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靈……對兩位獄警來說,這是個全新的名詞。光是理解前面提到的正位靈和湮滅靈就已經需要一定時間,但飾非提到的逆位概念卻更晦澀難懂。
飾非自然明白一瞬間接受這些知識對普通人來說很難,所以他用更通俗易懂的語言重新解釋:
“你們可以將其理解為與事物常態截然相反的特性。逆位與正位相對,就像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兩者從同一本源出發,但存在形式不同。”
飾非說完就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硬幣,將硬幣在手中翻轉,眼花繚亂。
卡梅倫和老亨利都不是學者。對這種隱秘知識從初聽的新鮮到現在的頭疼僅僅只用數分鐘,這就是普通人,在有限的耐心下,他們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關注的另一個地方。
——這和要調查的東西有什麼干係?正位也好,逆位也罷,通靈的是飾非,並非獄警。
卡梅倫不禁開始催促:“這些我們都不關心,我們關心的是……”
“不,卡梅倫先生,別的通靈中, 你可以不關心,但針對這次事件,瞭解正位與逆位的區別相當重要,畢竟,我是在提前安撫你們的情緒。“
“安撫?”卡梅倫不解,他見飾非從身後摸出那杯羊血。飾非將羊血潑在地上,一時間,審訊室內被血腥填滿。
“聽完了就不好奇嗎?”既然事物都有正位,逆位之分,那我們人類, 作為最具靈性的物種,我們的靈逆位狀態是怎樣的。“
“這就是破解本案的關鍵,卡梅倫先生,如果說,那位不幸失蹤的女士已經遇害,那我現在應該可以用儀式連結到她現在正處於逆位狀態的靈——即通常意義上,人們所說的幽靈惡鬼。“
“還有什麼是比問本人更快捷的通靈方法嗎?“飾非反問。然後,他將那根接骨木也點燃了。接骨木特性有二,除卻手套曾用過的連結特性外,它也是最優秀,最普遍的通靈材料。
飾非將點燃的接骨木丟入羊血,霎時間,其臉色在燭光照耀下分外詭異。
惡靈……他要通靈的物件居然是隻惡靈?卡梅倫陷入震驚。
難怪他要提前打招呼,老亨利此刻聽完飾非的話也打起退堂鼓。
年紀越大,對於不甚瞭解的事物就越抱有敬畏之心,活了這麼久,自然聽過不少傳聞,而這些傳聞裡,人類最害怕也最不想面對的自然是惡鬼靈體一類的恐怖傳說。
這些居然是真的?這世界上真的存在惡鬼和幽靈?
但既然飾非都已經能夠通靈了,似乎真的存在這些的話,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
老亨利心緒複雜,但卡梅倫那邊發出嗤笑。飾非的話讓他想起兒時在修道院見到的冒牌通靈師,這些傢伙的手段和說法如出一轍。
惡鬼……要真有那種東西……
“惡靈是一類因執念和死亡而讓靈性反轉的實體,它們的一切行動基於執念本身,復仇是其存在的全部意義。“
“針對惡靈的通靈一般會很危險,有時就連通靈師自己都無法控制儀式中可能發生的狀況。尤其是通靈中,如果讓它們直接接觸復仇物件,那幾乎可以預見,這場儀式會演變成一場災難,請兩位做好心理準備。”
“飾非啊,要不我們……”老亨利打起退堂鼓。但飾非此時沒理會他。
而聽見這番話,卡梅倫的嗤笑也憋了回去,他轉而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他目送飾非走進羊血裡,對方說完就示意即將開始儀式。
站在血泊中,飾非平靜地看著兩位獄警。然後他舉起靈擺,深呼吸,開始用哥倫比亞語沉聲唸叨:“於夜色中迷失的黑蝴蝶,在血中向羊羔發出勸誡。“
“比黑夜更深邃之存在即將降臨於此,比生死更絢爛之花是其裙襬,代表謊言的黑刺李則是其舞會假面。“
卡梅倫能聽出來,那是某種類似頌歌的祝詞。他以前在修道院聽見過類似的。
一場通靈儀式中,頌詞往往具有極強的指向性,其指向的正是要聯通的某種神秘存在。老亨利聽後,便覺神經有些緊張,他向四周張望,發現沒什麼異樣後,又擔心地看向飾非。
他知道這是找到那犯人的必要手段,而找到了犯人,他才能升官發財,但聽完飾非的解釋,他心裡總覺得有些發毛。
頌歌在此時進入第二部分,老亨利忽然注意到什麼,他瞪大眼睛。
飾非手上那隻靈擺,居然真的開始自己搖晃起來,伴隨著頌詞的深入,那搖晃的幅度愈演愈烈:“黑蝶告誡,其降臨並非祝聖!”
“其降臨將招致比喪鐘更恐怖之風,直至此地滅卻!”
“降臨之日,羊羔沉默,降臨之日,群星失色!”
“於燭火中,她在低語。於夜色裡,羊群俯首!“
祝詞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至此,靈擺已經變成一隻擺錘,搖晃時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這逃不過老亨利的眼睛,自然也不會讓卡梅倫無視。
卡梅倫皺起眉頭,開始注視那隻靈擺。
不……不對,這和他以前在修道院所見的那些冒牌通靈師的通靈不一樣,這隻靈擺,它所展現的狀態非常不對!
莫非……不知為何,卡梅倫心中升起一陣懼意,他猛地抬頭看向飾非,卻在此時驚訝地發現,對方也在看他。
飾非微笑,聲音同時拉到頂點,格外激昂!
:燭火將熄,始終如一!“話音未落,周圍的燭火真的開始一根接著一根熄滅。彷彿觸動了機關,整個房間開始被難以忍受的黑暗侵襲。
“共負之孽,始終如一!”
燭火繼續熄滅,將近半數的空間全部籠罩在陰影裡。卡梅倫終於不再淡定,他有些驚慌。
但陰影中繼續響起的只有飾非的低語,最後一根燭火熄滅了,整個審訊室,被浸泡在如血的夜色裡。
“戲裡戲外,其實如一。”最後一句頌詞落罷。隨後,審訊室陷入徹底的靜謐。
卡梅倫瞪大雙眼,緊張地想要儘快適應黑暗,而後,在角落裡,他忽然聽見一道足以讓他頭皮炸開的聲音。
“嘻嘻……”一個女人的聲音,瘋癲,戲謔,又帶著俏麗的……
——女人的聲音。
“誰在哪兒!“卡梅倫震聲向角落問道。這一聲嚇的老亨利不輕,老頭年紀大,哪經的起這種驚嚇,渾身一激靈,他就埋怨地看向徒弟:
“突然吼那麼大聲幹嘛?“
“不是,師傅你沒聽見嗎?這房間裡有個女人!“卡梅倫辯解道。
“女人?“老亨利困惑,不明白卡梅倫在說什麼。他轉而朝飾非的位置招呼,只有聽見那東國人的聲音才讓他安心。
“飾非啊,這儀式算是成功了?“沒有回應,老亨利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審訊室裡,帶起迴響。他有些發怵,想上前看看情況。但黑暗裡他又有些忌憚,因此他決定先摸來一盞蠟燭。
卡梅倫看見這舉動後,臉色變的更差,師傅剛才真沒聽見那女人的笑聲?
“嘻嘻……”那聲音忽然又傳進了耳朵裡。卡梅倫此刻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他很確定!
沒聽錯,絕對沒聽錯!那聲音從通靈師的位置傳出來的,而老亨利此刻正摸黑往那邊走,那裡存放著蠟燭。
“師傅,好像不對勁,諸葛飾非那小子他……”卡梅倫看著老亨利走遠,臉色更難看了,老頭似乎依然沒聽見笑聲,繼續自顧自往前走。
“嗯?你說飾非怎麼了?”老頭回頭,他已經摸到了蠟燭。一邊問,他一邊從口袋裡摸出平常點燃菸斗的火柴。
劃拉——他熟練地點燃火柴,火星迸發,房間裡重新出現微光。
老亨利手捧蠟燭,看著火苗掛在燭芯上。光明的短暫迴歸讓他緊繃的神經得以放鬆,他長舒一口氣,舉著蠟燭環顧房間。
他想先找飾非,自從房間黑了後,飾非就沒了聲音,畢竟他是實際操縱通靈的,老亨利很擔心飾非的安危。
但幾乎就在燭光投去的瞬間,老亨利渾身的動作因此而凝固。舉著蠟燭的手僵在半空,如同墜入冰窟,老頭感覺到透徹的寒意將自己澆了個遍。
他看見了什麼?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嗎?
老亨利眨眼,試圖確認那東西是真實的,但緊接著,他面門上呼來一口濁氣,帶著濃郁的血腥和腐爛味道的濁氣險些讓他窒息過去。
是真的,他媽的是真的!眼前這東西居然是真的!
一條長約兩英尺的縫合痕從嘴角蔓延,一直掛到耳垂,血淋淋的大嘴以誇張的幅度張開,那正是濁氣彌散的來源。
濁氣讓老亨利眼前一黑,嘴唇顫抖個不停。
飾非呢?飾非呢?老頭驚慌失措,想找靠山。但任憑燭火搖曳,他一連照亮好幾個地方,也沒找到飾非的影子。
視線最後還是落在了那張大嘴上,對方也有所察覺,回應老亨利的視線。
她抬起手,扯開嘴角的縫合痕,縫合線崩開,老亨利親眼看著她的嘴垂到胸口,她順勢拉起嘴角,做出詭異又猙獰的微笑。
距離極近,老亨利見到此景,眼前一黑,整個人筆直倒下。
老頭被嚇暈了……他居然活生生被這東西嚇暈過去,不省人事。這個結果顯然沒辦法讓她滿意,那東西用腳試探老亨利軟綿綿的身體,但老頭沒反應。
失去玩具讓人覺得乏味,所以她轉過身,看向站在遠處的卡梅倫。
——她再次微笑。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真有這種東西?”卡梅倫語無倫次。想否認眼前所見。
但那惡靈已經從黑暗中走出來,所至之處,燭火再次熄滅。
一道黑色的輕紗般的陰影浮上身體表面,為其披上純黑的衣裙。剪刀出現在其手中,咔擦咔擦,每次響動都能挑逗卡梅倫的神經。
笑聲響起,卡梅倫要崩潰了,真的要崩潰了!這東西顯然已經遠超出他認知的極限,而人類在面對無法理解的事物時,下意識的反應永遠只有一個……
“砰——“他靠近門口,所以他奪門而出。
回到審訊室外的走廊,感受新鮮空氣沁入肺腑,他回頭,審訊室內依然黑暗,還好,那東西暫時沒追出來。
細雨打在窗臺,冰涼的夜風穿廊而過。卡梅倫這才發現,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溼了。風一吹,他冷的發抖。
不禁裹緊警服外套,來不及多想,也顧不得老亨利還被留在審訊室,他飛快邁步子,想要逃離。
那不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閉嘴,這世上不可能存在那種東西,那是我的幻覺,對,幻覺!
【但師傅為什麼被嚇暈了?一個人可能是幻覺,那兩個人呢】?
他太緊張,人年紀大,黑暗中一緊張容易背過氣!
【可如果不是真的,你在跑什麼?還有,你之前在監獄裡看見的那東西,你認為那也不是真的?】
心底,另一個自己一直在發問。那是讓他的理智懸著的最後一根線。
但現在,就在步步緊逼的追問下,那根線也要不堪重負了,要斷開了……
卡梅倫感覺到那根線的壓力,一些混沌的,說不定道不明的東西正從思維中流出,然後,現實用流沙賦予它們確切的形體。
——那些面板慘白,長著水蛭一樣的肥厚舌頭,還有一雙紅眼睛的怪物們……
那些東西,自己能否認,它們不存在,是虛假的嗎?
“嗒——“走廊中傳來腳步聲。將卡梅倫的思緒打斷。
他慌忙抬頭,唯恐看見長著一張大嘴的黑衣惡靈追出來。
但他沒想到,他所見到的東西,遠比黑衣惡靈更加可怕。他愣在原地,看著前方來人,眼中瞬間浮現出混亂和恐懼。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我本打算找你一起去審訊室,怎麼一眨眼,你人不見了?“
“我在禮堂找了半天,實在找不到才來這邊看看情況。“
卡梅倫看見諸葛飾非站在走廊盡頭,正在向自己埋怨道。男人穿著囚服,看上去雲淡風輕。全然沒有在審訊室裡,那般裝神弄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