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溪鎮 坑口村
雨後,天空中霧霾未散,朦朧如披上了一層薄紗,迎面而來的風帶來陣陣寒意,王洛辛戴著一頂帽子,揹著洗得泛白但乾淨的書包,走在橫跨田野的小路上。
幾隻流浪狗踩著淤泥一路追隨,狂奔而來,不知道是因為認識王洛辛,熱情的打招呼,還是因為女生看著足夠弱小,激情野狗們弱肉強食的捕獵慾望。
王洛辛的家在最靠近山腳的位置,離家不遠處,有一條小溪,一群婆婆阿姨在那洗著蔬菜和衣裳。
“哎呀,辛兒回來啦?”說話的是王洛辛的親嬸嬸。
“嬸嬸好。”王洛辛滿臉疲憊但面對自己的親人還是笑的燦爛。
“你看,這辛兒多有禮貌,還是劉雲你教的好。”
“哪裡,看你說的,辛兒呢,本來就聽話乖巧,平時多虧她照看弟弟,省心了不少呢。”劉雲笑著回答道。
劉雲是王洛辛的養母,平時在村裡為人和善,劉雲的老公—王洛辛的爹名字叫王強,是王洛辛的養父,王強在村裡也是出了名的老實人。
王洛辛的生母陳淑惠以前也算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從小衣食無憂,一次偶然認識了王洛辛的爹-王長根,就跟著王長根來雙溪村私定終身,一開始她父母還好言相勸,誰知陳淑慧愛得堅決,揚言他們再勸阻便要和斷絕關係,自打那以後,陳淑慧父母就再也未曾出現過。
陳淑慧和王長根過了好幾年的幸福日子,王長根是重情重義之人,深愛著陳淑慧,想給淑慧最好的生活,於是拼命的工作,生活也終於有了起色,幸福的過了四年,陳淑慧懷孕了。
王長根自那時起更是起早貪黑,常常夜裡八九點才回家,凌晨兩三點又出去幹活,幾個月後,孩子出生了,王長根去隔壁老王家借了本新華詞典,取名“王洛辛”,寓意是,就像心肝寶貝一樣珍貴,洛辛-若心,多好聽的名字呀。
孩子一歲多會走的時候,家裡已經存下三萬元的存款,是村裡第一個萬元戶,在那個年代,三萬元在農村別說蓋一套房,就算是蓋個3套新房也是綽綽有餘。
那天,王長根像往常一樣白天去工地裡幹活,下班後收村裡的各戶農家菜拿到鎮裡賣,去鎮裡的路上暈倒了,倒在了離家不遠的山路邊,陳淑慧抱著王洛辛一路哭著找,王長根被搖醒的時候,只感覺自己睡了一覺,去小鎮裡檢查也沒檢查出個所以然,一家人這才放心。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王長根半夜睡覺流鼻血,那鼻血多的,像沸騰噴湧而出的火山,根本止不住,兩人趕緊將女兒拜託給鄰居照看,連夜去市裡看病,可厄運專挑苦命人。
“肺癌,晚期。”主治醫生拿著檢查報告對著陳淑慧說。
“醫生,有什麼辦法嗎?醫生求求你救救我老公。”陳淑慧早已泣不成聲,晚期,肺癌晚期,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是她還是希望醫生能給自己一些希望。
看著陳淑慧殷紅的眼睛,醫生嘆了口氣“我們會盡全力的,我希望你們有個心理準備。”
陳淑慧回到病房的時候,王長根已經猜到了一切,看著年輕的妻子,想到年幼的孩子,王長根只想好好活下去,他牽起陳淑慧的手。
“我不想死”
“淑慧,我們想辦法去最好的醫院看病好嗎?”
陳淑慧看著眼前的王長根,心裡無限的自責,如果不是起早貪黑,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為了這個家,王長根也不會休息不好,也不會長期在工地裡吸入那些有毒的氣體…
“好,我們去看,市裡看不好,我們去杭州,杭州看不好我們去上海,去北京。”
自從確診之後,王洛辛便再也沒有見過父母,小小的王洛辛那時候還不懂什麼是生離死別,她只知道爸爸媽媽在外面賺錢,要給自己買荔枝吃,王洛辛最愛吃荔枝了。
陳淑慧和王洛辛去遍任何可以治療的地方,用盡了所有偏方、土方,甚至當聽說活壁虎活、鼻涕蟲可以吃掉癌細胞的時候,毫不猶豫的將所在醫院附近的牆上活壁虎全都抓來生吃了下去……
但一年後,王長根還是死了,王長根死的時候三萬存款已經全部用盡,還欠了一屁股債,那天,王長根抱著小洛辛,
“心心,爸爸今天想出去釣魚,晚上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紅燒魚好不好?”
“好,爸爸,我最愛吃紅燒魚了。”
“那你今天陪媽媽去市裡看一下外婆好不好?”
“外婆?外婆是誰,我沒有見過。”
“哈哈哈,外婆是你媽媽的媽媽,小笨蛋”王長根看著天真爛漫的小洛辛忍不住笑出聲。
“心心,走了。”陳淑慧穿著王長根兩年前給自己買的新衣裳,化了個淡妝,她今天想回孃家找爸媽借點錢,就算父母已經四年不和自己有聯絡了,但父母終歸是父母,沒有父母不希望孩子過得好,陳淑慧想著一把抱起了小洛辛。
門外的三輪車早已等候多時,陳淑慧抱著女兒坐上三輪車,看著站在家門口的王長根揮揮手。
“去釣魚吧,多釣幾條,等我和心心回來就有魚吃了。”
王長根眼睛一直看著稍微打扮一下就楚楚動人的妻子,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樣貌聲音,他都想永遠雕刻在腦子裡。
王洛辛剛坐上三輪車顛簸幾下便睡了,過了十來分鐘,突然醒來大哭。
“我想回家,我要爸爸,嗚嗚嗚。”
“心心乖,晚上就能見到了。”
“我不,現在就要見到爸爸,我現在!我現在就要看到爸爸,給我停車!現在就給我停車。”
王洛辛一把撲到司機身邊抓起胳膊就咬。
最後陳淑慧只能作罷,讓司機掉頭回去。
“爸爸在池塘邊,走,媽媽帶你去。”王洛辛剛想往家門口跑,就被陳淑慧一把抓住,抱著往池塘邊走去。
可池塘邊哪有人,“長根,長根~”
還沒等陳淑慧喊完,腳剛著地的王洛辛便已經往家的方向跑。
…
“爸~”
小洛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見王長根安靜的側趴在地上,身邊藥丸散了一地,眼睛睜著,嘴邊流出白沫,一動不動。
王洛辛的字典裡,沒有死亡的概念,她沒有哭,只是安安靜靜的拉著爸爸的手,看著他。
最後,王洛辛只覺得身邊的人流越來越多,她在眾人的哭聲中淹沒。
三天後,王長根下葬,陳淑慧用收到的份子錢給王洛辛買了許多新衣服。讓她在家等自己,她要出去賺錢給她買好多好吃的,有事就找隔壁老王家,懂事的王洛辛只知道自己沒有爸爸了,所以要對媽媽更好,照顧好媽媽,要聽媽媽的話,她點點頭,手裡握著媽媽買的新鞋,一直等啊等啊,等到天都黑了,媽媽再也沒有回來過。
第二天,同村的劉雲和王強便出現了,他們說,他們來當王洛辛的爸爸媽媽,王洛辛也哭鬧過,她想爸爸媽媽了,她跑嬸嬸家,想要嬸嬸給媽媽打電話,嬸嬸說不知道媽媽電話,她媽媽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王洛辛知道,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很久很久之後,劉雲媽媽告訴她,陳淑慧再婚了,還給她生了個弟弟。
劉雲心疼的抱著她,親著她的臉蛋道“心心我雖然不是你的親生媽媽,但是我會對你就像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好的,你王強爸爸也是,我保證。”
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就是保證了,王洛辛那三年確實過的無憂無慮,劉雲和王強都輪番寵著她,把她當心頭上的尖尖,醫生確診過,王強得的是絕精症,這輩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這件事情村裡人盡皆知,王洛辛雖然不是輕生的,但卻是全家的寄託。
三年後,劉雲懷孕了,而且還是男娃,村裡各人有各人的說法,有人說王洛辛給他們家沖喜了,王強家命裡無子,但王洛辛命裡有弟弟,這才把弟弟帶來了;有人說王強本來就會懷孕,鎮裡醫生醫術太差誤診罷了;還有人說劉雲作風不端正,孩子可能不是王強的。
王強雖然為人老實,但作為男人也要面子,無精症這件事情讓自己一直抬不起頭來,無精症自己也認了,要代斷子絕孫自己也認了,這突然來了個娃算是什麼事啊。
王強心裡一直覺得這孩子不是自己的,甚至覺得劉雲和村裡那幾個青年男人平時關係走太近了,懷疑是他們的,王強膽小,事藏心裡不敢問,更不懂說去驗個DNA了,劉雲脾氣大,萬一搞錯了,劉雲可不和自己拍桌子,這個事情就像定時炸彈一直壓抑在王強心裡,對這個兒子是又愛又恨。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一家的氛圍也變得越來越奇怪。王強錢平時太過老實,本就賺的不多,還經常被黑心老闆扣掉部分工資,家裡還要養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劉雲越想越憋屈,想把王洛辛送走,又怕心裡人閒言碎語,這些想法累積在一起,最後漸漸演變成了產後抑鬱,整個人像發瘋了一樣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