飾非話音剛落,全場鴉雀無聲。
這個瞬間,所有人臉上表情都有些怪異。夏都張大嘴,還沒反應過來飾非所要表達的意思。傑克則反應更快,起初也和夏都一樣驚訝,但緊隨其後,他的驚訝轉變為憤怒,甚至,他就要擼起袖子給這自以為是的瞎子來上一拳。
他怎麼敢說出這種話?他怎麼敢的?之前為所欲為要操縱抽籤結果他都能忍下來,但現在面對這個決定,傑克可絕對忍不了!
這瞎子把樂透當成什麼了?他又把紅月放在眼裡了?一個兒戲般的賭約,就要把紅月這麼多年的心血全部賭出去?
這些年間,傑克常年主持樂透。於他而言,樂透有更多意義。所以,此時眾人之中,他的情緒最激動。
“諸葛飾非,你哪來的資格說這種話?“他衝過去就要揮拳,但沒走幾步就被夏都攔下來。
倒是沒有就此罷休,但掙扎幾次,夏都力氣比他大,所以並沒得到任何結果。
他臉色漲的通紅,一頭金色莫西幹髮型一抖一抖的,和鬥雞的雞冠一樣。這個洋相稍微有些難看了,桑尼和文森都表情怪異,尤其是桑尼,他努力憋住,不讓自己笑出聲:
“連你們內部都無法達成共識,我們有必要開這個賭局嗎?”
“或者,我應該問你,你有資格替整個紅月做決定嗎?”桑尼嘲諷道。看向的卻是夏都。
身為幫派首領,卻連部下都管教不了,看來夏都確實能力沒以前強了。
夏都沒有回答,他一手擒傑克,眼睛卻死死盯著飾非。他想從飾非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來,但可惜,他向來不擅長這種事。
他只看見一潭死水:“飾非,你確定要這麼做?”
語氣倒不像質問,反而像是在徵詢意見。見夏都這反應,桑尼臉色微變。
這可不對,夏都才是首領,首領在事關幫派的事情上為什麼要對這只是個成員的瞎子這麼客氣?
桑尼表情複雜,飾非卻笑著向夏都點頭。然後,他轉過身,回答桑尼:
“唯獨在這件事上,我比夏都更有資格。“
“我可以擔保,不管我做出什麼決定,夏都都不會對此有異議。如何,那你對這賭約感興趣嗎?”
“只要能贏賭約,紅月盤口和小腳我們親手奉上。但要是你們輸了,盤口就歸紅月。”
“仔細算來,做這筆買賣你們再划算不過嘛。”
此言一出,全場靜默。比夏都更有資格?這瞎子真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
但……夏都好像沒有否定……甚至連生氣的情緒都沒有?!他預設了這句話?
傑克則表現的更憤怒了,哪怕是被夏都攔著,他都急的跳腳。他困惑地看向夏都,他不明白,紅月現在的話事人是夏都,未來則是他,但為什麼卻要任由一個瞎子在外面胡作非為!
“他會毀了紅月的,夏都老大!”傑克吼道。
桑尼眯起眼睛,他倒沒去管已經歇斯底里的傑克。既然這瞎子能放出這種豪言壯語,那他需要思考的是,這份賭約真正實行起來的可行性。
的確,他說的有一點沒錯。柑橘不是靠著盤口起家。盤口是柑橘用以擴張的手段而非根基。就算失去盤口也是可以接受的損失,這和紅月不同。紅月的地位維繫全靠盤口,能把這塊打下來,毫無疑問對他們來說是重創!
到時,再等夏都一走,失去基本盤和首領的他們就像無頭蒼蠅,直接散掉都有可能。
身為一個前黑手黨,桑尼對利益向來嗅覺敏銳。此時,他的心在蠢蠢欲動。但他的理性卻在和他作對,理性像根韁繩,不斷勒住他的脖子,要讓他懸崖勒馬。
這瞎子會這麼好心?做一件這麼愚蠢的事情?就算是馬戲團的小丑,那也終究是報幕員。
桑尼曾在自己那黑手黨大家族裡聽過一些有關報幕員的傳聞。報幕員喜歡事先設局,設計好一切,規劃命運的走向。然後,他們讓敵人每一步都行走在其編織的網裡,敵人只能看著自己越陷越深,作繭自縛。
桑尼不清楚自己這個獵物在這傢伙的網裡走到了哪一步,甚至很有可能,再往前走,就是墜入深淵!
但一個賭約,換一個盤口……
香氣,利益的香氣勾撓桑尼的鼻尖,讓他欲罷不能。他腦海裡響起那位先生今天下出的最後通牒,一週內,他要擊垮紅月,讓柑橘能取而代之。
原來一步步擴大影響的方法確實太慢了,而現在,這瞎子遞給了自己一把刀……
錯過這把刀,下次,他要等到什麼時候?正如先生所言,監獄裡,他不是唯一的潛在合作者,他這樣一個被逐出家族的忍也只是在披著家族的皮享受特權。
“他跳不了多久的……很快,等那位先生出手後,他就根本無法繼續掌控局面。”
“是的,局面會失控,而只要他不在,我們似乎還真沒輸的道理。”
桑尼幾乎就要說服自己了,而他需要最後一塊拼圖,一個證據,一個證明他不會輸的證據。
他看向文森,然後視線又越過文森。他看向的,是柑橘此刻正大排長龍的盤口。上波樂透參加者眾多,而那還只是初次試水。一旦眾人嚐到甜頭,下一次,他們會更加趨之若鶩,欲罷不能。
賭博就和吸黃金葉一樣,讓人無法自拔。
“我們上一波獎池有多大?文森。”
“超過2000哥分,老闆。”
“也就是說,以每人10哥分計算,有超過200人給我們下注?”
“是的,老闆。”
“那我們男監一共多少囚犯?”
“300多個,應該不到400。“
“超過半數,是嗎?“
桑尼計算自己的優勢。然後,他閉上眼,深呼吸,試圖平復心情。
他用極為平靜的語氣,向文森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我們會輸嗎?文森。“
他最信任的打手,從孩童時期一路走來陪在他身邊的人。他要讓文森來推自己最後一把,而即便是文森,此刻以他最理性的視角來看待這個賭約,也不得不承認:
——的確,他找不出破綻,他不覺得他們會輸。
紅月正是最薄弱的時候,而柑橘空前強大,他們怎麼輸?
“我也覺得不會,但老闆……”
“行,文森,我明白了,在西西里時,我們就一直躲著這幫術士,但現在到了哥倫比亞聯邦,我們還有必要繼續害怕他們嗎?“
“報幕員又怎樣?我們輸不了,我桑尼·柯里昂更輸不了!“
他用手擦拭自己胸口的家徽。那是一片紋路漂亮的巨大蛇鱗。他昂起頭,身材矮小,還是個瘸子的他從未覺得自己的身影這麼偉岸過。
他一直在逃,逃了一輩子。但這次,他不想再逃下去。
……
……
晚飯後是點名時間。今早,老亨利親自上報了小腳失蹤。按規矩,監獄出現這種情況免不了要對各個可能有干係的人一番盤問。
但老亨利很雞賊,他找了一個特殊時期來上報這件事。監獄內有警司視察。要是此時上報出了差錯,那誰知道那位警司小姐會在她的報告上寫些什麼呢?
所以監獄上上下下的獄警此時都保持了一致的默契。大家都閉口不言,就算要處理,也要等這段時期之後。
這也是老亨利敢這麼囂張去幫助飾非的理由。他是老油條,很多東西,拿捏的相當到位。
監獄到處都增派了人手,巡查倒比以往更嚴格了。這一晚,獄警們甚至都沒聚在集會室玩撲克,走廊外不時會傳來腳步聲。
飾非待在單人牢房,他面前放著一張寫滿字的白紙。這是這次賭約的合同。是桑尼要求的,他希望留下書面見證,以免飾非耍更多花招。
這種東西的簽字按理說應該是夏都來,但傑克後面實在鬧的厲害,夏都表示明天他會給答覆。桑尼也接受了這點,並說明希望在明天的盤口開盤時,雙方簽字。
飾非對此表示理解,畢竟這張合同要揹負的東西實在太多,就算時夏都也需要時間思考。
所以,他飛快地將合同收起,然後,看向一旁房間的角落。他從角落裡抽出那張摩納克魚皮和尖刺魚鰭出來,放在地上。他收起桌面上平攤開的那本拉丁文日記,多瞄了一眼那日記上巨大的蛇形徽記後,也將其收起。
算算時間,差不多要熄燈了。而果不其然,這想法冒出來大概數秒後,牢房內的燈光全被熄滅。房間內陷入一道深邃的黑暗裡。
外面又在下雨,雨點敲擊牢房上方用來通風的視窗。
飾非閉上眼,嘗試在腦海中勾畫出一道複雜的陣法,確認無誤後,他才來到那堆材料前,咬開了自己大拇指的指腹。
要想繪製奇術師的陣法,有一樣材料是必須的,那就是新鮮的人血。
奇術陣法最早起源於中古世紀的鍊金術。鍊金術士們透過陣法聯通精神和物質,並使其昇華得到所謂【黃金】。
按鬼谷子的說法,現流傳於世的大部分奇術煉陣也都是透過從前的鍊金陣改進後得來的。這些鍊金陣廣泛存在於各種藏書和古籍中,哪怕一般民眾也能認知和學習。
按理說,這種廣泛的知識傳播應該會導致某項技術氾濫。但奇術不然,直到今日,在術士聯盟的分類裡,奇術依然歸納於神秘一側,和科技技術不同,它們是鮮為人知的能力。
原因為何?歸根結底,導致這一結果的最大原因,其實也恰恰出自它的低門檻和氾濫。
大量的人知道相關秘聞,所以嘗試繪製陣法的人不在少數。但大多數人繪陣時只知一二,未能窺得其中奧秘,導致繪製的陣法完全是張廢圖。
陣法構圖,材料,繪陣手法,以及最難最晦澀的符文……
這些東西少了任何一個,陣法就難以構築,更不用說發揮功效。
實踐驗證真知。當針對某項知識的實踐換來的是一次次的失敗後,那自然,人們會對其真實性產生疑問。
無法驗證的東西自當摒棄,尤其是當時的舊大陸上,也在捲起名為啟蒙運動的時代風暴。
那是場大規模的神秘消退,奇術,陣法,甚至是術士,自那次風暴後,表層社會世界被所謂現代性和理性取代,神秘與感性則退居幕後。直至今日,雙方失衡的局面都尚未扭轉。
飾非看著被特意清理出來的空地,腦海中回憶起鬼谷子教授的這些歷史。
他自嘲地笑笑,在這段歷史裡,人類如此不幸,因為無法驗證,導致錯過一項極為可怕的技術。
靈媒陣法自然不是用普通筆墨構築,能將其堆砌的,從來都是最純粹的鮮血。你可以使用不同工具繪製那些複雜的宛如銀河星圖般的陣法,但繪製的基底若一開始沒選對,就永遠無法觸及門檻。
又假如,你運氣不錯,幸運地選擇使用鮮血繪陣。但接下來,等著你的是更麻煩的符文學習和材料獲取。這些都是門檻,不論你在哪一步失敗,都會功虧一簣。
飾非這次煉製選擇使用的是鬼谷子最常用的陣法。按其所說,該陣法起源於鍊金術士們曾追隨的一位名為巨匠造物主的信仰。
陣法分三層。最外圍是一層紛繁的鎖鏈紋。這層繪製也最繁瑣,鎖鏈如網,分佈在陣法周圍。重複且複雜的繪製要耗費大量精力。
飾非繪製前做過大量練習,但此時,他依然小心翼翼。
也虧得他基礎紮實,鎖鏈紋繪製步驟雖然複雜,但他有條不紊,大量重複性工作對他來說或許算不上難題。
他很快行進到鑲嵌符文的第二層。這層要用漂亮的玫瑰荊棘紋打底。所要求的技藝也更精細。大拇指不再適合用來當作繪製工具,所以飾非將食指也給咬開。
鮮血順他的嘴唇流下,在一旁提前點燃的微弱燭火照耀下,飾非投在牆上的影子襯的更猙獰了。荊棘遍佈陣法,栩栩如生的尖刺與嶙峋彷彿真的是將他的手割破的罪魁禍首。
飾非提前在荊棘紋中留下七個空缺,然後他沒有急著填補這些空缺,而是行進到第三層,也是整個陣法的內嵌紋。
他繪下三片羽毛紋飾,羽毛組合出三角,重疊交錯,將陣眼收束成一隻詭異的法眼。
做完這步後,飾非才算鬆了口氣,能看見他緊繃的動作隨之一鬆,然後,他從旁邊搬來柑橘,將其放在法眼上。
“還算順利,如果哪裡出了差錯就得重來了。“
“我可沒那麼多血能浪費。“飾非捂頭,想緩解失血導致的暈眩感。親手繪陣比想象的要累,拋除長時間注意力集中不說,更關鍵的,繪製材料全是你的血,長時間繪製必然導致失血癥。
飾非提前計算過時間,儘管他覺得自己已經將時間把握的很精準,但初次嘗試因為細節分配不均,還是導致失血量有些超標。
“接下來,還剩點綴符文……”飾非倒在床上,算是中場休息。他望向玫瑰荊棘紋中空缺的七個孔洞,咬牙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