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茂笑笑,點點頭。
“明日便是終期,千頭萬緒湧在心頭,也不禁回憶往昔,似有所感。
我也想著,可惜臨終前,未能與你道個別。”
白暮秋咬著唇又要哭,被白皓打斷。
“去點入夢香,就這一夜的時間,天亮了就沒時間了。”
“哦。”白暮秋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憑空取出一個細條錦盒,開啟后里面是一根線香。
線香被插在茶桌上的香爐裡,點燃後升起雲煙嫋嫋。
一股清香慢慢在客堂中彌散開來。
白暮秋轉頭看向許茂,他已經眼皮沉重,昏昏欲睡,沒一會兒身子一歪就要栽倒,他立刻閃身過去扶著,拿了一套軟墊給許茂墊著。
許茂已入夢境,白皓長呼一口氣,喝了杯茶。
被白暮秋氣的,他都忘了請許茂喝杯茶。
白暮秋坐在許茂身邊,抬頭看向白皓。
“你給我修的陣法,就是這種時候才會出現在我店裡?”
“不,是要來過店中,但並未到時候的人才會如此,也就他一人了,畢竟陣法已經無礙,不必再如此。”
“秀才想要做什麼夢?是改革成功的夢嗎?”
白皓聞言莫名其妙的看著白暮秋,“你腦袋被門夾了?你不會進去看?”
白暮秋垂首,“我不敢……現實這麼痛苦,他想要的夢,一定是國泰民安,一派繁榮昌盛,可等他醒來,卻是身陷囹圄,即將身死。”
“那你為何同意點入夢香?”
“……夢,真的是假的嗎?”
“也許不是。”
“怎麼說?”
“如果永遠不醒來,夢就是真的,可你覺得,他是這種不清醒的人嗎?”
白暮秋沉默。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白暮秋看著熟睡中的許茂神情放鬆,似乎帶著淺淺笑意,這讓他更不敢去窺探許茂的夢。
但,他在想著,如果夢中的事是許茂理想中的一切,他能否多貪戀片刻,或許,或許可以躲在夢境中,不必,直面死亡。
可,想了一會兒,白暮秋先喪了氣。
許茂,不是那樣的人。
夢中的許茂身體放鬆,始終帶著笑,看起來,是一場美夢。
白暮秋咬唇糾結了一會兒,沒忍住,施法進入許茂的夢境。
銀色光芒閃過,白暮秋再睜開眼,卻呆愣住。
不是繁華昌盛的京都,不是喜樂無憂的眾生。
是一戶農家院子,圍牆都沒有,院子都是柵欄圍起來的。
“爹,娘,我也想要弟弟妹妹!大伯家就有弟弟妹妹!”
白暮秋聞聲看去,七八歲模樣的許茂正和一對中年夫妻撒嬌說話。
他記得,許茂的爹孃很早就離世了。
他最想在夢中見的,原來是他父母嗎?
他想做的夢,是一家團圓?
白暮秋很詫異,也不太理解。
許家很破舊,看得出來,不富裕,就是本分的農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可許茂很開心,他一定,很想很想他父母。
夢境的變化很快,轉眼許茂就已經十八,可以婚娶。
白暮秋看著許家爹孃找了媒婆給他說親,他沒有讀書,就是個莊稼漢,因為幹農戶,身形健壯。
忽而轉眼,又是場景變化,白暮秋看著新婚大喜之日,看著他娶妻,看著他夢中的妻子是現實中許夫人的模樣。
白暮秋的淚在眼眶裡打轉。
許夫人選擇了許茂,與他攜手一生,也跟著他吃盡了苦頭,而今,也要隨他一同入土。
許茂,愧對於她吧。
縱使她無憾無悔,可他,過意不去。
夢中,許茂和許夫人很是恩愛,過著最普通的生活。
白暮秋含淚退出夢境。
月亮要落了,天要白。
光照進來時,香已經燃燼,許茂沒有留戀的緩緩醒來。
溫暖細碎的陽光映在他有些混沌的眸中,很是明亮。
許茂看向白暮秋,輕嘆息道:“暮秋,保重,得遇摯友,乃我之幸。”
陣法緩緩亮起,許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原地。
白暮秋呆坐著,望著許茂消失的地方愣神。
天越來越亮,太陽慢慢爬升,直到最高處。
午後至,行刑始。
白暮秋死死抱著白皓哭,蹭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淚。
白皓用盡畢生素養壓抑住自己,才沒出手把白暮秋揍成死白澤。
白暮秋哭累了,就睡著了,白皓把他清洗了一下,扔回臥房裡,就遁光消失在原處,去了地府。
生前沒有道理可講,死後反而有,地府的功過評說可嚴謹,許茂來世必然不會差。
白暮秋渾渾噩噩的萎靡了很久,直到鋪子裡的陣法再次閃爍,可並沒有人出現。
他愣了愣,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
他緊趕慢趕的趕到了魚粱的家,此時她已經在迴光返照了。
她撿來的兒子,還有兒媳和孫兒等圍著她。
白暮秋出現,嚇到了他們,只有魚粱躺在床上,笑望著他。
她問他,人是不是真的有來世。
他說,是。
她沉思了一會兒道,真好。
便閉了眼睛,沒了氣息。
她的兒子兒媳趴在她身上哭的泣不成聲,白暮秋則是看著她的魂被鬼差帶走。
送走了魚粱,白暮秋呆愣愣的回了鋪子。
白榆看著失魂落魄的白暮秋,動用天賦神力感知了一切。
沒想到,他閉門讀書的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事。
他看白暮秋的狀態實在不好,恐怕不適合留在人間,便要帶他回山海界去。
白暮秋聞言,呆滯了許久,點了點頭。
他不想留在人間了!
白暮秋簡單收拾了一下鋪子,把鋪子裡的陣法之類的東西全部撤掉,鋪子變成了普通的鋪子。
他掛了牌子賣。
白榆不急這兩天,便與白暮秋一併等著。
沒幾天就有人來買,這鋪子位置很好,白暮秋賣價又低,所以很順利。
白榆帶著白暮秋站在城門口,看著絡繹不絕的人,遙望繁華熱鬧的街市。
一切的一切,忽然開始漸行漸遠。
“大爺大爺行行好,給個銅板,不多不少!”
忽而三個乞兒拿著碗路過乞討。
城中他們是不能進的,只能在城門口討口吃的。
白暮秋看著他們,從懷中掏出錢袋子,裡面有一百多兩銀子,是賣鋪子的錢,他全給了乞兒,三個乞兒驚恐的看著錢袋,不敢收。
白暮秋擺擺手,凡塵俗物,他已經不需要了,他要回山海界待很久很久了。
三個乞兒見此,滿臉驚喜的給白暮秋下跪磕頭感謝。
白暮秋抬手扶他們起來,就和白榆轉身離去。
“秋月到,黃粱熟~
一枕黃粱做美夢!”
身後三個乞兒高興的敲著碗,唱著歌謠。
“夢黃粱,夢黃粱,
一夢黃粱喜事藏。
夢裡有那黃金屋,
夢裡有那美嬌娘。
——
兒郎啊兒郎
可見夢中似海情深?
兒郎啊兒郎
可見夢中義比天高?
——
夢黃粱,夢黃粱
一夢黃粱愁斷腸。
夢醒不見來時路,
夢醒不見回望鄉。
——
兒郎啊兒郎
可知夢醒一切都是空?
兒郎啊兒郎
可知夢醒萬事皆虛妄?
——
夢黃粱,夢黃粱。
誰枕黃粱夢一場?
夢不盡,相思苦短,
人世盡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