些維護的話。
但恰恰是那些言不由衷的維護的話,給春草帶來更多麻煩。
這也難怪,一個不合群的清秀漂亮的女人,大多數時候是會遭到同性排擠也不奇怪。
所以,雖然她是個小主管,但根本沒人樂意聽她指揮,不願意做的活都反推給她。
不過李彩虹交待給她的工作,她都完成的很漂亮倒是值得肯定的。
春草這樣的軟懦的性格,如果放在一個剛畢業的學生身上,倒是很讓人心疼的。
但是春草都已經三十了,性格還這麼溫吞不會處理人際關係,就讓人有些看不上眼了。
李彩虹看著她,心想得虧她有個好樣貌和不與人爭的性格,不然在酒店裡真是早就做不下去了。
李彩虹問:“怎麼?你不認識陸總?”
春草紅著臉,說:“不確定,他有點像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但是不確定,所以......”
春草弱弱的看著李彩虹,希望她能告訴自已答案,不要再問什麼了。
“陸思行,思念的思,行走的行。”李彩虹說。
好像是預料之中,春草聽後沒有太大的驚訝。
只是,是三思而後行的思行,春草在心中糾正道。
因為那是男孩兒和她說的第二句話。
“我叫陸思行,三思而後行裡面的思和行!”
春草耳邊傳來遙遠的男聲。
李彩虹注意著春草的神色,如果她真的和陸公子有什麼關係,她可得趕緊交代下去,讓酒店的員工千萬要注意不能再得罪春草了。
“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嗎?”李彩虹輕聲問。
春草有些膽怯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遲疑道:“李經理,這個宴會,我能不去嗎?”
李彩虹緊了下眉頭,說:“不去?為什麼?”
春草低下頭絞著手中的被套,想不出什麼說辭,只是又重複了一遍,“能不去嗎?換個人可以嗎?”
李彩虹臉色有點不好看了:“不是,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了?你怎麼想的啊?你知道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嗎?那個陸總別看人年輕,你知道他有多大的背景嗎?聽說過陸氏國際嗎?算了,想來你也是不知道。”
李彩虹看著她面對自已的質問,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樣子,心裡有些來氣。
但想著她也許和陸思行有關係,又不得不放緩語氣,“再說了,讓你去也不是我們決定的呀,是馮師傅指定要你的,你也得到了陸總的認可,這時候再說不去,你去和他們說吧,只要他們同意了,我是沒問題的。”
馮師傅的脾氣怪和倔在餐飲圈內是出了名的,但奈何手藝好,名聲旺,誰也不敢輕易得罪他。
所以他和鄭總開口讓春草配合的時候,鄭總雖然不認為春草是最好的人選,但是也沒辦法。
酒店的人都知道春草是什麼性格,幹活做事沒得說,但人一多需要和人交流時就是問題。
果然,李彩虹一搬出馮師傅來,春草就垮下肩膀,低眉順目的讓人看著想嘆氣。
李彩虹揉了下她的肩膀,“宴會就一個晚上,算上前期準備,最多也就一個星期,你想想就這幾天能多掙多少錢?不得是三個月的工資呀?和錢過不去,傻不傻呀!”
春草抬眼看向李彩虹,眼中滿是失落和無奈。她緊抿著嘴,頰邊的酒窩顯露出來,一副弱小可憐的模樣。
李彩虹見狀,又實實的嘆了口氣。
“阿春啊,你這個性格呀,真得改改了!你說,這都三十了,別說結婚,男朋友也還沒有一個,這以後怎麼辦呦!”
春草又垂下頭絞弄著床單,“對不起!”
李彩虹擺擺手,“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已!”
對面前這個軟成麵糰一樣的女孩兒,李彩虹恨其不爭但又有些同情。
李彩虹心裡又長嘆一口氣,看著春草依然低垂著的頭頂,沉默了片刻,還是問出了一直想知道的話,“阿春,你老實和我說,你和那個陸總,你們是不是認識?是什麼關係呀?”
春草聞言,立即抬起頭,對著李彩虹連忙搖頭,“李經理,沒有,我們沒有關係,他,他不認識我。”
李彩虹看她急忙否定的樣子,就知道她沒有說實話。
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沒想到嘴也挺硬。
李彩虹又擺擺手,無所謂的說:“唉,算了,我也就是瞎問的,不想說就不說吧。不過不管有沒有關係,都記住了不要去得罪他,知道嗎?”
春草聽出李彩虹不會再問她了,心裡鬆了一口氣。
她明顯放鬆下了的神情,李彩虹注意到了,又忍不住說:“你呀,到時候好好的和馮師傅配合,規規矩矩的做好宴會服務就行,結束了拿到錢就行,也別想些不該想的,陸公子那種人不是你想攀就能攀的。”
“我沒有......”春草又連忙搖頭。
李彩虹抬手製止了她繼續說話,“你沒有最好,哪怕他來招惹你,你也要記住我說的,他不是能招惹的人,能躲開就躲開,知道不?”
春草點點頭,“嗯。”
“唉,我是看你老實可憐,我年紀比你大,不想你被騙才說了這麼多,你能聽進去最好了。反正啊,你好好配合馮師傅,如果最後讓陸總滿意了,老闆肯定很開心,到時候再升你為總管也是有可能的。”
李彩虹說的語重心長,春草聽在心裡,再也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了。
李彩虹說完站起身,拿起自已的小揹包,“話我都說完了,你自已思量吧。我先走了,你身體沒事兒了也走吧。哦,我給你兩天假好好休息養養身體,等週一還要見陸總。這個私宴是我們酒店開業以來接到的最大的單子,一定要打起精神辦好了!”
話說完就徑自走了。
春草沉默的看著房間的門在自已面前緩緩合上後,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她這短短的二十九年遇到了太多事兒,但幾乎所有的事兒都不能隨心意解決,她都是被外部力量推拒著走,就連走到哪兒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春草下了床,扯了扯被壓的皺巴巴的制服,又將床鋪鋪整齊,最後在床周圍噴幾下空氣清新劑,這才離開房間。
她沒有直接離開酒店,而是去了一趟客房部,告訴值班的人讓她們去收拾一下那個房間。
其實她可以不用去說的,因為李經理說下午救護車都開到酒店樓下了,她暈倒的事情肯定在內部傳開了,這個房間被用過,客房部的人肯定會知道的。
但她又害怕不說一下,萬一客房部的人沒去收拾,到時候領導們怪罪下來,她也會受牽連。所以,春草還是決定去說一聲。
就是幾步路的問題而已,她不怕辛苦,更不怕累。
果然,值班的女孩兒聽到她說的之後,很不耐煩的說了聲:“知道了,真是會給人添麻煩!”
春草有些抱歉的看著她,直到那女孩兒推著清潔車走進電梯,她才轉身離開值班室,回到了員工專用更衣室。
春草脫下制服,換上自已的一身運動服,然後再將下午換下的制服和剛脫下的一起疊整齊放在帆布包裡,最後才拎著鼓囊囊的包離開酒店。
從後門走出酒店,她突然想起接下來兩天自已不用來上班,於是又轉身向後廚的方向走去。
她想去看看有什麼食物可以打包帶回去,兩天的伙食費也不少呢,能省一點是一點。
又到月底了,該給舅媽打錢了,她前天就打電話過來催過。
而且她還要對馮師傅說聲感謝,不管怎麼樣,馮師傅給了她一個掙錢的機會。
春草不愛與人打交道,但是對每一個對她有好意的人,她都會記在心裡,並在自已的能力範圍內給人回報。
可是這麼多年,真心對她好的人少之又少,馮師傅算是一個。
春草到了後廚,正巧馮師傅還在。
她一進廚房門,馮師傅響亮的招呼聲就傳來:“唉,春丫頭啊,聽說你暈倒了,怎麼回事兒?過來給叔說說。”
春草將帆布包抱在胸前,穿過長長的不鏽鋼案板,走到馮師傅身邊。
馮師傅正在將一份麻辣牛肚裝盤。
廚房裡聲音嘈雜,春草盡她所能的提高了聲音:“馮叔,我沒事兒了,醫生說是低血糖影響的,休息休息就好!”
馮師傅笑著說:“低血糖啊,那要注意了,年輕人要多吃點,別因為怕胖就少吃不吃,對身體不好!”
春草使勁兒的地點了點頭,模樣甚是乖巧。
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她的年齡,她這樣子肯定會被人說成是剛入社會的新人。
可也正是因為知道她的年齡,周圍的人又看不慣她這個模樣。
馮師傅將大鍋大勺放下,轉身從架子上拿下來兩個打包盒,遞給春草。
“來,這是一個客人點了又不要的,小炒黃牛肉,另一個是我準備推出的新式回鍋肉,你拿回去嚐嚐看,回頭給我提個意見!”
春草見面前放著的兩個大盒子,一時沒敢伸手去拿。
“拿著呀,快!”馮師傅將盒子推到她手邊。
“可,可以嗎?這麼多,其他人......”春草吞吞吐吐,轉身看向廚房,發現有幾個人看向這邊,然後又回過頭去交頭接耳。
“也就你心善,被無視了還會想著他們,可他們一個個拿的還少嗎?”馮師傅故意放大了聲音。
有幾個幫廚趕忙附和著說:“是呀,春姐,你拿著吧,反正是客人不要的,剩的我們這也有。”
說著還晃了晃自已手裡的打包盒。
春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快拿著下班走了,回去好好休息!”馮師傅這下將盒子直接拿起遞到了春草手裡。
春草接過來,紅著臉對馮師傅說:“謝謝馮叔!”
馮師傅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不只是這個,還有,你願意帶我去私宴!”春草睜大眼睛看著馮師傅,目光裡滿是感激。
“我帶你去是因為你做事認真負責,別謝我,真要謝呀,到時候咱倆就好好配合,爭取讓客人滿意,咱多掙點錢!”馮師傅哈哈笑起來。
“嗯,我會的!我知道這次私宴的重要性,我會努力做好,不讓馮叔丟臉,也爭取幫酒店留下這個客戶!”春草抿了下嘴,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只不過說著說著就紅了臉。
馮師傅看著他,眯著眼說:“你這丫頭,這好聽的話不也說的一套一套的嘛?怎麼平時就不開口呢?”
春草立馬又低下了頭。
馮師傅也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
“算了,回去早點休息吧,以後可別再暈倒了!”
春草點頭,“李經理給我兩天假休息,她說下週要和陸總見面,談宴會安排的事兒。”
“嗯,是的,到時候咱倆一起,別害怕!”
“我不害怕,就是緊張!”
馮師傅又是一陣大笑。
“有啥好緊張的,你只要像平時那樣做就夠了!真要有不明白的,直接問李彩虹,她是經理,她會給你拿主意的。”
春草也笑了,她喜歡馮叔的豪爽,他這種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的態度,是她永遠也學不會的,但也是她分外渴望做到的。
離開廚房前,馮叔又給了她一包酒店自已做的紅糖鮮奶小饅頭,讓她煮點小米粥一起吃。
煮粥嗎?春草沒想過,因為在宿舍做飯,要交煤氣費,還要置辦做飯用的工具,她不想花這筆錢。
平時上班時酒店是管員工三餐的,休息和放假,她一般都會打包些剩菜剩飯堅持幾天,如果實在不行,就吃包子或者泡麵。
總之,春草很節約,她的錢要存起來,還債。
這些年,她一直在餐飲行業工作。從最初的蒼蠅小館到如今的星級酒店,她用了差不多十年的時間。
因為只有初中畢業,又不愛說話,不善交際,所以一路走來,遇到了不少困難。
但是好在春草能忍,不管被多少人嘲笑,不管被多少人為難,她都堅持了下來。
因為餐飲業是她所遇到的少有的能免費提供住處和三餐,同時對學歷又要求不高的行業。
春草性格溫吞,看著與人無爭,三十歲依然一無所有,但是她心中還是有理想的,她還想讀大學。
現在她還想學酒店管理,她想像李經理,甚至是鄭總那樣,管理一家大酒店。
只不過,這些夢想,春草從未對任何人說,她也沒有人可以說。
但她會對自已說。
每天進到四人的員工寢室裡,聽著京京、小桃、丫丫因為爭搶誰先用浴室,為誰多用了水、誰多用了電而爭吵不休時,她總是默默的上床,閉上眼想象著從未見過的大學,想象著自已穿上職業西裝的樣子。
她知道這個夢想只能自已偷偷的想,如果被別人知道了,別人一定會笑她痴人說夢、痴心妄想。
可就算是這樣,她也要想,要不停的想。
不然她就真的會成為一棵任人踐踏的小草,成為像媽媽一樣的被村裡人鄙夷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
不能,她不能成為那樣的人。
春草揹著帆布包,拎著打包的食物,慢慢的向馬路對面的員工宿舍走去。
等紅綠燈的間隙,她忍不住摸出手機,給銀行發了個餘額查詢的簡訊。
很快收到了資訊,賬戶餘額11568.46元。
春草盯著那幾個數字看了好久,一遍遍的看,以至於錯過了一個綠燈。
明天給舅媽轉賬2000,李伯1000,卡里又不到1萬了。
什麼時候才能存夠錢,出去租個小房子呢?
春草一直都有個打算,她想用空餘時間去上夜校,參加成人高考。
這對於一個初中畢業的人來說,很困難,可是春草不怕,她最不怕的就是困難。
員工宿舍作為棲身之地,條件還行,但要想學習並參加考試,這裡顯然是不行的,所以她將搬出員工宿舍作為實現理想的第一步。
可搬出去需要一筆不少的開支,她現在還沒有存夠。
一直都存不夠。
這麼多年,她的第一步一直都沒有邁出去過。
現在有了一個機會,李經理說這次宴會做好了,她可以拿到起碼三個月的工資。
那時候她就可以多出1萬塊了。
想到這裡,春草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來。
她站在路燈下,仰臉看著黑暗的天空,意外的看到了幾顆閃亮的星星。
而她沒有注意到,在對面的馬路邊上正停著一輛紅色跑車,駕駛座上一個英俊的男人正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夾著根菸,胳膊隨意的搭在落下的車窗上,一臉笑意的看著她。
綠燈亮起,春草穿過馬路,臉上有著愜意的笑。
經過跑車時,春草根本沒有看它一眼就匆匆的走了過去。
“我靠!這真的是那棵小草兒?她不是黃毛兒嗎?這是染頭髮了?思行,你確定是她?!”副駕駛室內的一個男人看著春草的背影驚叫出聲。
陸思行沒有回答,只是勾起嘴角,將剩下的半根菸彈出車窗,跑車嗖的一聲躥進車道,瞬間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