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堅毅又嚴厲的眼神看向了張勳“說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勳的眼睛四處亂看不敢說話,只得磕磕絆絆地說些詞不達意的話“大人,我我我···我真不曉得她在那胡咧咧什麼,不就是請她來唱堂,又不是不付錢···”
聽到這堆廢話李易安終於面露了慍色“張勳,我想,若是你想借著你家這案件而掉腦袋,我不介意你在這瞎說。
別在這和我打啞謎,我平生最厭惡你這樣,心口不一,謊話連篇的人,別等我沒了耐心。”
張勳聽到這話,頓時慌張起來,他雖不熟識這位李總督,但也聽過不少他的事情,他可不愛開玩笑。
張勳只得急得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說著“這女子是我在明月戲班搶來的,我是真的想為您接風洗塵啊大人···那張玉和她是一個戲班子的,前些日子死了。
來我們張府做客的官員們,都會要幾個戲子,李大人,這梅香拜把子的——都是奴幾啊,使喚個奴婢,也沒什麼使不得···”
“這般齷齪的事情你···那張玉的死和你是否有關係。”
“小官不知啊。”
而這邊被捂住嘴的程蝶馨不停嗚嗚地說著話,似在反駁張勳的話,李易安低頭看了眼那氣憤的少女,接著轉過頭對著張勳說。
“強搶民女,還涉嫌害死一條人命,看來你在這京城的官場裡是個無法無天的啊,呵,倒是個‘權勢滔天的父母官啊’,來人,把張勳押送地牢。”這嘲諷的話裡帶著嚴肅又威嚴,這讓張勳嚇破了膽子不停地搖頭求饒。
而那隨行的官吏侍衛很快就上了高臺,行色匆匆又強硬地將張勳押走了,張勳急得不斷嚷嚷著“大人啊,我錯了,我···放了我啊。”
李易安此時那漂亮的粗眉擰在了一起,臉上的慍色明顯,但他動作依舊溫柔地放下了捂住程蝶馨而流血的手掌,語氣平緩“我不知曉今日之事,還望海涵,我派人送姑娘回家,你放心此後張勳不會再找你們的麻煩。”
程蝶馨漆黑水潤的雙眸像只小鹿般淺淺望著李易安,良久她才張口用帶些嘶啞的聲音說道“他能就這樣死嗎?”
李易安看著眼前頭髮凌亂虛弱不堪的少女卻說出這般狠戾的話一愣,但又隨即笑著說道“恐怕不能,在京城大案中他作為現任家主,是關鍵性證人,他很有價值。
更何況他是醇親王的人,就算我下了死令也會被醇親王的人救下。不過他雖死不了,但少不了多些皮肉之苦。”
程蝶馨臉色冷淡沒有情緒起伏,她有些失望的轉身說道“我就知道。”
少女單薄淒涼的背影在這寒冷的月光照映之下顯得更加孤獨,李易安開了口“姑娘,以後少說些關於朝廷的話,禍從口出。”
這話讓程蝶馨停下來腳步,她緩緩回頭,凝視著李易安“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日子,我已經不怕死亡了,大清,將亡啊···”
看得出程蝶馨說的話是真的,她敢當著一個朝廷命官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她似乎,真的沒什麼好懼怕的了。
李易安看著少女那瘦弱的背影看了好久,因為她一直在回味著女孩的那話,他所誓死效忠的國家,為何百姓會如此不易,難道大清當真的要沒救了嗎?
······
程蝶馨離開張府後匆匆忙忙地便跑回了明月戲班,可剛走進去,便發現孩子們都哭喪著臉。
“怎麼了都?你姐姐我都完完整整回來了,你們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程蝶馨在其他孩子面前從來都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年齡不過剛滿十七歲,但卻如同這幫比她小的孩珠子的母親一樣,為他們阻擋一切。
一個年齡最小的孩子跑了過來,死死抱住了程蝶馨的大腿,難過地啜泣著。
程蝶馨不解“哭什麼,哭喪一樣,我這不好好的。”
小孩不說話,而站在一旁良久的小福子流下了眼淚,他張開口卻說不出話,程蝶馨注意到了“小福子,這是出什麼事了啊?”
小福子流下淚水“姐,乾爹他···他倒下了。”
原本還氣定神閒的程蝶馨立馬拉下臉,匆忙地跑進屋內,當她看到梅蘭生已經有些奄奄一息地倒在了病床上時,她突然走不動道了。
她不知為何她恐懼了,她不敢邁過去,她的眼中淚花模糊了前方的風景。
“姐,郎中說乾爹吃藥調理著,可就是不見好啊,我晌午看著不妥啊,就和順子去找了一個教會的洋人醫生,他說得給咱乾爹做什麼···手術,不然···命不久矣啊。”剛剛跟過來的小福子邊連忙扶住了差點摔倒的程蝶馨,邊在一旁說著。
聽著這話,程蝶馨的眼睛瞪大緊緊抓住了小福子的肩膀“當真,那洋人說了,可以治好乾爹?”
小福子看著眼前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女孩點了點頭,但又嘆息“姐,能治好,可我們沒有錢啊,這明月戲班自大前年就沒有錢,我們幾個搜腸刮肚才湊了這些,我們也想救班主啊···”
說著小福子偷偷抹了把眼淚,看著程蝶馨。
程蝶馨看著小福子兜裡的那幾個碎銀子,咬了咬牙“剩下還剩多少?我就算砸鍋賣鐵我也得把治病錢給湊齊。”
“姐,還差五十兩啊,這才不到五兩啊,姐,乾爹剛剛還能說話的時候說了,不希望你因為這藥錢···”
“你和乾爹別管了,我不能,明明有機會卻還要放棄我的家人的生命,若是我真那麼做了,我就不是程蝶馨了。”還沒等小福子說完話,程蝶馨就打斷了他的話語。
小福子和程蝶馨生活多年,又怎麼會不瞭解她的性格與為人處世,他只得含住熱淚,像往昔一般,倒在程蝶馨的胸脯上痛哭一場“姐,你說這老天爺為什麼偏偏挑我們,我們本身就很苦,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
程蝶馨的心又怎麼會不痛呢?她輕輕撫摸著小福子的腦袋,儘自己最大可能讓自己不要哭出聲,安慰著弟弟。
“好了,小福子,放開姐,姐要去給乾爹籌錢。”
“你去哪兒?”
“我也不曉得。”話畢,程蝶馨就大步邁出了門。
小福子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呆愣愣地站在那裡,良久乾澀又紅腫的眼睛被寒風刺痛他才回過頭。幽幽小澗泥,清霜與雪入梅衣。簷氣慢吹棋,白雪凝其貌。
王語如披了一件月白色寬大的氅衣打著一把油紙傘出了門。
她前日將姐姐的屍首要了回來,張府不知為何藏著掖著起初不肯給,還是鬧到了張家大房那院裡,當家主母姓胡的夫人悲憫她,將姐姐遺體完璧歸趙。
要回來那日夜晚就下葬了,雖不算風光,但也幾乎用上了她的所有錢財。
幾日的操勞讓她今日她才得空,自上次同姐姐分離,王語如就再也沒有機會和她講話了,想到這,王語如的心不可控地被什麼東西猛地揪了一下。
“玉蘭,等下你幫我去買點紫蘇糕,我姐愛吃那個。”
玉蘭看著落寞的王語如也跟著難受,小聲地應了一聲“知道了,姨奶奶。”
玉蘭邁著小碎步匆匆便去買了。
這稚雪將霽,積雲鬆散,祭拜的必經之路就要透過這集市。
這集市可謂熱鬧非凡,小商販吆喝著糖葫蘆的叫賣聲快要打城北就聽到了,街上店肆林立,川流不息的人群裡有開車的,坐轎的,挑擔的···
“大人,我們還是坐轎攆吧,這路上積雪多,地滑。”林峰在一旁擔心地說著。
“不打緊,這京城的一切都變了,‘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啊’這京城的一切都終不似少年遊啊,我自要好好逛一逛,在那逼仄的轎子裡看得見什麼?”
說到後面,李易安回味自己說的話,突然覺得自己的幼稚猶如少年時的心境,有些可笑,於是他淺笑了笑。
李易安走至一商販處,看著那黃色紙燈籠上的字跡,出了神,他纖長白淨的手指輕輕摩挲起那文字“眾裡尋他千百度。”
這文字讓他想到了,當年在嶽城老家時孔明佳節時,放的孔明燈,當時便是同自己的忘年摯友寫的這段話,也不知道那個聰慧的孩童現在怎麼樣了。
如今時過境遷,當年的心境已然很難找回,他也不似從前的自己。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一道少女恬靜的聲音在李易安的耳邊響起。
李易安聽到這句詩一愣,他有些驚喜地轉過了頭,他定睛一看過去,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身著一件月白蝶紋氅衣,明媚的東珠在耳邊晃動,她梳著彩雲髻,頭上的髮釵樸素卻也難擋她的清麗。
王語如看見這個身形如鶴又書香清流的男人,也同樣一愣。
眼前的男人有著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她也不自覺地走了神,思索著,尋找著,眼前男人在記憶裡的痕跡。
還是男人淡雅的聲音傳來,王語如才回神“在下,李易安,字童蒙,敢問是否曾經見過姑娘?姑娘好面熟啊。”
“什麼?安哥?是嶽城西湖的李家,李易安?”王語如驚喜地大叫。
但李易安還是不解,疑惑地問出聲“看來我們二人確實認識,不過不知姑娘···”
此時王語如沒了剛剛的拘謹,活潑地笑了出聲“你忘了我,嶽城西口劉娘子家的王語如?虧得我還記得你啊,安哥。”
聽到這話,李易安才恍然大悟,接著就是震驚“什麼?你是語如?這些年變化太快了,你都長這麼大了?當初見你還是那麼小的小孩子。”
王語如此時正喜笑顏開,見到數年未見的故人朋友,自然驚喜的不得了“你也是啊,這一別多年,安哥成大官沒?小時候你可曾說,當了大官得罩著我哈哈哈。”
她自小就知道安哥是個溫柔好脾氣的,小時候王語如就總是喜歡跟著李易安學習,羨慕欣賞他,小小的她總嚷嚷著李易安會成為一個清流高官。
所以自然也就口無遮攔地開起了玩笑。
李易安也是欣喜,自小就把王語如當自己親妹子養,總教她學習,這孩子最愛學習律法,若不是個女子,當真能成為個不錯的訟師。
“我的官不算大,但罩著你也算綽綽有餘了。”李易安也微笑認真回答著。
“對了,嫣如怎麼樣啊?聽說她前年嫁人了?”李易安已經淺笑著攀談,這姐妹倆他多年未見了。
而聽到嫣如姐的名字,王語如的笑容黯淡了,她的神色不好,低下頭,良久才嘆口氣說道“姐姐去世了,我今日就是要去祭拜她。”
聽到這話,李易安也淡了笑容,擔心地看著王語如,急忙忙說道“語如,這到底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