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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間計

當初蕭詧在宇文泰面前說自己“得以誠心歸附魏國”,如今卻成了臣子明諷的進言,讓蕭詧有些下不來臺。

他很想生氣,但理智勸阻了他,這兩人都是老臣,又都忠心耿耿,若隨意懲處,只怕寒了眾人之心,再無人追隨他。

因此即便被說得面色尷尬,蕭詧也只得裝作未聞,內心的怨氣卻掩蓋不住,又說了些酸話:“朕早年是迫於局勢,不得不求援於魏,以解兵禍,然而所託非人,宇文氏置江陵防主,統兵居於西城,外雲助朕備禦,內實防朕。朕亦深自後悔。如今齊國勢大,若不早謀,只怕將來有傾覆之禍,非得要將來齊軍駐軍於長江之上,王琳率兵自江陵攻來,報大將軍前年奪其長沙、武陵、南平之仇,吾等才圖所謂的良計麼?”

王操心中大為失望,臣子為主上率兵奪取他國領土,有什麼好苛責的?莫非一個個都要沒有戰心,指望這些賊臣自己來歸降麼?

蔡大寶見狀,立刻回應:“此前尹將軍曾言‘魏虜貪惏,肆其殘忍,殺掠士民,不可勝紀’,勸主上趁魏之精銳盡萃於此,效姜維之計,請於謹等為歡,預伏武士,因而斃之,而後分命諸將,大殲群醜。熟料主上如鍾會之謀遠,言‘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感念魏德至深。如今怎得又反起意來?”

蔡大寶這話說得辛辣無比,直諷刺蕭詧早年沒有聽從尹德毅的計策,設局殺死於謹等魏將,致使良機錯失,之後失去襄陽,才嘆息不用尹德毅之言。

如今二度背反,蕭詧面上掛不住,大吼一聲:“魏乃魏,周為周,如今既只存周,魏又何在!”

蔡大寶、王操下拜,不再言語,蕭詧發夠了脾氣,又急忙下榻,親自將兩人扶起,三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較勁兒。

過了片刻,蕭詧長嘆一聲:“朕知二卿之意,既投周國,則死站到底,不可輕涉,以恐日後局勢翻轉,人將圖我。”

二人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有時候政治站隊,就是要站死隊,因為對互相敵對的兩方勢力而言,不完全支援就是完全不支援,想討好兩邊,就成了兩邊都沒討好。如果穩穩支援一方,不說別的,至少這一方還會把你當做盟友。

“齊雖勢大,不得過玉璧,則破周則成空談,若從洛陽入關中,又須得過潼關之險,主上言齊主高殷有人君之度,然其才十五歲,未曾弱冠,豈有人君之威、其父之勇乎?”

“待其長成,須得再過數年,興許是五年,乃至是十年,這些時日,又會發生多少動亂?須知十年之前,仍是魏梁爭鋒!”

蕭詧面容沉痛,心態漸漸放緩,但仍有不確定之意:“然周國的晉公仍控制實權,周帝實為傀儡,將來又有何作為?齊不滅周,難以南下,周國又困於權臣之手,莫非局勢翻轉,就在我、王賊與陳賊之中?”

蔡大寶搖頭:“王勝則脫離齊國控制,自成一國,陳勝則全據江東,宛若孫吳,無論哪方得勝,必統治南朝,周齊必不會作壁上觀,屆時出手干涉,繼續保持此時的態勢。”

“那我等勝了,便該如何?”

蔡大寶和王操沉默,空氣變得尷尬,蕭詧呵呵一笑,似乎全然沒感受到。

王操忍不住在心中吐槽,我們能活下去已經是非常幸運了,還想著能打敗王琳、陳蒨?尹德毅可是罵過的,“江東之人塗炭至此,鹹謂殿下為之”,你幫西魏做了那麼多惡,被江東人殺了都不算弒主弒君,反而是為民除害,有沒有點逼數啊?

不過這話說出來,君臣就做不成了,至少得死一個,因此王操把這話咽回了肚子裡。如果不是蕭詧是武帝嫡長子,昭明太子蕭統之子,在殘存的梁室政權中最為正統,他們也不會選擇輔佐蕭詧。

這人的素質別說南朝之主了,能做一個宗王就已經是極限。

南朝的將來,估計就是在王琳和陳蒨之間決出勝負了,畢竟他們梁國如今太弱,若無扶持,則必衰弱下去,將來不是被王琳所滅,被周國取消編制。

“雖不能投齊,卻可以使齊來誘我。”

蕭詧滿頭問號,剛剛不是你讓我站死邊,不要和齊國有聯絡的麼?

“梁軍數敗於王賊,如今既不能敵王,又不能敵陳,只怕在周國眼中,我梁無甚大用,日久恐不見待,因此必須令周人知主上紹續梁統,仍得舊梁人心。”

王操這話還說得輕了,若是蕭詧扛不起梁室的旗子,最終還是要被周國消滅,得想辦法提高他們在周人眼中的含金量。

蕭詧連連點頭,深有同感,他可不想和那些梁人一樣,一起去北方做奴隸,妻女為人所玩弄。

“主上此前所言確有道理。”蔡大寶小小的挽了一下尊,“王逆與齊,多有不平,齊只欲王逆牽制陳氏,待其破周統北,騰出手來,便可如魏武帝南下江東,而王琳、陳蒨不是劉備、孫權,又多年征伐,仇睢深重,必不肯合作,最終只能為齊人所擒。”

“故齊不欲王逆破陳得地,年初齊氏阻撓王逆與陳氏決戰,便是此理。王逆亦深明此意,二者已有間隙,正是我等做文章的好時機。”

蕭詧聽得入迷,忍不住發問:“那作何文章呢?”

說到深處,蔡大寶忍不住左右顧盼,蕭詧、王操也緊張起來。雖然不大可能,但三人很有默契的起身,各自去四周檢視情況,確認再無第四人後,方才湊回座位上,蔡大寶低聲說著:“不若偽造書信,言齊人慾拉攏主上,欲助主上奪回襄陽之地以制衡王琳,並使周國失荊州領土,更好布略,在麻城設定衡州之目的便在於此。”

“周人使聞,必然大駭,其若破我梁國,則全王琳之威,且我主無罪,反倒是他們的不是,因此周人必大力安撫主上,甚至廣給領土士民,以揚其恩。”

蕭詧耳朵抖動,想是身心舒悅,蔡大寶的確是他的諸葛亮,此謀說到了他心裡去:“而後呢?”

“而後主上再上表向周國輸以誠款,同時向王琳處散播齊氏拉攏之流言,王琳念及年初之礙,必心有怨懟,將來或得時機,驟然反齊,未可知也!”

這裡面最妙的一手,是齊國的反應並不重要,無論齊國是支援還是反對這個謠言,都無法制止謠言的散播,反而會推波助瀾,很經典的“你不回應啥事沒有,你一回應惹一身臊”。

政治第一定律,官方闢謠的謠言才可信。站在各國立場上,齊氏無論說什麼,他們都會解讀為自己想要的答案,而齊氏對此進行解釋,本身就是一種掩飾。不是你乾的,你要解釋什麼呢?

即便齊軍想要攻打蕭詧,但梁國處在荊州腹地,要動他需要先過襄陽這一關,而襄陽的周軍必然不會坐看,因此來自北方的兵威被周國所阻擋。

而南方的兵威是王琳,說實話,即便不做這種操作,王琳和蕭詧也是死敵,因為蕭詧是蕭統之子,蕭莊是蕭繹之孫,一個是武帝正統,有著天然統治全南朝的合法性,一個是元帝后代,是掃平侯景之亂的有德之君,兩方是正統之爭,若王琳支援蕭詧,就意味著王琳罔顧蕭詧出賣王琳自己的君主蕭繹這份責任,同時武帝正統壓倒了元帝派系,那麼包括王琳、王僧辯、陳霸先在內的所有元帝將領就都屈於蕭詧親信之下,所以他必不可能和蕭詧緩和。

這就是所謂的異端比異教徒還要可恨。

既然無法緩和了,那再多得罪一二也無差,還能離間王琳和齊國之間的關係,將來周國若是發現了真相,也可以以此向周國解釋而自保。

若再得周人兵馬士民,或將此前被帶去江陵的南人送回來一些,那更是額外之喜,不僅能壯大本朝的實力,還能贖一些罪,將來有機會再度奪回江陵,也尚未可知。

蕭詧忍不住拍手大笑,走下主位,連拍蔡大寶的背部:“君真乃當世孔明也!”

說著,又牽住二位臣子的手,感慨著:“我有二位賢卿,實是天意不滅蕭梁,並使我蕩平江表,復大梁業也!”

蔡大寶、王操二人也頗為感動。貴族子弟越落魄,就越講究排場,這話放在蕭詧身上非常合適,自從登基後,哪怕在私下的場合,蕭詧也只用朕,和那些當慣了皇位,有了自信的君主截然不同。

而現在忍不住用我,既是感動蔡大寶的獻策,也是袒露真心,這對兩人來說已經值得了。他們追隨蕭詧多年,雖然知道他投靠北人是不得已之舉,但因此背棄祖宗,幫助西魏助紂為虐殘害南朝生靈也是事實,扶持這種才智不足、還有道德缺陷的主上,他們心裡的壓力也很大。

雖然這傢伙不行,但好歹能聽得進去一點人話,雖然他把事情執行壞了,但至少本心是好的。

天下,也只有這麼一個主上是真正扶梁的了!

所以,哪怕他是周人的狗,哪怕他志大才疏,蔡大寶和王操也要想盡辦法,守住梁國最後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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