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輾轉了近兩天,到學校宿舍時已是晚上8點多。老六說,怎麼才回來。他笑著說,幸好趕上最後一班車,不然的話現在還趕不到呢。稍頓了頓,老六說,你知道嗎,唐曉玲死了。啊,唐曉玲,她怎麼死的?他問道。自殺的,今天下午。老六說。他沒再作聲,呆了一會,抓著鐵床欄杆,上了床。老六說,怎麼,你都不準備去看看?他說,我累的不行了,再下去,我也要和她一樣了。說著仰面躺下,然後一動不動。老六看著他嘀咕道:怎麼回事啊,喂,你不去,外面人都去了的呀。他忽然敲著床沿大聲嚷道:你們去吧去吧,讓我安靜會兒好不好?
第二天早晨,他還在床上睡,江容氣喘吁吁的上來,一把把他推醒,呼吸急促的說,你知道嗎,唐曉玲自殺了,你知道嗎?他沒有回答,胡亂的拿過衣服穿好,下床來跟著她出去,直到路上沒人時他說,我昨天就知道了。
她在一旁跺著腳說,你昨天就知道了,怎麼不去?
他說,我昨天晚上才到,累得不行。
她說,累就不去?別人都去了,誰像你,看你這副德性。
他突然提高了聲音:我哪副德性,我看她,誰看我,是我殺了她?
啪的一記耳光,江容低聲罵道,你繼續吼呀,真想不到,你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這副模樣怎麼啦?他扶著自己被打的臉頰,上前一步,惡狠狠的盯著江容。
從未見過他這副神情的江容禁不住往後退了半步,很快立住了,但語氣明顯軟了下來,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同情心?他禁不住冷笑了一聲,同情心是什麼?
你知道唐曉玲的死為了誰?他又上前一步,逼著她的眼光。
她禁不住又後退了一步,瞪大眼望著他,似乎忘了回答。
為了我,是吧。見江容沒回答,他回過頭說,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為了我,對,是為了我,她泉下有知的話,問問她自己,是不是為了我,是不是我得罪了他?
是她日記上寫的,還沾著淚呢,她-----
江容還沒說完,立刻就被他大聲打斷,淚?血又怎麼樣?有男朋友時跟男朋友好的像一個人,畢業了,要分手了,雞飛蛋打了,想到了我。快活時忘了我,傷心時就有了我,我他媽的一天到晚面都難得見到她幾次,就為幾行日記,就為日記上幾行眼淚,我就該對她負責?
你怎麼這個樣子?回過神來的江容立刻開始了斥責,日記上寫的清清楚楚,難道是假的,難道不是她的心聲?你這麼做真的對得起她嗎?
對不對得起,人已經走了,我沒看到日記,如果真是這麼寫的,我非常感謝,能被一個人從心底惦記,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福分,她儘管走了,我也會永遠銘記她。。但我要說的是,對她自殺這事,真的和我沒什麼關係。
這裡不是追究責任,只是她日記裡說成這樣了,難道你心裡真的沒有一點愧?
我該怎麼愧?也許她真是這麼想了,那又怎麼樣?想是想,做是做,她平常時有男友陪著,該分手時就想到了我。我呢,這麼多天一個人的日子誰想到我?都說日記上的文字是真的,難道她白天晚上和男友在一塊玩樂是假的。我不相信那些在紙上寫的,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什麼日記,眼淚,假的,都是假的。
他忽地感到一陣暈眩,往後大樹上靠了靠,緩過來時發現江容正用手臂托住他臂膀,於是盡力對她笑了笑說,對不起,我沒事。然後又閉上眼,定了定神,感覺自己的大腦就像被洪水沖洗過的平地,水退下了空空一片,只剩下一道道被沖刷後的痕跡,好像缺氧似的,又有些搖晃。
江容趕緊把他扶住,靠在樹上,他的心緒安了些。他說,你走吧,我沒事的。江容看了他一眼說,去一下吧,大家都去了,你不去不大好。他在樹上把身子往後靠了靠說,好吧,我在這兒呆一會會下去找你的。看她還有些不放心的樣子說,放心吧,我活不好也死不了。接著拉低聲音說,好端端的,死幹嘛呢?本已轉身要走的江容又背過身來,他趕忙露出了笑容說,你放120個心,我還什麼都沒享受,怎麼會死呢,想不開又怎樣,死了不就白死了,白死了。他又喃喃的自語起來。江容走過來嚴厲的說,別胡說了。她臉色有些蒼白,直視著他的臉說,你再說我就不走了,上去睡覺去吧。說著把他往上一推走了。
他當晚還是下去了,找到江容時她已在唐曉玲寢室裡,那裡圍了很多人,江容在人群中用手絹捂著鼻子,靠在她同宿舍一女生邊上。他走過去時,有人輕微的把身子挪了挪,他得以無阻的走到 唐曉玲屍體旁,她側臥在那兒,一隻手放胸口上,一隻手垂在一邊,臉向一側歪去,她的嘴微微開著,彷彿想要訴說著什麼。
他走到她跟前時,抽泣聲暫時都停止了,屋子裡出奇的靜,人們都停下來手中的事,默不作聲的看著他。他在她身邊站著,不知怎麼,思緒有些恍惚起來,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處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他像面對一個非常平常又像有些熟悉的場景,此刻泛起在他心中的像是一種古老的似曾相似的回憶,恍恍惚惚的,鬧不清是幻影還是現實。他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這時他忽然覺著胳膊被人拉了一下,接著像木頭似的被人從人群中拉出來,到了外面,涼風一吹,頓覺清醒了許多,再看看發現是江容竟然正拽住他的胳膊衣袖。他看到江容眼角有淚痕說,怎麼,你哭了?她說,你不一樣嗎?你剛才那樣子,讓人看了比哭還難看。他愕然了,我剛才哭了嗎?他摸了摸眼角,沒一絲眼淚。
唐曉玲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就因為失戀?他問。
我也不曉得。她去世後她的日記被人找到,後發覺她最後一陣情緒很低沉,在她去世前兩天的日記裡寫道:不知怎麼,我這兩天總是做這樣的夢,夢見很強烈的白光急速的向我撞來,我急速的調頭,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的窟窿,一下子把自己吸了進去。我想,一個人只有到了生命邊緣才會有這樣吧。她說。
急速的白光、深不見底的黑的窟窿,一個人到了什麼境地才會有這樣的的念頭呢?
那天到了半夜,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將他驚醒,他再也睡不著,悄悄起床,一個人來到了外面。宿舍樓已是一片黑暗,他獨自一人走在這充滿幽靜的夜裡,這條林間大道連結上下層女生男生宿舍。不知不覺,他走到了女生宿舍前,哭聲聽的更加清楚,他悄悄的站在門外,門沒有關,裡面的一切看的很清楚,一道暗紅的光打在她臉上,化了妝的唐曉玲如同睡著了一般,她臉上的一點兒痛苦表情沒有了,又恢復了那個歲月靜好的狀態,就是這份平靜,讓很少流淚的他,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
曉玲,我對不起你,這輩子我沒辦法給你愛情,可我知道,在這裡你是唯一一個曾全身心的愛過我的人。因為我沒有給你所需要的一切,你才賭氣走到了今天,在這裡,我從心底對你表示傷心,我理解你。
曉玲,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在日記上留下這一切,是在傾述你的心聲還是暗示對我的懲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能在一個人生命彌留的最後時機被人記住是他一生的福分,我曾經在別人面前不當回事,但現在我明白,你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曾傷你太深。我知道,但是代價太大了,你怎麼這麼傻呢?
曉玲,像你這麼聰明一個的女孩是該明白,像我這樣的男人,是不值得你愛的。我沒有真正接受你,是我的錯,但還有很多東西你不知道,我也沒法告訴你。我直到現在還在深深的自責,我真的不該找你,不該觸碰一顆原本封閉著的善良的心。
沒想到,一個根本不值得你愛的人走近了你,傷你傷的那麼深,是我害了你,沒有我招惹你,你怎麼會如此匆忙的尋找下一段感情,怎麼會一下子走到今天?
曉玲,你有沒有想過,你走後,你的母親怎麼辦?她已經失去了你的父親,怎麼可能還能承受失去你?你可以懲罰我,你太傻了,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為什麼要放棄生命?
曉玲,愛情不是一個人的全部,而親人卻要伴你一生的呀!你怎麼就這麼傻啊。
曉玲,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可是面對這一切,我卻是隻能無能為力,誰讓我明知道你要愛情,我偏偏就給不了你愛情呢?你不原諒自己,但以這種的方式處置,把對我的恨帶到了那裡,真是太傻了。
她每天在日記上寫下了這麼多話,但走之前卻不肯當面跟他說一聲,可見她對他的絕望,因為這種絕望,才讓她不願意繼續活下去。說來說去,她根本接受不了現在這個男友的無情背叛,在與現任男友的相處中,她曾體驗到令她嚮往的快樂,他們約會,漫步,郊遊,燒烤,還有歌廳,他給了她那個年代女孩所期待的一切,她也為他獻上了所能獻上的一切,但當寒假尚未結束,她收到他的來信,一切已經結束,因為家裡不同意,實在沒辦法。
揹著家人大哭後的她回到了現實,一切回到了原點,只要一想到這一切令其心碎,可一想到回校後每天與從前的他的朝夕相處,還要看到他和現任女友出去時那份甜蜜令她心碎。
在家時每天都在害怕到學校來,當她真的回來後,她所有的自欺欺人全部崩掉了,活著,於她才是最最痛苦的。
出來時誰也沒看見,他只是一個人閃在路邊的大樹旁,呆了一會兒,他轉身離去。快要落下去的月亮還在黑黝黝的森林邊緣絕望地徘徊,路上沒有一人,只能見到樹的影子,微風吹過,樹葉搖曳,地上的影子也隨著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姿態,樹梢微微擺動,林蔭道旁的樹木在闇弱的月光下投下長長的捉摸不定的影子。周邊的樹木彷彿都長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