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與江容又恢復了像先前樣子,他深知此次的不容易,爭取再不被同室的人說掉價了,因此處處小心。而江容則已不復先前那樣,總是昂著頭,緩緩的向他站的那個老地方走來,此時他整整衣衫,須加快步子緊走到她身邊,陪著笑問一句,都弄好了?這時她常常是脖子一挺,淺淺的又像是冰冷的一笑,算是做了回答,眼睛方向也不改的依然昂視著前方。他當然不苛求什麼回答,只是像機器似的跟在旁邊。
有一次不知什麼事扯住了,他心急火燎的趕下去,其實離電影開場也才過去了三五分鐘,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到那兒氣還沒喘息定。沒想到臉色陰沉的她已站在那兒,那時影院前還有些人,他急忙跑去拉住她的手說,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放開我,她狠狠的當著他的面把票一撕,說你自個兒看去。說罷轉身就走。然後把手一摔就走了。只剩他滿臉都是抖落的紙屑在那兒待著。周圍人看稀奇似的從他那兒過去,有的還用手指指點點。
長這麼大還從未如此示眾過。回宿舍的路上他買了一瓶燒酒,剛猛灌了一口,酒瓶就被老六奪下。老六說你這是怎麼了?他跳到他跟前,大聲叫道,你還給我,給我。鬧了一會,老六隻是把酒瓶放在背後,冷眼看著他說,鬧夠了沒有?他沒吭聲,只坐在那兒喘氣。
怎麼了,她罵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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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一刀兩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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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你去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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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都沒有,不就做了個臉,耍了點脾氣,這麼點氣都受不了,算他媽的什麼男人。去,下去,找她去。
不,不去,我堅決不去。他在那兒幾乎跳起來。
怎麼,這時候還要充什麼男子漢氣了?
這不是什麼男子漢氣,這是一個人的臉面,臉面,懂嗎?
臉面?臉面值幾個錢?一個男生快畢業了連個女孩子都泡不上,講出去有什麼臉面?你有嗎,你什麼都沒有。配講什麼臉面?一個男人,當他一窮二白的時候,有什麼資格在人家面前講臉面?
看著他沒出聲,老六喝了一口水,接著說,你沒聽老二講嗎,越是在這樣的時候你越是要頂住。咬咬牙,你不把太往心裡想,也就熬過去了。這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機遇,只要憑意志過了這一關,就可能迎來質的突破。還像以前那樣平平淡淡拖下去很難說有什麼好的結果,你們以前不是經歷過嗎?她沒了你,只要一鬆口就有一大群男的圍了上去,你呢,你沒了她身邊還有誰?既沒錢有沒地位,還沒有像她前面那個那樣的樣貌和手腕,你唯一能打動她的只有誠心,這個“誠”,是不是你真的出自內心,這點你自己知道就行。關鍵是你要讓她覺得你是誠心。對你來講,可能是一個最難堪的時刻,恰也是一個最好的機會,錯過了可能就沒了。
他望了望老六,又看了看門外,低下了頭。
還是不肯動是吧,要我怎麼說你才好,你現在工作找到了嗎,有方向了嗎,什麼都沒有還不去抓緊,處好江容不是你最好的工作機會嗎?這時候你不應該把它當普通的找物件這麼簡單,而是要把它當一件決定你前途的大事來看,一個男人還有什麼比自己的前途更為重要的呢。你應該知道,此時的她可能也在為自己做的那麼過分而懊悔,但她終究是女孩子,不管怎麼懊悔,也不會主動上來找你的,這點面子她是要的。她越巴望著你去賠罪,嘴皮上可能越是要強,說起來好像對你極其厭惡,甚至這種厭惡的程度看起來要超過了她內心渴望的程度。你必須要有耐心,要耐著性子周旋下去,儘量放開點,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次過去差不多就定了。你談了幾年戀愛,這也許是你最後也是最好的一次機會了,這比那些酸不溜秋的情書一萬個頂用,那些話都是說說而已,誰都會說,只有這才是真的。
他沒作聲,到了晚上,還是去了。
面對她的到來,她似乎一點也不吃驚,甚至都沒怎麼收拾,轉身就出了門,他跟在後面走,他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都沒說話。忽然,她停了下來,看著他,他不敢看著她,彷彿他才是那個做錯事的孩子。她再度轉過頭去,看著前方,似乎嘀咕了一句,天真冷。說著把手放到嘴上哈氣。他嘆了口氣,上前一把摟住她肩膀,把自己外套解開,讓她靠進去,斜倚住他胸前。她沒有抗拒,將整個身子靠在了他身上,然後扭身看了看他的臉,他用手裹著他包著兩人的外套,沒有說話。
寒風似乎可以透過面板上細小的毛孔,鑽入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月光灑在空曠的校園空地上,夜空中幾顆孤單的星星,零星地閃著光,路邊偶爾傳來幾聲不明生物的悽切的叫聲。似有一股淡淡的雲氣瀰漫在空中,織成了一個柔軟的網,眼力所到都是罩上這個柔軟的網的東西,此時周遭草木枝葉,都抽出了白天裡那種現實感,閃現一股模糊空靈的色彩,彷彿每一樣都隱藏了它的細緻之點,都保守著它的秘密。整個夜空如一神秘的墨盤,雲霧繚繞下使原本就不明亮的夜空更添迷濛。看著看著 顯得越來越遙遠,再看著路燈昏黃的光亮,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走去,心裡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懼。
以後的日子裡江容似乎服帖了許多。在外面時還有意無意的把胳膊伸進他手臂裡,並把頭靠過來。在街上反正大家都不認識,也無所謂,在學校有一次她把手這樣伸過來時,他沒接。她把臉一正說,怎麼,怕了?他說,影響不好。她說,你怕影響誰?他說,誰也不怕。我想我們不是一二年級了,什麼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明明是點小事,何必要搞得與眾不同呢。她說我偏要。說著就架上了他的胳膊,他說隨你的便。這回他沒有掙脫,只是機械的把手套上,沒說一句話。江容則是走一段就看看他,他則毫無反應,臉上冷冰冰的,因是周圍有人,她不得不弄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還笑盈盈的。他們就這樣走著,到了沒人的地方,她猛地把手抽出來,嚷著你今天怎麼啦?他微微一笑,沒什麼呀,吃飯的時間到了吧。
吃飯的時候照例是她坐那兒,他去張羅買飯菜。他必須先拿兩個碗鑽進人堆裡,一會兒再端著兩個盛著鹹味酸湯從人堆裡擠出來,然後拿一個碗打一斤米飯,回來放四兩在她碗裡。他每次來之前旁邊總有幾個同樣衣著豔麗的女孩坐在那兒,都若無其事且神色安然的等著各自的男朋友端上來,只是遇到過往的單身男生直勾勾的打量她們時,她們才有意識的擺擺頭,或伸手撫撫頭髮。
怎麼啦,不吃啦。他用勺把飯送到嘴邊時,見江容還在那兒發愣,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似的,坐那兒一動不動,眼望著旁邊那對。那男的穿著挺括的西服帶著金絲眼鏡,正笑著用勺托起一塊肉呀什麼的往女孩嘴裡送。女孩吃吃的笑著,臉蛋甜美笑容甜美聲音甜美,微微仰起甜美誘人的脖子等著那塊同樣甜美誘人的肉送到嘴裡,然後大笑。他收回目光,大口大口的吃著飯,湯湯水水把喉嚨震得叮咚響。
這時江容突然站起身來,把湯碗菜碗一推,轉身拔腳就走,湯汁差點濺到鄰桌那對的碗裡,男的瞪大眼怒視著他,他趕忙陪著笑臉說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後他沒立刻去追,把四個碗兩個兩個的疊起來,拿到食堂外水龍頭上,一一洗刷完畢,拿回來放櫃子裡鎖好。他又只得匆匆忙忙往女生宿舍跑去,先跟門房老太婆磨了會嘴皮子,在老太不滿的嘟嚷聲中急急趕到江容寢室,見她衣服沒脫嘟著嘴躺在床上,看見他來,故意把頭一偏。
他說出去吃飯去吧,不吃不行的。說著用手拉了拉。她看著他,嘴一嘟,又把頭扭過去。他嘆了口氣,慢慢的轉過身去,快到門口時,聽得一個聲音響起,等等我。他再轉過頭,她已跟在了後面。他帶著她去了一個名叫“好再來”的小飯店,這是他和同宿舍的老大常來的地方,簡陋至極,但菜還實惠,老闆娘也挺樸實熱情的,像這樣的地方江容和她以前的男友肯定是不會來的,檔次太低了,但他沒法,因為只來的起這裡。
他有些緊張的叫完了菜,然後忐忑不安的坐下,只見江容坐下後大口大口的吃著面前的菜,看著他那副樣子,她不禁笑了,怎麼,怕我不吃?我沒那麼金貴。說著她又大齒輪幾口說,還不錯,蠻好吃的。他也笑了,此時心才放下來。吃完飯後走在路上她說,是不是要問我,為什麼在食堂也要發那麼大的火呀。他沒作聲,笑著看著她。她接下來憤憤不平的:我就是看不慣,那女生那嗲勁,想想真是噁心,看那樣子坐一旁怎麼吃得下去?
那個女的也是噁心,那個男的也一個鳥樣。不過你那麼做也-----
也怎麼啦?
過分了點吧。
怎麼過份了,我就是看不下去。
這個,這個,你可能根本沒注意到,我也是覺得他們倆搞得太過分了,又不好說,只好把碗裡的湯倒進喉嚨時,故意搞的特別響,以示抗議,如果是有點公德心的稍敏感點的應該能注意到,可是還沒等他們注意到,你卻先推了碗走了。我還以為是我做的事叫你離開呢。
喝湯喉嚨弄的特別響?她笑了,當時我還真沒怎麼注意到。
他也笑了。
對了,她似乎又突然明白過來,你說你做這事導致我的離開,這又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不對,你肯定有什麼,不說,是吧?
你聽到我喝湯時那副農民工模樣,我想你頓時感到和我在一起是一種汙辱,說不定會想起你與那位在一起進餐時的情形,那麼的優雅、文明、那麼令人羨慕,沒想到現在落到這樣子了。
哦,你想的倒挺多的。江容說著,臉湊上來,幾乎貼著他的臉,低聲說,不過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這證明你還有一絲嫉妒心,而只有時刻把想的東西掛在心上才有這樣的心思。
哦,恐怕不僅僅是我有嫉妒心吧,我不相信你沒有湧現出那樣的念頭,兩年如一日的生活要想一朝抹去是不可能的。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一個事實,我所面對的是一匹曾急速前行的馬,現在想要勒住韁繩調頭是根本不可能的,只希望把好繩子不讓它撞著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