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月將她的那碗茶輕輕地擺到了正廳的桌子上,這也引來了眾人的觀摩,這般以茶為畫的茶百戲可不好弄出來,許多名門貴女學了許久也學不出一二來。
而巧月這碗雖然圖案簡單,但竹子妙趣橫生,倒也難得,更何況這位老祖宗一向寵愛巧月,便也沒說什麼連忙誇讚,眾人也跟著紛紛附和。
“這襄親王府裡的巧姐兒最是聰慧,大房二房哪家的女眷都比不過啊。”這話不知是哪人說的,這話一出逗樂了眾人卻無人反駁。
因為他說的確實很有道理,這些年來她們這族的三房裡,女眷誕生的很少,就比如這作為三房的襄親王,生了五個兒子兩個女兒,而那位大格格前些年因為天花暴斃而亡,這府邸裡竟然就只剩下了巧月這麼一位女眷。
巧月雖是妾室所生,但向來性格溫順又頗有才情,是京城有名的貴女,大家都感慨,這位傾國傾城又性格典雅溫順的女子唯一的缺點,就是出生在了妾室肚子裡。
但這些都抵擋不住老祖宗的喜歡,和眾人的阿諛。
所以巧月也一直生長在這極高的名望裡。
聽了眾人的誇獎,巧月此時害羞地笑了,但眼裡皆是傲氣。
而那邊,王語如也端著茶碗正在緩緩走來,王語如雖長得珠圓玉潤但步子卻無比輕盈,步步生蓮般地走來。
這般美人,屋內幾乎無一人可比,無論男女老少目光都不自覺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巧月見著她端著茶碗來,心裡冷哼一聲,她竟然還敢來?也不怕出醜出到姥姥家?
眾人也是疑惑,大家見王語如剛剛遲遲沒有出來,以為她是因為不會做,而羞於見人,沒想到現在正端著茶碗緩緩走來。
“老太太,這是我為您做的點茶。”王語如清潤的嗓音在這寂靜的大堂裡響徹。
此時眾人依舊圍在桌子前面,一眼瞧見王語如呈上來的茶碗,大家都不由得一驚。
這茶湯剛一端上來,就使得大家能聞到,其香凝悠遠,飄然酣暢,那上面的圖案更是比巧月的那杯要高階太多。
水墨丹青的山間溪流,明媚的日月還飛翔著幾隻飛鳥,這操作直接將一旁巧月簡單的竹紋圖案襯得平凡了太多。
眾人都嘖嘖稱奇,剛剛那位誇讚巧月的人此時也在長吁一聲,這位姨娘做得可不是好一丁點啊,那真是他這輩子以來見過最好的點茶,若不是顧忌身份,他都想去要了那杯茶喝下肚。
而原本和老太太不是很對付的那位妯娌,此時也坐在宴席之上,她見著了這茶水也是不由得感慨了一聲“的確好看。”
這一下使得巧月的表情一陣黑一陣白的,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盯著王語如。
明顯地感覺到巧月此時又羞又急,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巧月剛要張嘴說些什麼。
還是宋明藍一把將她拽了回來,才沒使得她暴怒。
而一直不語的福晉此時也緩緩開口了“娘,你看咱們語如這茶點得多好,十來年了也沒見過這般手藝的了,連大姨娘都誇,看來語如是個潛龍勿用,藏鋒守拙的才女啊。”
老太太本有些看不上王語如,但回想到剛剛那位一直瞧不起她的妯娌竟然還誇讚了,不由得覺得自己多了幾分面子。
又想到王語如被那般為難羞辱也沒多說一句廢話,而是直接用行動證明了——她一點也不比他人差。
不由得讓老太太,想到了自己年輕時候那副英姿颯爽的樣子,眼裡對王語如少了些敵意,沒過一會,端起茶碗,小酌了一口。
果真,茶香四溢不一般啊,老太太吃得高興了,放下茶碗大笑了一聲“好啊,這個新媳婦不一般啊,賞。”
說著,老太太就吩咐自己的丫頭將自己那盒名貴的首飾盒拿了出來,老太太開啟那盒子,選了又選。
不一會,拿出了一對色澤晶瑩壓在箱底的紫紅色的和田玉手鐲,那妖豔卻明媚的顏色,簡直襯得王語如肌膚嫩如白雪。
眾人見著老太太親手將那名貴的手鐲,親自戴到王語如的手腕,都不由得投來豔羨的目光。
三姨太和四姨太,嘴唇都快咬破了,自己在這襄親王府快十年了,還沒有得到過老太太賞賜的一分一毫,這個小賤人才來了不過一月,也說破天就是點茶點的好,竟然就得到了如此貴重的禮物?
一旁的巧月此時更是腸子都快悔青了,哪裡知道這個土包子竟然會點茶,而且還點得這般好,真是好一個藏鋒受拙啊······
王語如接過鐲子,她的確有些驚喜,這幫富貴人家都這般大方嗎?王語如看著那一對名貴的鐲子,想著,或許過幾日偷摸將它賣了去。
頓時王語如也喜笑顏開起來,連忙謝過老太太和福晉。
這場宴會中,王語如坐在福晉的身旁,跟著她倒是因此見著了不少人,眾人都感慨她的姿色。
王語如第一次感受到坐在這麼中間又備受矚目的地方,手中都不自覺地冒出了不少汗水。
還是老太太那邊中氣十足的嘹亮嗓門拉回了她的注意“過些日子,我要辦一場寒夜尋梅的夜宴,到時候你們幾個猴孫子可別頑皮地把我的老姊妹們嚇跑了喲哈哈哈。”
王語如回眸,發現坐在自己旁邊的老太太正在和自己的孫子孫女們玩笑暢談。
王語如的目光也不自覺地遠了,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若是母親當年沒有被牽連導致家族落敗,如今的她會不會也如這位老太太一樣華麗衣裳,頭戴簪纓,家人環坐,燭火可親呢?
母親過世已經許多年了,可王語如對家人親情的渴望要勝過一切,親人的離去從不是一時暴雨傾瀉,而是伴隨一生的潮溼氤氳。
王語如坐在那位置的時候,瞧見了載儀正在前廳男子那一桌小酌一杯酒水,人來人往之中,衣香鬢影裡,載儀永遠是那般矚目耀眼,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王語如不知不覺之間又走了神,她真的無比羨慕載儀,明明大家都出身旗營卻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他能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俯瞰著這世間的一切,所有人都愛著他,都以他為榮。
而自己生來如浮萍,親人都各自不斷地離她遠去······
王語如也不知今日自己是怎麼了,會不自主地妄自菲薄和不斷地比較。
許是她真的許久沒見過這般,兒孫滿堂家人齊聚的場面了,內心也在想念著自己的家人,可望著這些陌生的臉龐,和根本插不上話的閒聊,王語如的內心依舊是一片陰霾······
載儀從小習武養在軍隊裡,少女這大刺剌的目光自是讓載儀瞧得一清二楚,他沒有說話,而是順著王語如的目光看過來,他笑了笑。
可當王語如的目光也回過來,與他短暫相碰,一向自大的他第一次,這般急忙地移開了自己的眼眸,似乎唯恐與她對上目光,怕她發現什麼。
隨即載儀也意識到自己的反常,他有些好笑地輕笑了一聲,便徹底的轉過了身去,不再向後看一眼······
······
黃昏微起,清夜無塵,半月如銀,華燈初啟,今日的張府燈火通明,只為迎接李易安這位貴客,大家都穿了自己的盛服,男紅女綠大家都面帶喜色,丫鬟小廝摩肩接踵熱鬧非凡。
“李大人,來,您這邊請,咱們坐在高臺上看,這處看得最真切。”
李易安身著一身清朝官員的玄衣,就這樣被畢恭畢敬的請到了這高臺之上,他面色平淡,緩緩抿了一口茶“想不到,張大人也很有雅興啊,能夠在這府邸內搭建戲臺子。若是這些錢財多放在救濟流民上那就更好了。”
這話,倒是讓張勳有些下不來臺了,他只得訕笑連忙說著“是是是,李大人說得對,等我後日得空了,我就放糧倉,救濟百姓。”
李易安沒有搭話,只是淺淺地看了張勳一眼。
張勳也算是混跡官場多年了,可卻從來沒見過像李易安這麼不好對付的,他的額間不自覺地留下了汗,他尋思,該如何和這難打交道的李易安提起他家這檔子事,好為自己謀求既得利益。
這時,隨著一聲鑼鼓喧天的開場,唱杜麗娘的伶人登臺了,眾人的目光也隨之飄向了那戲臺子。
李易安緩緩將手中的茶碗放下,他那副坐得筆直的模樣可謂風清月霽翩翩君子。
張勳只得閉上嘴,看那自己強找來的小丫頭片子來唱戲。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
清晰和婉的婉轉唱腔在這擲地有聲,那杜麗娘一出場,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矚目,彷彿她就是唱文裡走出來的般。
程蝶馨步伐輕盈,一襲綵衣仙人步如履祥雲之上,纖纖玉指呈蘭花往前方一指,夕陽的餘暉如水,在她一絲一縷婉轉悠揚,朦朧間使人痴醉。
黃昏時分,晚風輕輕拂過,那微涼的和風吹皺了程蝶馨的戲服,她攏攏水袖,霓裳曼舞,衣訣翩翩。
李易安看著那臺下的女孩神色依舊冷淡但卻微微笑了下。
張勳是個鬼精的,看到此情此景連忙問著李易安“大人,你覺得這丫頭怎麼樣?”
李易安又一次抿了一口茶,不假思索地說道“像是個微雕的璞玉,不過不像是個名角兒,哪兒尋來的?”
李易安已經十年沒有來到京城了,這一下子就認出不是臺上的少女不是那角兒張玉,這讓張勳很吃驚,吃驚之餘又有些後怕,自己這麼糊弄,他害怕李易安不悅。
李易安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緩緩說著“本來我也不是衝著角兒來的,本官已然十餘載沒有聽過這京城的伶人唱戲了,賞吧。”
張勳聽到這話連忙附和著,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轉過頭又看向戲臺上那賣力的女孩。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驚醒,他想這李易安該不會在暗示他些什麼?
張勳看了看入神的李易安,又轉過頭看了眼臺上的女孩,他的眼神又變得賊眉鼠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