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間屋子名義上是死者之家,但屋子裡擺放的是床並非棺材,無視掉房子周圍時不時會升起的鬼火的話,生者居住起來倒也還算舒適。
司馬宣貼心地為飾非的床鋪了兩層天鵝絨。人躺在上面會深陷其中,感受到如嬰兒酣睡般的安全感。這甚至舒適到讓飾非覺得有些不適應。
在鵜鶘島的監獄,是不可能享受到這樣的床榻的。監獄的床都是鋼板,飾非在那兒生活十年,剛入獄還會因為床板磕骨頭而難以入眠,但後來,哪怕是在冰冷的地板上,他都能快速入睡。
過於安逸的環境會催生倦意,哪怕是飾非也不例外。由於吐真魔藥的副作用,他一覺睡到了八點半,比平常習慣的起床時間晚了兩個小時。睡眠過程連貫,沒有驚醒,當然,這種長眠如果沒有伴隨噩夢的話就更好了。
每晚,飾非都會回到那個雨夜。看著那個身穿紅色道袍的男人將義眼強塞進他的身體裡。
疼痛,恐懼,這些東西都刻入骨髓,不可能忘記,但好在,現在義眼本身能分辨虛假,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已在做夢。
但義眼本身能提供的幫助也就僅限於此了,在夢中他逃不了,除了坐以待斃,他什麼都做不了。
飾非掀開被子,走上前推開房間的窗戶。他恰好看見換了一身黑衣的司長劉易斯在屋外向一群同樣身著黑色服裝的人揮手作別。
人群裡男女老少都有,唯一的共同點,他們表情憂傷,有的還泣不成聲。
“早上好,諸葛先生。”
“看樣子吐真魔藥還具備鎮定的作用,讓你睡的還算不錯。”劉易斯此時恰好回頭發現了站在窗邊的飾非。他大聲向樓上打招呼,絲毫不避諱昨晚強行使用魔藥的事情。就好像他覺得這樣的行徑並不惡劣。
飾非原本不太想理會,但考慮到這個男人之前展現出來的做事風格,飾非向其微笑道:“我看司長先生昨天很晚都沒休息,想必也是失眠?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用吐真魔藥的藥方幫你治療一下。”
“工作原因,工作原因,這份工作註定我夜間無眠,哈哈。”劉易斯不知道是不是裝作沒懂飾非的言外之意,他反而笑嘻嘻地回答道。說完,他就從口袋中抽出提前卷好的黃金葉,正準備把菸捲往面具裡塞,但在某個瞬間,他瞥到一個人站在死者之家的門口。
飾非注意到他的反常,也探身向門口看去。從這個角度恰好能瞥見那人的背影。
——是昨晚來他房間的那個小姑娘。
“我有事找你,司長。”小姑娘冷冰冰地說道。順便,她也抬頭看了一眼飾非,然後飛快地做出鬼臉。
考慮到孩子面前的影響,劉易斯放棄了將菸捲塞進面具的舉動,他向飾非聳肩說道:“我想你已經見過多羅茜了。她是被修道院收養的孤兒,我現在擔任她的臨時監護人。”
“她是個好孩子,嗯,大多數時候是這樣。”似乎是覺得話語有些缺乏說服力,他補充了一句。“領頭羊們將你的審判時間定在早上九點半,所以,我想你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吃早飯。”
“司馬先生和伊莎貝爾小姐都在餐廳裡,他們會陪同你一起參加。”
劉易斯說完再次向飾非欠身行禮,飾非對於這個安排並沒有異議,只是追問了一句,“你不參加嗎?審判?“
“我對你的審判昨晚就已經結束了,諸葛先生,而我對此的判斷是無罪。“
“至於今天那場好戲,司馬先生答應會幫你處理好一切,所以我就不湊熱鬧了。“
“祝你好運,諸葛先生。“男人說完,便再也不回頭,他一路哼唱著歌,循著多羅茜剛才離開的方向走向遠處的湖濱。
那裡也是墓園的方向,飾非目送他很快消失在視野中,然後,他關上窗戶,回頭看向房間深吸一口氣。
房間內自帶洗手間,飾非一共花費了五分鐘用來洗漱,確認好臉上沒有疲態後,他從衣架上依次拿下襯衣,針織衫和長西裝外套。
相關的穿戴步驟櫻小姐已經教過他,他按照記憶裡女人操作的順序來,給自已穿戴整齊。
然後,他從床頭櫃處拿來發環,將長髮縷好,穿過發環,拇指再用力向上推,完成卡扣。劉海被整理服帖,他拿來禮帽,確保帽簷能剛好遮住義眼後,才推開房間的門順著樓梯一路來到餐廳。
司馬宣在看報,看的正是昨天來時飾非在路邊看見的密斯卡託尼克公報。但看樣子本地今天並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新聞,唯一能上頭版的只有郊區的一間農場受到狼群襲擊的頭條。
司馬宣看了兩眼便興致寥寥,他放下報紙開始切割盤子裡的雞蛋。
飾非入座,坐在愛麗絲的旁邊。女孩今天給自已換了一身職場風格的套裝,但不變的是她依然戴著那頂紅色貝雷帽。
她不顧形象地在咬沾滿果醬的吐司,飾非坐下來的第一件事情不是享用早餐,而是用紙巾幫女孩擦嘴。
“你昨天似乎給我留個了大驚喜。“飾非一邊擦一邊說道。
愛麗絲順從地將臉伸過來,方便男人為自已服務,然後,她又咬了一口麵包說道:“你見過多羅茜了?“
“見過了。“
“她很可愛吧。就和我小時候一樣可愛。“
“我認為你應該好好教教她,不要在晚上擅自闖入一個成年男性的房間。“
“嘿嘿,其實是我指示的,我告訴她,如果晚上去你房間說不定能看見好東西。“
“你指什麼?“
“你們奇術師不都喜歡晚上關在房間裡搗鼓那些材料嗎?“愛麗絲回答的理所應當。翻道是飾非一下被嗆住不知應該如何回應,他只能皺眉說道:教這些東西可不是一個合格的大人的表現。”
“但這很好玩,如果她長大了變成像司馬老大那樣無趣的人才是一場災難吧!”愛麗絲毫不在意,她對於小孩的教育方針顯然別出心裁。
司馬宣原本在喝咖啡,被突然點名他差點嗆住。
愛麗絲對此當然不打算道歉,她說的是實話,誠實的孩子應該得到鼓勵和獎賞,而不是責難。
司馬宣只能拿起報紙掩飾尷尬,但他的眼睛瞟向飾非,飾非正好拿起麵包一口咬了一半。
“
審判地點有所更改。原先預定是領頭羊們來奇術司,但他們今早來信,表示希望將審判放在密城聯盟內進行。“
“我無所謂,反正我都不認路。”飾非答道,順便將剩下的麵包塞進嘴裡。
這在司馬宣的意料之中:“我知道,所以這只是我對你的例行通知。”
“一般而言,聯盟會與當地城市的市政廳交會,但密城的聯盟有些特殊。”
“它坐落於學院之內,也就是說,我們今天要前往那座鐘塔。”
飾非聽後頓了頓,他抬頭看向窗外,從這裡剛好能看見那座黑色鐘塔矗立在晨光當中。
飾非沒有回應,司馬宣見此也撇撇嘴,然後合上報紙。他吃的差不多了,所以打算先去把車開過來。
從死者之家驅車前往學院大概需要十分鐘的車程。但畢竟是參加受審,所以,理想狀態是提前十五分鐘到達。
在心中做出計劃後,司馬宣推開死者之家的大門,但忽然間,他頓在原地,困惑地看著前方。
“怎麼了嗎?”愛麗絲率先意識到司馬宣的不對勁,所以多問了一嘴。
女孩抬頭,也瞥到門口的情景。
——一架紙飛機,懸停在死者之家的門口,正不斷撞擊門楣。
這樣的東西,女孩之前只在一個地方看見過……那是術士聯盟內用來傳遞資訊的術式。
司馬宣立刻伸手取下那架紙飛機,然後,他將紙張展開,只是看了一眼之後,他臉色大變。
“放下手中的麵包,諸葛先生。”
“我們現在就要出發……該死的,他們把受審時間提前了整整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