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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另一場告別

外面空氣清新多了,一陣風吹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心頭忽地開朗起來,眼前浮現了一幅畫面。

一輪明月高懸在天邊,一條小河像一條銀色的緞子,忽明忽暗的,河水不緊不慢的流著,小河靠岸邊,停著一條敞篷的小船,小船晃悠悠的,有一個姑娘歪坐在船幫上,正對著河水用一把梳子慢慢的梳理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從頭的一側垂下肩來,長長的,在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她的褲子卷至膝蓋,露出光潔的小腿浸進水裡,自由的輕微的抖動,船下水撞擊船幫發出快活的聲響。梳好頭後,她放下梳子,兩手撐在船上,兩腿在水中自然抖動。月光照在水中,水面波紋成一條一條線,明明暗暗,一抖,慢慢的伸圓伸開,越來越開,撐不住,破裂了。下一圈漣漪又來了。漸漸的,她抖動的頻率滿了下來,終於停了下來。而後她滑下水去,水沒至她小腿上方一點,水面上飄著的一層綠色蔓絲繞著她膝蓋,她用手輕輕的攏去這些,然後仰起頭,望著月亮,月光下,她的頭髮自然的垂在後腰,兩腿顯得分外潔白。良久,她忽地轉過頭去,和站在岸上的他對了個正著。

他像做賊似的很是羞愧,不過終究還是沒轉過身去。她卻像是早料到他在這兒似的,身子挺的更直,把垂在肩頭的一縷頭髮含在嘴裡,既不驚也沒笑,像一根玉筍一樣琢立在水中,月光的映襯下更添了一份質的感覺。

那年他17歲。

後來他上了高中,天天住學校裡,和小翠見面的機會少了。不久他家要搬了,到了臨走前的那天晚上,他正帶著一個包,獨自一人在院子裡散步,忽然看見小翠來了。他望著她,她卻把頭扭過去,他上前說,我們到前面小屋裡坐坐吧。她沒作聲跟在後面。店主看到他們來,熱情的打著招呼,然後出去了。這是一間不大的木屋子,裡面擺著些啤酒、飲料什麼的,但整體收拾得很乾淨。透過門往外望去,木屋外是一條小河,河上慢悠悠的飄著些小船,像他們小時候常坐的那種,只是大多已沒了蓬。河邊是一些柳樹,正值春夏之交,柳樹大多發了青,有的綻開出柔荑下垂的淡黃色小花,軟軟的枝條在那平靜的水面上輕拂著。

忽地老頭開門進來說,兩位要點什麼?他問道,喝點什麼?她說,不要。他說,還是喝杯橘子水吧。說著把橘子水遞到她手上。然後自己拿了一瓶啤酒,找老頭要了開瓶器,開了瓶,付了錢,老頭出去了。

他拿起酒瓶,往嘴裡灌了了灌,好幾個咕噥才停下來。看他那樣子,她的臉變了色,把橘子水放到桌上,低下頭,兩手指絞在一起,沒出聲。見他再要拿起酒瓶往嘴裡灌,忽然說到,你家要搬到哪裡去啊。聽說叫元和,他說。離這兒遠嗎?她接著問。具體的我也搞不大清楚,他說。說完他低頭又喝了一口酒,艱難的嚥下去,像比吃藥還要難受。抬頭見她還在盯著自己,便又低頭把弄酒瓶。

現在高三了吧,還讀的順利吧?沒想到她忽然又轉移了話題,而且她還知道他讀的高几,他是從來沒跟她說的。還好吧,你呢?問道。我?下學了。說著她似乎有些負氣的轉過身去,側著身子對他,望著外面。

太陽快要落下,落日的餘暉染紅了天邊,河面的水波,映著夕陽,閃閃發亮,看來真像一條巨蛇身上的黝黑光滑的鱗甲。就在河中間,一隻小船輕悠悠的往這邊靠過來,船上站著一個年老的艄公,他叉著雙手,望著遠方,身邊立著一個小男孩,不知在看著什麼。

他見她還在凝望,就將手裡的酒一口吞下,酒在喉嚨裡連續打了幾個咕噥,看看還剩下半瓶,他又找來瓶蓋蓋上,放進包裡。她明顯聽見了,手輕微的動了一下,但身子還是沒轉過來。他拿起那瓶沒開封的橘子水,遞到她手中。她似乎一點也不突兀,沒有推遲,就任那瓶水在手中。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會回來的。聽到這話的她猛地轉過頭來,眼一動不動的盯著他。他趕緊蹲下身去,裝作檢查包,到裡面翻了翻,用手把包裡的東西又重新放好,良久,站起身來,把包往肩上一扛,笑著說,我走了,保重。他說這話也沒敢看她,說完後就急急的往外走。他一直都沒出聲,直到他跨出小門時才慢慢的站起來。他揹著包繞過木屋子,走進河邊柳樹林從中,直往前走,直到確信她看不見他時,才從包裡拿出那剩下的半瓶酒來,朝著天猛灌了一口,杯子放下來後,忽地他感到輕鬆多了。

不知不覺間,他也不知自己從海寧家出來後又走了多遠,當他意識到自己要停下來時,發現已到了池濱家門口。和幾年前一樣,池濱家還是那樣一個屋,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他走近屋去,門虛掩著,像沒人似的,他心底忽莫名的一陣緊張,到那裡頓了頓,還是推門進去。屋子裡很暗,不敢貿然往裡闖。有人嗎?他喊了一聲,沒人應。他往四處望望,在那兒呆站了一會兒,漸漸適應了屋子的黑暗,小心的再往前走幾步,不禁大吃一驚。在屋子靠牆一角,一個年輕女子跪在那裡,她旁邊有一個老頭側著身子對著她的臉。聽到他的叫聲,老頭驚奇的轉過臉來,愁悶的臉上帶著複雜茫然的表情打量著他。一時他也有些糊塗了,想是不是自己搞錯了,忙上前問道,請問這是不是池濱的家,我是他小時的同學東洲。

聽到這話,跪著的女子忽地轉過身來,眼裡噙著淚。天啦,這不是小翠嗎?他本想上前拉她一把,可想著老頭在旁邊,只好停住了,把頭偏向老頭一邊。她看著他足足有半分多鐘,忽然猛地扭過頭去,看著屋後的菜園,背對著他。

哦,東洲來了。這時裡屋的門推開,池濱勉強笑著走了出來,又轉過身去對老頭說道,這是雲鵬叔的兒子東洲,就是那個考上大學的。老頭“哦”了一聲,連說“稀客、稀客”,說著站起來請他坐,他忙說,您坐您坐,客套了兩句,老頭不再堅持,黯然坐回他的椅子。大家又都沉默了。

他在那兒很是尷尬,走上前去,輕聲說,這是小翠吧。她彷彿沒聽到他的問話,跪在那兒沒有動,似乎還在專注的看著外面的某個東西。

這是怎麼啦?他又問了一句,還是沒人應。他慢慢的轉頭,看了看那老頭,老頭漠然的看著外面,臉上沒一絲表情。他又轉身看了看池濱,他的臉扭向別處。待到她再轉過頭時,發現她已扭轉身正對著他。

她的頭髮凌亂,臉有些浮腫,嘴唇邊有一塊青疤,眼光直直的,又有些呆呆的,像打量一個有些面熟的陌生人一樣。有了一會兒,像是領悟到什麼似的,她輕輕的把頭扭過去,低著頭開始啜泣,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淌,漸漸的,身子一縮一縮的,拼命的想抑制住,可越抑制抖的越厲害。他鼻裡一陣發酸,掏出手帕,放到她手裡。她一把抓住手帕,緊緊的捏在手裡,揉成一團,頓時嚎啕大哭起來。雙手捂著臉,身子劇烈的抽搐,一上一下的。他蹲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下去,呆呆地陪著落淚。

過了一會兒,池濱過來說,到我房間裡坐坐吧。他沒回答,也沒動一下,呆在那兒像被雷擊一樣,兩眼發直。

走吧,池濱又催了一回,他彷彿才醒過來,像是她在喊他似的,怔怔的望著她,再看看池濱,站起身來。她慢慢止住了哭,放在臉上的一隻手滑了下來,另一隻手還捏著手帕貼在臉上,全身停止了抖動,但兩眼還是噙滿了淚水彷彿有些不解的又帶些可怕的看著他,看著他慢慢的站起,背轉身時,她的手向前抓了一下,嘴裡還輕微的呻吟了一下。但此時的他沒聽見也沒看見,跟在池濱後邊,在他邁進房門的一剎那,他又轉了下身子,看見她的兩眼似乎消失了光澤,透出一股令人心疼的無助,手還在空中,忽地耷拉下去,雙手合攏,把手帕埋在胸口上,頭紮了下去。在她對面,她父親還是像先前那樣坐著,身子都沒扭一下。

他在老家呆了三天,臨走的那天,聽說書記來把她接回去了。她在家跪了一天一夜,求他父親不要讓她回去,最後書記來講了半個小時,她還是被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