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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載儀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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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墜落的夜空之中,璀璨的星群似乎要綴滿整個天際這塊黑絲絨布之上,釋放著萬千華光點亮了載儀的雙眸。

今日從朝堂下來,隆裕太后和醇親王的傾軋讓他實在有些疲憊,他照常來到了自己觀星的院落裡。

只有在這處,他不用忍受著權力之間的鉤心鬥角,他輕輕捲起自己的精緻蟒龍紋圖樣的馬蹄袖,走向那龐大的天文鏡。

今時明月還如當年一般,可這世間卻變了無數,他們的國家搖搖欲墜。

如何才能將這古老的國家從千年的大國夢中喚醒?成了現在有識之士最困擾的問題。

大清帝國如今,如處覆屋之下,漏舟之中,薪火之上。

載儀的眼眸流轉,腦海裡開始阿瑪和他講過的一切道理,滿人的固守與堅持當真是對的嗎?他不確定也不知道。

可他的腦海裡卻又突然閃過了梁先生的那句‘中國之大患,不在外侮之分成,而在自強之無實。’

自強?又該如何自強?甲午年北洋水師的覆敗似乎也在昭示著,大清的最後一絲餘力都在所剩無幾了。

該如何,拯救這個國家?

載儀的目光沉了沉,看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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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語如看著越發黑沉的月色,她越發的思念姐姐。

明日就是大婚了,她許是過於緊張害怕,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了許久。

她的心太過於慌張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著將它往下拉拽一般,總之,她總覺得那並不是一個好的預兆。

“玉蘭,你說你認識那個送信的夥計是真的嗎?”王語如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於是連忙叫住了正在打掃的玉蘭。

玉蘭疑惑地轉過頭,接著點點頭“我認識啊,我曾還用他給我捎過幾封信呢。”

“明日幫我也送一封信,給張府,這屋裡有沒有筆墨啊?”王語如問道。

玉蘭搖搖頭。

這裡自是不太可能有,一個強行綁架的小妾,屋內怎麼可能有這些附庸風雅的物件,更何況,女子哪有那麼多識字的?

“那你可知,何處有?”

玉蘭思考了半天,立馬激動地說著“夢溪閣,那裡是專門存放少爺和老爺用的筆墨紙硯的地方。”

王語如有些訝異,她沒想到這襄親王府如此豪奢,她本以為那些東西都存放在某些庫房裡,卻沒想到連這些東西都能有個單獨的房間。

“我們去吧。”說著,王語如就穿上了外衣想要推門而走。

“等等等······小姐,那怎麼能行啊?那處雖無人看管卻也不是隨便就能去的,去那條道路的途中還要經過不少大大小小的院落,被發現,免不了·······”

“好啦,以後咱們兩個人的準則就是,你跟著我,給我當手下,我罩著你,出了過錯,全在我一個人身上,如何?”王語如打斷了玉蘭的話,她的眼眸閃亮帶著一種韌勁。

還沒等玉蘭開口還在猶豫之中,王語如就輕輕牽過了她的手,拍了拍她“快走吧,帶路,我們速去速回。”

玉蘭趕忙笨拙地點點頭,去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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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語如和玉蘭一路躲躲藏藏就這樣也算是到了夢溪閣。

一進屋內,王語如就被眼前的豪奢震驚了,屋內是書房樣式,裡面與其說文房四寶更多不如說是古書古籍更多。

層層疊疊的書籍成排列狀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幾層高的書架上。

王語如有些看痴了,她和姐姐自小愛讀書,但因為沒錢,只能將別人的借來,手抄出一份來,才算是有一本書。

眼前的一切又一次感慨道,若是從未見過如此奢靡他還不能理解貧窮的概念,她的心裡酸一陣苦一陣,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但王語如馬上調整好心態,她現在需要的是‘借筆紙’。

王語如在臨走時,看見一本古文觀止的書籍中似乎夾著一張小小的紙張。

鬼使神差的,王語如將它抽了出來。

只見上面那清勁有力的柳體筆跡洋洋灑灑寫著: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野老淚灑風江前’

這是兩首詩句的拼接,這詞句都在說著寫作人對於當下時局的不得意,他在思慮些內患的東西。

王語如摩挲著這筆跡,她實在想不到,在這樣腐朽的滿清政府裡也有清醒的人存在嗎?

望著那張紙張最後的疑問句‘不幸今之時代,一路迎著風,遇著霧,前途卻不知怎生是好?’

王語如的眼眸流轉,起初她並不願意與一個這樣皇權階級共情,可看到這句真摯的疑問,她有了些許的觸動。

於是她拿起筆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想法。

王語如寫完,剛想將它神不知鬼不覺地塞回去,卻聽到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王語如忙著拉著玉蘭跑,便也忘記將那紙條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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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在這夜晚不斷吹拂,載儀在這矗立良久,看向星辰與遠方,北風不斷呼嘯,白雪也在悄悄落下。

突然,傳來一陣呼啦啦的細碎的腳步聲,從小習武長大的他,對這些聲音過於敏感。

他淒寒幽暗的眸子靜沉沉地盯向遠方傳來聲音的角落。

少女因為急促,又長又華麗的鳳尾裙將她險些絆倒。

可她手中的墨水瓶和紙張全卻在悄然間滑落,漏了的墨的水筆無意之間擦過她的潔白如藕的手臂,像一枚翠色的落葉片片掉落在清澈的水缸之中。

潔白的紙張在空中緩緩飄蕩如同無數飛舞的黑白蝴蝶,為少女伴舞。

載儀停下了腳步,離她此時不過十幾尺,目光不經意滑過那道痕跡。

在看清少女的臉龐時,他有一瞬間的微愣。

少女鮮活的顏色如漫天純色中唯一的靚麗。

王語如有些驚恐地看著身後,發現沒人追了上來才放鬆。

接著轉過身,不顧自己身上的墨水,看過去。

待看過去時,她又是一愣。

是載儀!王語如心裡一驚,頓時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少女被墨水染花的臉龐如同一隻花貓,微微呆愣的眼神是閃爍著葡萄般的晶瑩。

良久,那‘咕嚕咕嚕’滾落的西洋墨水瓶才讓王語如回神。

她趕忙蹲下身去,去撿起它。

可她著急地跟著那墨水瓶的滾動,卻不知何時,此時已經蹲在了載儀的腳邊。

她一抬頭,看見男人那比星辰還要耀眼閃爍著少年傲氣的眼眸。

頓時更加不知所措。

“姨娘這是作甚?”載儀的聲音帶著些許的笑意和冷漠。

王語如抬起頭,看著與明月齊平的男人,那一瞬間,當真覺得,載儀如同天邊那一輪望而不可及的望舒,清冷不可攀,離她那般遠。

王語如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因為此時她是一個十足的‘小賊’。

見王語如久久不出聲,載儀也緩緩地蹲下,撿起了那滾落在地半天無人問津的墨水瓶。

骨節分明的一雙纖細白手,就那樣在瓶身上摩擦,突然抬眸,看向王語如。

載儀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天生的上位者對人的壓迫感,現下,許是月光的映襯下,他的眼眸更加淒冷,叫王語如只覺得渾身顫抖。

“為什麼不回答我?嗯?”載儀故意拉長尾音,倦怠又疏離。

王語如這才回神,看著載儀手裡的那墨水瓶,眨著葡晶的眼睛思索了再三,輕柔緩慢地說道。

“我想要給我姐姐寫封信,我實在沒辦法,我沒有筆墨······”

王語如知道,面對載儀那雙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眸,說謊是最不可取的,沒人會希望他人欺騙自己,更何況是載儀這樣身份的人。

王語如在賭,賭載儀會不會因此而發火。

載儀緩緩起身,修長筆直的背脊挺直,他邁著修長的雙腿走了半步,與王語如拉開了距離。

良久,他好聽的聲音才悠哉遊哉地傳來“你知不知道,在襄親王府,父親制定的家規中,偷竊是什麼處罰?”

這話一出,讓不遠處的玉蘭嚇了一跳,連忙跪下。

王語如回頭見玉蘭如此驚慌,便知道,這處罰絕對不輕。

王語如搖搖頭看向載儀。

少女的眼眸依舊清澈帶著韌勁,即使她不言一句,但卻給人一種氣節高傲不肯認輸的勁兒。

載儀迎著少女的目光,嘴角有了一抹不明覺厲的笑意。

“你不求饒?”載儀的話很簡短,但語氣中卻聽得清玩味。

“求饒你就能放過我嗎?”王語如問道。

“這要看我的心情。”載儀冷哼一聲說道。

“那既如此,我還是不求你了,這種靠運氣的事情向來我不擅長,氣運這東西,我想,我向來是沒有的。”

王語如的眸子裡閃過無數情緒,她這話不算賭氣而說得,而是當真有了許多真情實感。

她無數次的感慨自己的命運如浮萍,得不了長久的東西在身邊。

原本她本該是旗營格格錦衣玉食長大,可卻命運弄人將她一家攪散,讓她顛沛流離過完了這十幾年。

原本她和姐姐本能相依為命直到到老,可卻被有心之心強行拆開,二人英倫留學的美夢也被戳破。

這半輩子,也是在過於不順利了些,這些人日子的悲喜交加讓她實在覺得人生如同地獄。

載儀聽了這話,愣了一愣,狹長的丹鳳眼眯了眯,隨意的看向那紙張,那上面秀麗的簪花小楷一瞬間堵住了他想說的話。

他眼眸流轉盯著那清秀的筆跡‘世風不武而蠻,智者明哲保身於亂世。哀憐道途矇昧。懷才者自全,往往藏鋒避秀而後暗其彩。抱璧者自保,需先殺匣中玉。’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他想,好一個抱璧者自保,需先殺匣中玉。

和他的想法有些不謀而合又比自己還要透徹。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少女。

“你識字?”載儀幽幽的聲音響起。

載儀轉變了話題,似乎沒有再追究她的錯誤,但他的問題讓王語如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她若是不認字,又何苦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偷筆墨寫信?

雖然不明白載儀究竟要做什麼,但王語如還是點點頭。

“女子能識字的並不多,既如此,這可曾是你遺落的?”載儀拿出那張紙條緩緩地說道。

王語如定睛瞧過去,確實是她寫的那張字條,想必是剛剛跑的匆忙,被這刺骨的北風吹得跑到了此處。

“是我寫的。”王語如不打算說謊否定,已讓載儀瞧見了,隱瞞又有何意?

待到少女說完,載儀良久都沒有說話,而是靜沉沉的看著王語如半晌。

終於他眼眸微動,低沉的嗓音響起,緩緩說道“回去吧。”

王語如知道,載儀向來惜字如金,可現在她卻實在搞不懂載儀這是否是給她留了些情面,讓她走的意思。

還要這些筆墨呢?

像是明白少女的諸多思慮,他拿過來王語如的筆墨和一張書信紙,在第一頁上面洋洋灑灑寫下來幾句話。

王語如看著他在一把拿走自己唯一帶來的紙頁,突然小心思微動。

她偷偷將剩餘下來的幾節短的水筆和墨水藏在袖子裡。

滿清第一武術的載儀怎會注意不到少女那些實在有些‘誇張’的小動作。

他眼眸動都沒動,嘴角在無人看到的視角勾起一抹笑。

王語如當然不知曉這些,她還在慶幸載儀眼神不好。

沒過一會,載儀便將那張寫滿柳體書法的紙張塞給了王語如。

還沒等王語如說些什麼,載儀就轉身走了。

王語如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雖然有些懵懂,但看著這散落在地的筆墨紙硯,載儀都沒叫人收拾走,她便清楚,載儀這是在無聲的默許她可以帶走了。

王語如叫來玉蘭抱起那滿地的筆墨,起身的那一刻,她有些微愣。

她仔細思索起來,載儀這人,似乎並不算太壞,和她印象中那些滿清肥頭大耳的官員的放浪公子哥兒,好像並不是多吻合。

但很快,風雪冰冷刺骨的吹刮在她身上時,讓她再一次清醒了。

她現在要趕緊將書信寫好,她明日就要出嫁了,聽福晉的話茬,恐怕,她會在她的院子安插更多的丫鬟小廝,那時候,她就沒有機會了·······

在回去的路上,王語如好奇心驅使,緩緩開啟了載儀寫給她的那張字條。

她緩緩翻開,那熟悉的柳體字跡,突然讓王語如起了雞皮疙瘩。

原來那個清醒的疑問者就是載儀?

王語如緩下心神,看著載儀留給她的字:

‘無病呻吟假談絕命句,秕言謬說妄作斷語詩,勿要強為自己下判詞,珠璣三千字,箴言尚可擬,請君莫摒之。’

王語如的心突然一顫,她的手摩挲著載儀那句‘勿要強為自己下判詞’

她想,載儀說的是自己,剛剛所說的那些氣運不好的話吧。

一瞬間,王語如心臟有些微微顫動,那是她說不出的感覺。

翌日清晨,王語如很早便被玉蘭叫醒了,小妾和正妻不同,妾室的婚禮一般在白天。王語如迷迷糊糊地起了床,玉蘭卻急匆匆地為王語如梳妝。

王語如就這樣滿是倦意的聽玉蘭在一旁嘴一直不停地說。

玉蘭興奮地說“如今這王府內掛滿了紅,原先其他幾房姨奶奶有沒有過這般大的排場,這麼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