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門外,白毛風“嗚嗚”地颳著,像要把這天地都吞了。
鐵蛋站在風口裡,心裡卻像揣了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
左看,陳青山不來。
右看,陳青山還不來。
他在這兒等得越久,心裡就越不踏實。
就尋思著:要不回去找吳良?把這熊瞎子肉賣了得了,咋說也能換點實惠東西,落個好結果。
正猶豫間,兩個保衛室的民兵抽完了煙,閒得沒啥事兒幹,就湊到鐵蛋跟前嘮嗑,還想再蹭兩根菸抽抽。
“兄弟,外頭冷,進屋坐會兒唄?”
高個兒民兵縮著脖子,哈出的白氣瞬間就被冷風捲沒了。
鐵蛋不自然地護住苫布下的熊肉,磕磕巴巴地說:“不……不用!我火力旺,就稀罕這大北風,吹著得勁兒!”
矮個兒民兵撇撇嘴,也不在意,接著問:“那行吧,兄弟,有煙沒?給哥倆來兩根。”
“我……我不咋抽菸……”
鐵蛋這會兒做賊心虛,說話都不利索了。
“不抽菸?”
高個兒民兵瞅見鐵蛋手裡攥著的大前門煙盒,“那你手裡攥著的是啥玩意兒?藏著掖著捨不得啊?”
鐵蛋這才反應過來,哆哆嗦嗦地從煙盒裡抽出兩根菸遞過去。
矮個兒民兵得了煙,麻溜兒地回崗亭暖和去了。
高個兒民兵還在這兒跟鐵蛋閒扯:“兄弟,你這爬犁上蓋著的是啥啊?瞅你寶貝似的護著。”
說著,還用手裡的槍桿子戳了戳苫布角。
鐵蛋差點蹦起來,“沒、沒啥!就、就是點過冬的柴火,從山上砍回來的!”
“柴火?”民兵一臉懷疑,“正好,我們屋裡柴火快燒沒了,抽你兩根應應急,省得再去抱了。”
說著就伸手要掀苫布。
“不行!”鐵蛋一把攔住,急得聲音都變了調。
高個兒民兵被他這反應弄得一愣,隨即笑了:“嘿,就抽你兩根柴火,你咋這麼摳搜的呢?”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院裡跑出個戴紅袖標的老頭。
“小李、小萬,你倆麻溜兒地過來!”
兩個民兵一聽是組織幹事伍叔叫他們,也顧不上柴火的事兒了,趕緊跑過去。
“伍叔,啥事兒這麼著急呢?”小李氣喘吁吁地問。
伍叔指著鐵蛋說:“他是不是跟剛才進去的那個小夥兒一道兒的?”
兩個民兵一聽,還以為出啥事兒了,神色緊張地問:“出啥事了?”
“沒出事兒!我就問你倆是不是。”
“是……”
“那就對嘍!”
伍叔一拍大腿,興奮地說,“快快快!趕緊把人請進來!”
兩個民兵一臉懵圈,“請進來?他到底是幹啥的啊?”
“嗐!你們還不知道呢!書記剛通知的,這倆小夥兒可是保護咱公社生產的大功臣,打死了一頭傷人的熊瞎子!外頭爬犁上的熊肉是護秋的戰利品,趕緊抬進來登記!”
兩個民兵一聽是熊肉,眼睛立馬瞪得溜圓。
“敢情是護秋英雄啊!早說嘛,咱公社正缺這樣的好漢呢!走走走!”
說完,兩人跑到鐵蛋身邊,笑嘻嘻地說:“兄弟,你藏得夠深吶!這麼低調!這裡面明明是熊肉,還騙我們說是柴火!”
說著,就上手去搬爬犁。
鐵蛋臉都白了,“這裡面不是肉!”
兩個民兵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兄弟,學雷鋒做好事值得表揚,但也不用謙虛過頭了吧!你就別逗我們了,剛才進去那兄弟都跟書記把事兒說了!”
鐵蛋一聽,以為東窗事發,陳青山被抓了,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
“大哥們,饒了我吧!我們就想換幾張糧票,真不是故意衝撞政府的!俺們真不是成心的啊!”
“這是頭一回幹這種糊塗事兒,以後打死我也不敢了!您就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我連女人的手都還沒摸過呢,俺家就我這一根獨苗,可不能在這兒斷了後啊——”
鐵蛋這一哭一鬧,把兩個民兵弄不會了。
這發獎呢,咋還哭上了?
精神覺悟高到連獎都不想要了?
就在這時,陳青山恰巧從裡面出來了,“鐵蛋,你在這兒鬼哭狼嚎的幹啥呢?”
鐵蛋抬頭一看是陳青山,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又是不解又是埋怨。
“哥!你還問我?你到底咋尋思的啊!這下全完犢子了!”
陳青山皺起眉頭走過去,拎起鐵蛋的後脖領子:“說什麼,趕緊起來。”
然後轉頭對民兵拱拱手說:“兩位兄弟,麻煩搭把手,把肉拉到食堂門口就行,書記說晚上給大夥加個硬菜。”
“好嘞!”
民兵痛快地答應了,拉著爬犁就進了大院。
看著熊肉被拉走,鐵蛋的心都在滴血,彷彿那不是肉,而是他的命根子。
陳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走,咱也進去。”
“進去?”
鐵蛋一聽,臉一下變得慘白,“不不不不!我不進去!我可不想進勞改營!”
說著,轉身就要跑。
陳青山一把薅住他的脖頸,硬往院裡拽:“跟你說不清楚,進去你就知道咋回事兒了。”
“不用進去我也明白!勞改營那地方,冬天能把人凍死!”
鐵蛋一邊掙扎一邊喊。
陳青山懶得再廢話,心想著就讓他親眼看看,省得瞎琢磨。
鐵蛋被拽進大院的時候,爬犁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
熊肉往地上一攤,油花凍得晶亮,對於許久沒吃肉的社員們來說,真是看著就饞人。
“乖乖,這熊比咱生產隊養的豬還肥實呢!”
“都老長時間沒見過這麼多肉了!”
“光聞著這味兒,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聽著周圍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鐵蛋的心像被刀絞一樣。
可事兒都到這份兒上了,他也沒啥辦法,只能認命。
一想到自己的將來,他都開始留遺言了。
“哥,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畢竟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只是……只是……我還從沒睡過女人呢……”
鐵蛋泣不成聲地說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準備聽天由命。
可就在他閉上眼睛的瞬間,耳邊突然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鐵蛋疑惑地睜開眼睛,只見公社的社員們都在對著他們鼓掌。
緊接著,人群中走出幾個戴著紅袖標的幹部,滿臉笑容地來到鐵蛋面前,興奮地和他握手。
“小夥子,好樣的!年紀輕輕就這麼大公無私,護林有功,真是咱公社的驕傲!”
“這才是有為青年該有的樣子,以後可得多向你們學習!”
陳青山得體地應對著領導們的誇讚。
可鐵蛋卻徹底蒙圈了。
就在這時,頭頂的公社大喇叭“卡拉卡拉”地響了起來。
緊接著,傳出了女廣播員清脆響亮的聲音:
“紅松屯的陳青山同志、王鐵蛋同志響應號召,英勇捕獵傷人惡熊,保護了鄉親們的安全,守護了公社的生產!他們的事蹟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學習!”
“紅松屯的陳青山同志、王鐵蛋同志響應號召……”
廣播聲不斷迴盪在上空,鐵蛋聽到廣播裡說自己是保護生產的英雄,整個人都傻了。
此時,一個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走了過來,正是公社書記馬保國。
馬保國一出現,周圍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等掌聲漸漸落下,馬保國清了清嗓子:“同志們,這兩位同志的英勇行為,給咱們公社樹立了榜樣!”
“公社決定,獎勵這兩位同志四百塊獎金,外加兩百斤購糧證!”
他拍了拍陳青山和鐵蛋的肩膀,“小同志講兩句?”
陳青山客氣地點點頭,大大方方地說:“沒啥可說的,咱就記著毛主席的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熊瞎子敢來糟蹋莊稼,咱就跟它拼命!”
周圍頓時掌聲雷動。
馬保國也滿意的點了點頭,緊接著看向了鐵蛋。
然而鐵蛋還沉浸在剛才的巨大沖擊中,整個人傻愣愣的,嘴裡只是機械地重複著:“四……四百塊……”
喊了他好幾聲,他都沒反應。
“小同志,你沒事兒吧?”
陳青山趕緊打圓場:“沒事兒,他就是太激動了,覺得自己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兒,為公社出力是應該的,不該拿這個獎金。”
馬保國拍著鐵蛋的肩膀,語氣讚歎。
“瞧瞧,多實在的同志,獎金都不要!”
“不過這獎勵是必須得有的,這是公社對你們的肯定!我都跟財務科交代好了,你們等會兒就去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