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高殷的話,高湛渾身發顫,把手放到劍上,幾乎忍不住,就要拔出來。
可聽見高殷靠近的聲音,他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連忙鬆手,遮住自己的臉小聲叫疼,一副悲慼的模樣。
“唉,我當初為了太子著想,落他們埋怨也是正常。只是兄弟之間鬧成這樣,真……太子勿要學我等!”
高殷很佩服九叔的無恥,論這個,高淹是弟弟:“二位叔叔心裡有隙,但他們也沒下重手,想來也有著情。我會替九叔說些好話,再過段日子,大家就能拋開了。”
還需要你說話?
高湛心想,等你父一死,你這小漢種跑不掉,那兩個也活不成。
將來得勢,就要殺了這幫人,一定要殺了這幫人!
之後高湛始終低伏著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眾人行至宮城,卻從巡邏的左衛將軍處得知天子出了城,似乎是要去往山上泡天池。
所謂的天池,就是高山上的湖泊,湖水由高山融雪彙集,清澈如鏡,同時視野開闊,能眺望更多景色,在河北是一大絕景。
作為天子,高洋的天池入浴更是一種富有神聖性的儀式,藉助天地自然產生、純潔無瑕的湖水清潔己身,以不著片縷的姿態迴歸赤誠,代表著天子對天地的感激與尊敬。
當然,哪怕自己的身體因為磕五石散而變成了一個燥熱不安的火爐,高洋也不會真的就這麼進入天然生成的湖泊中洗澡,那是找死,會在合適的地方佈置好場地,祭祀完畢後,往池中投入熱水。
晉代的石虎製作了數千枚銅龍,需要用的時候就燒紅,然後丟入水中,讓池水保持溫熱,高洋也有著類似的辦法,在屏風和軍士的保護下,享用宮人的身體與美食,欣賞綺麗的山色風光,也是人間一大快事。
這些時候會有臣子幫忙服侍,當高洋不需要時,他們就在營地外等候,只有更親密的近臣才能陪在高洋身邊談笑。
一看見高洋的營地,高湛就帶人擠出去,匆忙跑到前方讓士兵們通報,先高殷一步進去營中。
等高殷他們入得營地,就見到幾個喝酒的文士,出來引領他們的是中書郎段信,恭敬地請他們在外稍候,離去的時候,偷偷窺探了高孝瓘一眼。
“別緊張。”高殷拍了拍高孝瓘的背:“有我在,父皇不會對你怎麼樣。”
高孝瓘連連點頭,這是他少數能面見至尊的時刻,又是因為闖了禍,手心不由得冒出汗來。
高殷又對高延宗說:“你在外等候,若至尊有召,你再入帳。”
高延宗答應下來,心裡不由得對高殷產生感激,四兄觸的黴頭,他跟著進去也沒什麼用,還怕失了聖眷。
過了片刻,這次出來的是近宦韓寶業,他對高殷的態度更加親近。
“長廣王在裡面說太子您的壞話,不過太子儘可寬心。”
快速說完這句話,他就閉嘴帶路,掀開布簾進入大帳之中,看見的是身著華麗女服的高洋,和跪在地上的高湛,一些其他侍從跪在一旁。
見到太子進來,高洋微微挑眉,又對高湛冷笑:“長廣王,你方才不是有要事稟報嗎?怎麼,太子一來,你就啞了?”
高湛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地面,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浸溼了衣襟。
高殷神色從容,高孝瓘則略顯緊張,兩人上前,恭敬地向高洋行禮。
“說吧,怎麼回事?”
高洋懶洋洋地打呵欠,示意高殷彙報,高殷便一五一十將場中發生的事情詳細說明,同時將蘇瓊儘量摘了出去,只說是被高湛捎帶上的。
高洋微微點頭:“怪不得長廣王走沒多久,你的侍從就來討詔,原來是要武會最後一日再發作。但是為何不提前來見,莫非是守株待兔耶?”
高湛微微發顫,高殷連忙解釋:“並非如此。兒臣雖然早已知曉,但不確信,需要時間排查,這段時間又是武會忙碌之事,也是直到昨日才能確定。”
“這還要感謝那些供御囚,兒臣用他們組成的輯事廠,短時間內就運轉起來,劉向的蹤跡也是他們探查而出,幫了兒臣一個大忙。這也是至尊福德深厚所至,若無至尊聖恩垂憐,這些人只怕含冤而死,永難昭雪,更何況為兒臣效力呢!”
高洋忍不住哼笑:“你倒是會說話,是在拐著彎說我殺人太多?”
“兒臣不敢!”
高殷連忙下跪:“父皇英明神武,兒臣不過是借父皇的威勢,才得以成事。若無父皇聖詔,兒臣也不敢擅自行事。只是沒想到,九叔也得到了訊息,和兒臣想到了一塊,恰恰好撞在一起。”
高洋揮了揮手:“起來吧,朕又沒怪你。你做得不錯,懂得用人,也懂得借勢。這才是朕的太子該有的樣子。”
他隨即轉向高湛,語氣轉冷:“長廣王,你還有什麼話說?”
“臣弟只是擔心太子殿下受人矇蔽,這才……”
高湛見狀不妙,連忙向高殷請罪:“九叔考慮不周詳,平白做了笑話,還攪得太子武事不快,請太子饒恕!”
見高湛態度恭順,高洋便看向高殷:“也給你九叔道個歉!他畢竟是你叔叔,怎麼能在眾人眼前落他的臉!”
“父皇教訓的是。”高殷轉向高湛行禮,“縱使九叔再不對,侄兒也不該當眾頂嘴,讓叔叔下不來臺,是侄兒的過失。”
高殷的話又把高湛臊了一頓,他臉上青紅皂白,只得指著自己的頭頂:“那這又是如何說?”
高湛雖然戴了一個新頭冠,但還是顯得凌亂,些許頭髮斷落,看上去頗為狼狽。
高洋咳了一聲:“孝瓘!”
高孝瓘深吸一氣,上前叩拜,高洋看著這個孩子,忽然對他有了極深的印象。
這也太俊美了。
對於兄弟們的出眾姿容,高洋會有些嫉恨,寵愛高延宗也是因為他長相一般,高洋對他有些移情,照顧高延宗就是照顧兒時落寞的自己。
若是太子和自己一樣普通,那這份嫉恨會蔓延到侄輩。
但高殷的面容並不遜色,在高氏子弟間也算出眾,因此即便高孝瓘容貌美麗過人,對高洋來說也只是一個優秀的子侄,何況還是死去的高澄兄長的庶子?
威脅不大,又忠勇可加,此刻他的外表已然變成了加分項。
“就是你抬箭,射落長廣王的頭冠?”
高孝瓘低眉垂頭:“是。”
“那要是太子讓你射我的冕旒,你是否也會抬箭!”
高洋猛然咆哮,並拔出環首刀!
寒光閃爍,斬斷眾人的呼吸聲,帳內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只有溫熱的水霧在流動。
冰冷的刀身放在高孝瓘的坎肩上,親吻他的脖頸,高殷內心頓時駭然。
他忘了,這個父皇是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