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說話時微微昂頭,儘管比飾非矮一個頭,但氣勢不落下風。
話說到這份上,飾非還沒警覺那就太遲鈍了。他打量起這位小紅帽的面容,也是此時,他才發現,或許這個漂亮的女孩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花瓶。
“你在套我話?”
“呀,被發現了?”女孩並不尷尬,反而吐吐舌頭。
“有點太刻意了,如果你順著祖母的話題和我繼續聊,說不定我會順勢說出你想知道的事情。”被揭穿底細的對手並不可怕,飾非表情還算輕鬆,轉而揭穿對方的處境。
“今天在監獄轉了一圈,卻發現,似乎和警司局下達的指令不同,是嗎?”
“所以你才會甩開典獄長和獄警,找落單的囚犯試圖套出你想知道的情報。”
“你究竟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飾非直視她,問道。
對方此時倒也一點不怯懦,她也看著飾非的眼睛,和一般人不同,哪怕見到飾非那隻可怕的義眼,她的臉色也沒有變化——這是個勇敢的姑娘。
“你願意幫我嗎?“
“您也知道,囚犯在監獄過的如何全看獄警的臉色。要讓他們知道我和一個外人串通一氣,他們肯定不給我好果子吃。“
“當然,如果是監獄內部出了什麼大事需要警司局調查的話,或許我能考慮考慮,反正,警司也不會因為一般的小打小鬧就出動的,對嗎?“
飾非做出揣測,而在某個難以察覺的瞬間,女孩眉間微微顫動一下。
“你似乎很聰明,比我先前找的幾位囚犯都要聰明。他們要麼看著我的胸部說不出話,要麼就是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什麼,只會吹牛給自己臉上貼金。“
“他們搞的我對威爾頓印象很差呢,作為聯邦最險惡的監獄,裡面的囚犯也都應該有些本事才對,找了半天都是臭魚爛蝦,也就淘到你這麼一個還看的過去的傢伙。“
“長的也還挺不錯哦,這種條件在外面幹什麼不好,幹嘛犯罪?“
小紅帽走上前來,用指尖挑住飾非的下巴。這動作很曖昧,但飾非此刻可不敢多想。
他只是無奈地說道:“身不由己,要能好好活著,誰想蹲大牢?“這倒是句實話。緊接著,他又補充道:”所以,你想知道什麼?“
女孩看向飾非的目光半信半疑,似乎還在猶豫是不是應該向一位囚犯透露這些訊息。
但她思維轉的很快,想的倒也通透,找了一整天,眼前這人似乎是她唯一的機會。
所以,她嘆了口氣後說道:“我聽說,威爾頓有個死刑犯。“
“——一個處理不掉的死刑犯。你對此有所耳聞嗎?“
女孩收起了人畜無害的表情。她看向飾非,是在緊盯對方的表情變化。
但很快,她失望了,她沒能從這男人臉上看見任何細節,甚至連最本能的驚訝和恐懼都沒有。一般人聽見問題,就算不知道,那至少也會表現的困惑。
但這傢伙……她皺起眉頭。
飾非自然聽不見她的腹誹,而飾非也的確在有意壓制自己的表情。因為在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他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個身影。
“我沒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怎麼,警司局還兼顧處理死刑?”他片刻後說道。
小紅帽卻在聽見他這番回答後,臉上不可避免流露出失望。她又在飾非身上打量了一圈,顯然還是有些在意。
“我們一般不會干涉監獄內的犯人具體處理。只有當這個犯人威脅到一個監獄的整體秩序時,才會適當出手。”
“你或許還不知道,那死刑犯犯了什麼事情,”
“犯了什麼事?”
“連環兇殺,大都會,塞西里爾酒店,一共十八起針對女性的肢解兇殺案,出自他一人之手。大都會警方追查他已經很久了,但直到前段時間整理案宗時,才發現,他已經在金斯波特自首,並遣往威爾頓。“
“地方警局和大都會警局之間的檔案平時並不互通,只有在每年的清點時期才會放在一起整理。這次也是趁此機會才發現了這個漏洞。“
“案宗顯示,他在金斯波特審判廳已經判處死刑,交付威爾頓執行。“愛麗絲說清楚來龍去脈。飾非的表情看上去卻漫不經心。
這能讓女孩找不到破綻,但他依然開口說道:“不是挺好嗎?皆大歡喜,兇手被繩之以法。這威爾頓像他這樣的殺人犯數不勝數,把他放在外面的監獄或許很特別,但在這裡,真不值得引起警司局的注意吧。”
飾非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但看這小紅帽的模樣,卻似乎並非如此。她冷哼一聲:“如果事情真的到這裡就結束了,那的確用不著我們警司局出面。”
“但假如,這還為時尚早呢?”
“兩週前,金斯波特的漁民發現了一隻漂流瓶,漂流瓶裡裝的東西讓那老漁夫嚇了一跳,迫使他馬不停蹄將那東西交到了地方警局。”
“漂流瓶裡裝的是一截斷指,一截屬於女人的斷指。”
“警局立刻就對這截斷指的指紋進行了取樣分析,結果卻發現,這斷指的記錄居然被儲存在案。它屬於一個囚犯。一個名叫萊爾汀的在威爾頓的女囚犯。”
“警局對斷指的傷口進行了比對,很快就發現,傷口的切斷手法和當時塞西里爾酒店案時非常相似。”
“一個應該已經被處死的死刑犯,他曾使用的作案手法,在他所處的監獄突然出現了。”
“聽我說了這麼多,對此,你也該有些頭緒了吧。”
愛麗絲向前邁了一步。忽然間,她的目光就盯死在飾非的臉上。飾非被盯的不自在,只能將臉別過一邊。
“如果這麼想查清楚的話,想要證明那囚犯是否還活著,只要去一趟死牢不就能弄清楚了嗎?警司小姐不認識路?我可以帶路哦,那地方在地下一層。”
“我剛剛去過了。很可惜,我沒在死牢裡找到任何人。“
這是自然,畢竟,她去找人的節點大機率是在鬼谷子和飾非出去釣摩納克的時候。兩人都出了門,死牢裡自然沒人。
當然,鬼谷子有靈擺,要說他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今天待死牢有危險才選擇和飾非一起出行倒也不好說。畢竟,飾非可捉摸不透自己那師傅。
飾非不動聲色,他裝出想繼續解釋的樣子:“那去問問典獄長不也可以嗎?他對你言聽計從,想知道什麼很快就能知道吧。”
“如果他真的像表面上那麼聽話就好了。但事實上是,典獄長先生從一開始就在阻止我和囚犯單獨接觸,甚至,他不希望我單獨在監獄裡閒逛。”
“看上去,他似乎也想隱瞞什麼,不想讓我知道。”小紅帽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沮喪。
來到這監獄看上去她並沒有那麼順利,反而是處處碰壁。
“那你找我也沒什麼用啊,我只是個小囚犯,典獄長都不透露的事,我哪兒知道。”
飾非找到合理的推脫理由,但意料之外的是,眼前這女孩的調整速度很快, 聽完飾非這樣說,她非但不氣餒,而是表情很快就變的狡黠。
她不懷好意地看向飾非,看的飾非直髮怵:“但你是個囚犯,在監獄裡活動要比我自由的多,不是嗎?”
“既然這樣,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警司的請求,我可以有拒絕的權力嗎?”
“又不是白乾,我可以滿足你一些小要求,這是一筆交易。”小紅帽顯的很上道。監獄裡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傢伙,今天一圈抓下來,顯然就這個傢伙最靠譜,最值得交易。
聽見交易兩字,飾非也是覺得好笑,他追問道:“你能給我什麼?”
“減刑,如果你協助警司局調查有功,我能幫你向司法部門那邊申請到減刑。甚至是出獄的機會也不一定哦。”
“我需要你幫我去死牢那邊確認那位死囚的情況,順帶的,之後如果調查上有其他需要在監獄裡打聽的訊息,我希望你能幫我執行。”
“我的身份不方便,所以只能指望你啦!”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對男人來說,這是最致命的誘惑。
毋庸置疑,如果換做是米克斯那個蠢蛋過來,恐怕馬上就會墜入這女人的溫柔鄉里。但飾非相比之下就要小心謹慎的多,他一直在思考,直到外面都響起代表值崗時間結束的鈴聲。
犯人們人頭攢動,朝食堂湧去。
飾非望了一眼門外,然後,他快速點頭,就要走出門去。
女孩反應倒也快,意識到飾非打算走開時,她伸出手去拉,但轉眼間,走廊上湧出的人流就將飾非的身影給淹沒了。
這個時間點,飢腸轆轆的犯人們都趕著去食堂開飯。走廊本就狹窄,加上這人流量,擁擠程度可見一斑。
也是在此時,這位愛麗絲·伊莎貝爾小姐終於意識到這傢伙剛才為什麼要思考這麼久。
他在等,等這個鈴聲,鈴聲一響,他就能搪塞,然後儘快脫身。
“這個壞蛋……”一對虎牙咬住紅唇,愛麗絲髮出生氣的抱怨聲。
……
……
飾非溜的快。他不是米克斯,自然也知道,這女人的報酬哪有那麼好拿。
更不用說,她要調查的是鬼谷子,是自己的奇術師傅,要是幫著她把鬼谷子給逮到了,那他們的越獄計劃又該怎麼辦?
儘管這女人所說的事情有些可疑,但飾非在許多事情上向來拿捏清楚。
鬼谷子的過去並不重要,他在監獄裡又做過哪些事情,他也可以不在乎。重要的是,他能幫自己離開監獄,而他也需要向老頭學習奇術。
這是最基本的利益繫結關係,那位年輕的警司小姐可能並不清楚,一個在監獄裡待了十年的人,其道德底線能低到何種程度。
飾非可以接受許多事,離開監獄後,他會將一切拋之腦後。
“飾非,今天一天沒見你人?”
肩膀忽然被人搭了一下,聽這個自來熟的聲音,飾非都能想象到米克斯那張傻臉。他往旁錯開,算是躲開米克斯的親熱舉動。
但對方並不氣餒,反而靠過來,勾肩搭背:“你知道嗎?那小美女警司會在監獄裡待四五天哦。這段時間我們都能大飽眼福,你說,晚上要不要偷偷溜到她房間看她洗澡?”
米克斯表情有些猥瑣,連帶身旁的小弟司馬宣也一起露出想入非非的表情。
這正是飾非不想搭理他的原因,可以預見,米克斯接下來幾天的話題都會圍繞那位小紅帽。但他又很快意識到米克斯剛才說的意味著什麼,他皺眉,問道:
“你從哪兒知道她會逗留這麼久的訊息?”
“當然是她自己說的呀,真平易近人啊,一點架子都沒有,就站在那邊回答囚犯們的問題。”米克斯伸手指向人流聚集的地方。那邊已經被圍的水洩不通。
愛麗絲已經從圖書室出來,她就站在人群中心,恰好,飾非看過去時,她也投來一個狡猾的笑容。
“這女人……”飾非不禁咒罵道。他自然清楚對方這麼做的原因。
無非是用一種強硬的手段來告誡自己,他還在監獄裡,他躲不掉,如果對方真的有需要,隨時都可能找上門來。
飾非原以為對方是聰明人,自己表現出這麼抗拒的態度後,她不會死纏爛打。但就像愛麗絲低估了飾非的道德底線一般,飾非也低估了她的厚臉皮程度。
之後幾天,她很可能像是狗皮膏藥,神出鬼沒。這可不行,飾非想到還要幫鬼谷子坐的那些事情,一陣頭疼。
要是正好在他向鬼谷子彙報時被這女人抓到,那可不就是給人指路嗎?
走一步算一步,飾非發出嘆息,也不打算繼續理會愛麗絲,便朝食堂走過去。或許是小紅帽的原因,食堂現在的人居然並不算多,犯人們都聚集在門外,領飯的倒是少數。
今天提供肉汁土豆泥佐番茄牛骨濃湯。濃湯雖然用的是罐頭製品,但不會像之前的鷹嘴豆那樣發酸。
也難怪米克斯希望警司小姐多待一段時間,不僅養眼,還養胃。
飾非領完晚飯後,來到紅月的桌子附近坐下。他看見夏都,夏都正在給傑克做交代。這是昨晚後,飾非今天第一次看見夏都。
似乎什麼都沒變,夏都依然笑臉相迎。但忽然,飾非想起夏都給的那個承諾。他轉過頭去,看向外面略顯陰沉的天空。
“就算我想,也得能出去才行。“
“飾非飾非!找你一天了,你小子偷偷溜哪兒了?“視線沉入暮色。有人過來拍飾非的背。米克斯在身旁,他做不了這種動作,那監獄裡剩下的還喜歡拍人背的就只剩……
——老亨利帶著他的菜鳥徒弟站在旁邊。老頭沒有急著領飯,而是在看見飾非後就興沖沖過來打招呼。他手上拿了厚厚一摞硬幣,全是價值10哥分的銅板。
老頭看樣子已經將昨晚的戰利品兌換成獎金,他來向飾非道謝,將這摞銅板全部塞進飾非口袋。
“是不是太客氣了?老亨利?”
“不客氣,不客氣!我從沒贏這麼多呢。”
“下注的人少,自然分錢的人也少。紅月賠率向來動態,獎池整體下降比例不大於分成人數下降比例時,實際每個人到手的金額應該會略微上漲。”
昨天的事對紅月有影響。經過計算,這次樂透的獎金池其實下降了不少,有許多人投了柑橘的盤口而沒有選擇紅月。
但飾非依然笑著讓老亨利感謝柑橘,正因為這一出,老亨利分的錢才比以往多。
老頭沒上過學,自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他只知道賺到錢就是開心的事。他來找飾非也只是還禮的,略微寒暄幾句後,他就有帶著卡梅倫離開了。
等他走後,米克斯饒有興致地靠過來,他小聲向飾非確認:“飾非你的意思時,柑橘插手了,我們現在這些下注樂透的人還能賺更多?”
“只是暫時而已,如果繼續下跌,那收益肯定沒辦法維持。市場競爭在短時間內看肯定利好你們這群消費者。“飾非答道。
而得到這個答案就已經足夠了,米克斯開始掏錢,但翻來覆去,也只找到三個銅幣後,他只能轉過身吩咐司馬宣也拿點出來。
“就這麼點,老大……”司馬宣委屈巴巴地捧著六個銅幣。米克斯也不管數量多少,就統一收進口袋,繼續向飾非詢問:
“我能下注嗎?飾非,幫我找夏都老大商量一個能中獎的號碼。”
米克斯堆笑,監獄裡的人都看中利益,他當然也不例外。
但有些錢,可有命賺,沒命花……
飾非嘆息:“我建議你去投柑橘,那邊收益少點,但很安全。”
“安全?我們自己的盤口怎麼就不安全了?”
【這你就得問小腳。】這句腹誹飾非沒說出來。飾非看向對面,他早就注意到桑尼正在偷偷盯著自己。
有些人禍,就算明白,你也逃不掉。所以,你才需要一直掌握主動權。
飾非微笑示意,然後,他輕聲安撫米克斯:“聽我,這幾次都先去投柑橘。我不會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