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顧安來小廣場接卡爾他們回去。
將準備的小禮物分發出去,又溫聲問候過幾位老奶奶的身體後,
顧安才領著肚子裡塞滿了一籮筐八卦和各種“雜學”的三個大人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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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樹下,大媽奶奶們望著幾人漸漸融入夜色的身影。
想起剛剛少年的沉穩和細緻,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奶奶,輕輕嘆了口氣:
“安安這孩子…總是這麼懂事,顧老師兩口子,是真會教孩子。”
她摩挲著手中顧安剛送的小點心。
旁邊一個大媽接過話,也有些唏噓:
“誰說不是,要說當年誰能想到呢,顧林也能有這麼乖巧、知禮的孩子?”
“唉,也是可憐見的……”
另一位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憐憫:
“從小沒爸沒媽的,身子骨又弱,顧老師老兩口那些年操得心哦……”
“是啊,”
最先開口的老奶奶長長嘆口氣:
“顧老師兩口子也走得太早了,一眨眼,顧林那孩子也走了一年了,這日子快得啊……”
一提到“走”字,幾人都沉默了片刻。
只有炭火偶爾的噼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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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他媽…那邊,具體怎麼樣?”
有人壓低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
“有聽顧老師兩口子提過嗎?”
年齡大些的另一位奶奶搖搖頭,聲音帶著點寬慰:
“看孩子如今的樣子,應該過得還算可以,畢竟是親媽……”
“可不是嘛,”
摩挲點心的老奶奶介面道: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心裡還記掛著我們這些老人,帶了禮物…是個念舊情的孩子啊。”
這麼好的孩子,誰會不喜歡呢?
眾人齊齊點頭。
要說,一開始知道顧老師那出國留學的兒子,冷不丁帶了個混血私生子回來,
那段時間,村裡可真是炸開了鍋。
等顧老師從上海把孩子抱回來後,有人就上門看了。
出了門來就直搖頭。
說那孩子跟個凍貓崽子似的,瘦瘦小小,蔫蔫的,瞧著就……不大好。
自那以後,顧老師家就開始了各種“折騰”。
一輩子沒信過佛,進過廟的老兩口,心急火燎地把附近能拜的神佛都拜了一遍。
村頭村尾地喊著孩子的小名。
安安,平平安安。
後來,老兩口居然還把好好一個男娃,當個女娃來養。
多少人在背後說嘴。
顧老師兩口子知道了,沒有辯駁。
只默默地提著精心準備的禮物,硬是一家一家地登門拜訪。
老兩口只懇切地跟人解釋,
孩子身子弱,受不得驚嚇,也經不起磕碰,沒得辦法才這樣養,請大家多擔待。
後來,許多閒話就都消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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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
有個奶奶突然想起來,對著旁邊一位奶奶“開火”:
“就你家那個皮猴子軍軍,小時候就老愛欺負安安那孩子,可沒少揪人家小辮子!”
“還老唱什麼泥娃娃、泥娃娃……”
把人顧老師老兩口氣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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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名的軍軍奶奶臉上有點掛不住,帶著點惱羞成怒:
“那臭小子也是,打了多少回,耳朵都揪紅了,就是不聽話,不長記性!”
也不知道從哪學的兒歌,就衝著人唱。
她憤憤地說著,但末了,不知道想起什麼,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搖搖頭,語氣變得好笑又無奈:
“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後來,顧老師兩口子不是帶著安安進城讀書去了嗎,”
“嘿,你猜怎麼著,”
“那臭小子知道後,在家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還撒潑打滾地鬧著要他爸媽也把他接城裡去……”
“你說他腦子裡裝的都是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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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老宅的青石板路上。
顧安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扭過頭問道身後的卡爾:
“卡爾叔叔,你們剛才在榕樹下都聊了些什麼呀?”
天知道,當他看著翻譯先生那生不如死的神情時,心底有多震驚。
到底是什麼樣的“家長裡短”,能把這麼一位專業人士摧殘成那副模樣?
活像是……經歷了什麼精神風暴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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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眨眨眼,臉上也露出了一種混合著驚奇和一絲“大開眼界”的神情。
他斟酌了一下語句,略帶感概地說道:
“就…一些家長裡短和,嗯…國學(玄學)?”
他頓了頓,才又帶著點反思地補充道:
“honey,我必須承認,”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們中國人在私人生活方面比較…含蓄?保守?”
他笑笑:
“現在看來,是我刻板印象了。”
不過隨即,卡爾又默默在心裡補了一句:
哦…顧林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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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卡爾的反思,顧安:“……?”
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探身看向最後的翻譯先生,眼裡帶著詢問。
翻譯先生的眼睛下意識飄開,不敢和顧安那雙清澈,充滿好奇的眼睛對上。
這還是祖國的花骨朵呢……
這些“鄉土魔幻現實主義倫理劇”還是不要荼毒祖國的幼苗了。
看著翻譯先生明顯躲閃的眼神,顧安:“……?”
實在摸不著頭腦的他,只能含糊地順著卡爾的話頭接下去:
“呃,刻板印象這個,嗯……這個確實不太合適,”
他帶著誠懇,
“其實,我一開始也對美國、對拉德利,有很多想當然的刻板印象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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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本意是想表達自己的理解,
卻沒曾想,他的話讓翻譯先生嘴角都抽了一下。
本來就沉默的他,更沉默了。
老實說,今晚聽到的這些,已經不是打破刻板印象了,而是讓他的三觀也經歷了一場重塑。
只能說:
老一輩:思想保守、行為開放。
新一輩:思想開放、行為保守。
橫批:也是難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