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和靈媒存在根本性的不同。靈媒通常可在一定程度上由使用者控制,靈媒的使用也不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但詛咒,其強大力量的根源在於,其釋放的靈性往往無所顧忌,會連同使用者自身也一起包含進去,併為此索要無法負擔的報酬。
誠然,在港口親眼見識到嵐間櫻的力量後,飾非承認,在大多數時候,詛咒的力量都要遠勝於靈媒,但相對應的,你也需要有那個資本去揮霍這份力量才行。
——製作詛咒……製作那些根本控制不了,甚至難以捉摸的東西……
這才是奇術師的本質。飾非低頭看向被手銬束縛的雙手,儘管在此之前,還在鵜鶘島的時候,鬼谷子就給他提起過,奇術師將來會向製作詛咒這個方向邁進,但直到此刻,確切地聽見邁進第四幕的條件正是製作詛咒時,他才有了實感。
他也忽然很理解為什麼奇術司要對他進行審判,而司馬宣也執意要給他戴上手銬。
這是一種向外釋放的訊號,代表飾非願意配合聯盟,而非和師傅一般和聯盟作對。
司馬宣讀的懂飾非的心思,他向飾非解釋完一切後,還是微笑著安慰道:
“你師傅是你師傅,你是你……”
“諸葛先生,只要你願意將現在的狀態維持下去,我可以保證,奇術司在審判時不會投反對票。“
“但我還是不喜歡這種命運不在自已手裡的感覺。”飾非回答道。
“學會習慣也是成長的過程。你已經是名【學徒】了,步入七幕劇的每個人都身不由已,我們會越來越沉浸在自已的表演主題中。”
司馬宣說這句話當然意有所指,他想起下午的那個可憐蟲。不論多少次,術士看見墮落者都會被觸動,這是本能的恐懼。
列車此時開始緩緩開動了。車窗外,能看見月臺上亮起燈光,並不斷向後。
飾非意識到自已正在離開金斯波特,離開這座躺在大海懷抱中的城市。送別他們的是鐵軌與車輪摩擦的吭哧聲,飾非看不見鐵軌前方,他只是透過一個微妙的角度,看向後方的車廂。
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已還會回到這座城市。
……
……
“你今天下午很反常。”
列車餐車的車廂裡,愛麗絲正在興致勃勃地翻選單。女孩原本在主材的海鱸魚和油煎鴨腿間舉棋不定,對面的飾非卻顯然興致寥寥,只是給侍者吩咐了一句和愛麗絲選擇一樣後便將選單遞回去。
愛麗絲不喜歡狹窄的包廂,所以在餐車開放的第一時間就牽著飾非來這裡。
飾非不是很情願,如果可以,他希望避免人流。司馬宣對此秉持著和他一樣的態度。他非常禮貌地拒絕愛麗絲共進晚餐的邀請後,就選擇待在包廂裡,繼續寫有關這段時間的文件報告。
換以前,愛麗絲倒是可以一個人出來玩樂,但飾非的到來給她一個次選,反正這個男人拒絕不了,作為玩伴倒也算合格。
愛麗絲用了大概十分鐘才決定好要點哪道菜,她放棄了鴨腿和海鱸魚,轉而給自已要了份燉羔羊肉,但她沒忘了在最後吩咐侍者一句,給飾非端上一盤海鱸魚。
“我哪裡反常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壞女人嗎?”
“難道不是對我的愛稱?”愛麗絲手中把玩鹽瓶,漫不經心地對飾非開起玩笑。
飾非搖頭,然後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你是我見過,性格最惡劣的女人。”
“如果可以,你可以藉助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價達成你自已的目的。在鵜鶘島上的時候就是這樣。”
“你可以出賣色相,你可以將囚犯們耍的團團轉,我為了自保向一個獄警出手,而你在明知一切的情況下選擇放任我,坐視不理。只為了討好我,從我這裡撬出老頭的秘密。”
“你這樣的人,今天忽然說要護住那些棚屋區的底層平民,你認為我應該怎麼想?”
飾非說完之後,才坐回去,然後他用一隻手撐住下巴,仔細打量起愛麗絲漂亮的臉蛋。
和以前一樣,他是無法洞穿愛麗絲的表情的。女孩的嘴角一如既往勾起淺笑,哪怕是在此刻飾非質問他的情況下,依然如此。
“我就不能偶爾也良心發現,想做一點善事嗎?”
“你下午的表現不像是臨時興起,而像是有必須達成的目的。你有非保護那些平民不可的理由嗎?”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討厭把別人當作獵物,我也討厭那些自認為高高在上的術士。”
用來佐餐的白葡萄酒先上。愛麗絲特意叮囑侍者只來少許即可,所以侍者只在高腳杯的杯底倒了淺淺一層。
她的表情理所當然,彷彿飾非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侍者也為飾非倒上白葡萄酒,在沒有特意叮囑的情況下,標準的分量為三分之一高腳杯。
“我就把這個答案當作是你的回答好了。但我需要叮囑你一句,壞女人小姐。”
“理性比感性更加重要,不論什麼時候,不論什麼情況,別讓情感吞沒了你,做出後悔的決定。”
“你這句話說的就像你是一個沒有心的鐵皮人一樣……對於你而言,感情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東西,是嗎?我下午明明只是稍微失態了一下而已,沒必要揪著不放吧。”
愛麗絲髮出抱怨的聲音。然後,女孩慵懶地趴在桌子上,細細打量著飾非的臉龐。
就像是好奇的小貓,她伸出手,試圖去觸碰飾非藏在帽簷下的義眼,但卻被飾非靈活地向後躲開了。
飾非皺眉,然後,他轉移話題:“我們聊聊另外一件事情吧。密城是個怎樣的地方?就和金斯波特一樣?”
男人上鉤了……愛麗絲咧嘴微笑。當你不希望在一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的時候,只需要觸碰到對方最敏感的部位,他就會自已知難而退。
愛麗絲重新坐正,她拿起葡萄酒,抿了一口,白葡萄的甘甜在舌尖潤開,等餘韻盪漾完後,舌根才餘留下一份屬於酒精的厚重與辛辣。
列車用的是產自西西里的葡萄酒,最好的葡萄酒永遠出自舊大陸的地中海沿岸,那裡有最適應的溫度和陽光。
飾非會問有關密城的問題同樣也帶有自已的目的,他在監獄裡待了太久,對於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在前往另一座城市前,他希望能有一個初步印象。
佐餐酒之後,預先燉制過的羔羊肉端了上來,新鮮羊肉搭配濃郁的蔬菜醬汁,盤邊點綴炸洋蔥增加口感。列車的廚師很有水平,很短的時間內就能端出像樣的菜品。
愛麗絲先是將一塊羊肉放進嘴裡,當濃郁的肉香蔓延開後,她露出幸福的表情說道:“不是哦,密城和金斯波特是完全不一樣的城市。”
嘴裡的肉剛嚥下,愛麗絲就匆忙拿起另一塊,很沒淑女風範地,她用手拿起一根炸洋蔥,一起丟進嘴裡。
這樣的舉動看的一旁的侍者皺眉,在其職業生涯裡,從沒見過這麼不在乎形象的女客人。
侍者心中不禁有些惋惜,明明只看臉,這位小姐是一等一的美人,相比他服務過的上層名流的小姐們也毫不遜色。
飾非相比之下就適應多了,他自然地拿起餐巾,然後替愛麗絲擦乾淨嘴角的醬汁。女孩配合地將臉伸過來,慵懶地享受起來。
“繼續說。”無事不獻殷勤,飾非說道。
嘴角擦好,愛麗絲繼續吃羊肉,飾非剛才的努力瞬間蕩然無存。
“如果是金斯波特是以浪道和國王港為中心建造起來的標準現代海濱城市的話,那密城就應該代表著整個聯邦,乃至整個新大陸最開始的模樣。”
“它其實只能算是一座小型城鎮,城鎮建築風格是極具辨識度的哥特式尖頂,地標建築為城鎮中心的黑鐘塔。鐘塔高近三百英尺,在上面能俯瞰全城。”
“金斯波特的市中心為浪道,所有城建都圍繞浪道向外輻散,但對密城而言,讓一切圍繞其運轉的核心卻是一所學院。”
“佔地將近全城一半,在聯邦中久負盛名,足以讓全聯邦的年輕人都趨之若鶩,視為夢想之地的學院——密斯卡託尼克研究院。”
“當然,騙子先生,學院不僅僅對於大眾社會來說地位彌足輕重,對於術士的世界而言,它同樣不可或缺。”
“它是全聯邦唯一一所和聯盟合作,有能力為聯盟培養術士的學校。”愛麗絲說完便將最後一大塊羊肉放進嘴裡。
肉汁留在嘴角,伴隨女孩的微笑勾起漂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