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天他正往外轉轉到他家田裡,他大弟在扯草,看見他來也沒打聲招呼,自顧自幹著,忽然,他大弟臉上焦躁起來,站在田界上,沿著田段走了幾步,匆匆來到對面田口子那兒,用手扒開那攤泥,水嘩嘩的流了起來。
過了一會,來了個年輕人,穿一件黃夾克,敞著胸,裡面沒穿襯衣,遠遠嚷起來:誰把我田口子扒開的?說著立刻把田口子塞住了。他大弟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說,秋寶,你看我的田幹成這樣了,你田裡這麼多水放點沒事吧。再說那邊正在抽水,你田裡水不在進嗎?
“不行,我的田口子誰也不能扒,除了我。”
“這麼說就沒意思了,村裡不都是這麼規定的嗎,每家田口子必須開啟,讓水流通,你這麼一搞,人家下面的田是不是都得枯死?”
“村裡是村裡,我的田我說了算,天王老子也不行。”說著把那田口子堵上。
他大弟沒作聲,鐵青著臉,跑過去就把那道田口子又扒開了。
“喂,你幹什麼?”秋寶嘴裡咕噥著,又把那口子給塞上了。
他大弟走進秋寶說:“你不要搞得太過分了。”
秋寶嘴一翹:”誰他媽的過分,老子收自己的田口子還犯了法?狗比崽子。“
大弟走上去,盯著秋寶的臉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邊?“
秋寶頭往後縮了縮說:”怎麼啦?“看到大弟轉過身去,嘴裡嘀咕了一句:狗崽子。”
砰的一聲,秋寶立刻倒在了自己的秧田裡,動了動,渾身是泥,歪歪斜斜的爬起來,他大弟迎面又是一拳,再順勢又踹了一腳,然後從容的把田口子扒開,對站在一邊發呆的他說:走,回家去。
晚上一家人剛端上飯碗,外面就吵嚷起來,來了一群人,大約五六個,為首的就是那個秋寶,他褲子一隻還在膝蓋,另一隻已掉到腳底,臉上身上全是泥,走在前面,後面跟著的幾個個頭都和他差不多的人,其中還有一個老頭,嚷的最起勁。
“許雲鵬,跟老子出來,打了人就白打?”
他父親放下碗走了出去,他們幾弟兄和他母親也都跟著出了門。
“怎麼回事?”他父親站在那幫矮人面前,聲音不高卻很有威懾力。那幫人怔了怔,停止了嚷嚷,那老頭指著秋寶說:“你看啦,你二兒子打的。”
他父親看了看他大弟,大弟神色一點也沒變說:“誰打他,鬼他媽打他,誰看見了?”
老頭氣炸了:“不是你打的,還是他自己弄的?”
“鬼才知道。”
“你說什麼?”老頭一般扯開胸前衣襟,氣咻咻的鑽上來。
“有話慢慢說,慢慢說,之人哥呀。”母親上去攔在老頭面前。
“老子今天看他好狠。”老頭一把拔開他母親,直衝到他大弟鼻尖底下。他母親沒站穩,一個踉蹌,險些兒跌倒。
大弟上去一把扶住母親,對老頭厲聲吼道:“你當心點呀。”
老頭突然一頭朝他大弟撞去,大弟一閃,老頭摔倒在地上,大嚎起來。
秋寶衝上去拿著木杆朝他大弟砸去,砸在大弟背上,小弟一聲大吼,上去就是一拳將他打翻,又狠狠的踢了一腳。秋寶帶的人也衝了上來,他父親也動了手,他母親在人群中大聲哭叫,去扯一個人的衣襟,被那人狠狠一推,摔倒在地。他急忙上前把他母親扶住。
大弟飛快跑到屋裡,抄出一個實木棒,對著來的人一陣橫掃,那些人被砸中後紛紛後退,畢竟是喊來的,不會拼命的。倒是那個秋寶血著眼要上去拼命,腦袋立刻遭了狠狠一棒,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周圍的人立刻住了手,老頭走過去去扶住他兒子,伸出枯廋的手指在空中比劃:好哇,好哇,許雲鵬,你等著哇,等著,你打不過去的,打不過去的------
人走了好久,這聲音還在他耳邊迴盪。
當天打完架後,大弟就到同一個臺上的村長家裡去了一趟。半夜時分,又提了兩瓶酒兩條煙去了。第二天老頭的大兒子找村長,村長的話很嚴厲,你帶人跑人家去打人,又先動的手,還有什麼理由去找人家?老頭大兒子說,是他家裡的先動手打我弟弟的。村長說,他家裡先動手,你看見了?再說那個,村裡放水有規定,田遠的直接放不到水的,得從挨著的戶口的田裡放水,你兄弟不知道?老頭大兒子說,我的田憑什麼要讓他過水呢?村長說,你的田?是國家的田,只是你在承包,國家早有規定,整個農田是一個整體,任何人不得為了自己的私利影響別人田的收益,你這麼做是不是犯法了?
看著老頭大兒子不出聲,村長遞給他一根菸,為他點上,並拍拍他肩膀說,凡事要講個理,他家搬來的,你也一個搬來的,都不容易,搞的這麼絕幹啥呢,你自己說說看,鬧下去對你們有什麼好處?老頭大兒子狠狠抽著煙,沒吭聲了。
哦,對了。村長說,你們家提留交沒有?
老頭大兒子頓了頓說,沒有。
村長說,不是沒有,是一年沒交了吧。國家有規定,如果連續兩年提留不交的,有權收回田地的承包權,你看咋樣?
老頭大兒子驚慌的看著村長說,村長,我,我們,不是不想交,實在是沒錢啦。
村長說,我也知道你家的情況,弟弟不出席,到處混,這麼大的人不僅不為家裡掙點,還找家裡要錢,你媽又是個病罐子,一年上頭要吃藥,考慮到這些情況才沒催,如果你們再把人家往死裡逼,村裡找你們要提留是不是理所當然?
老頭大兒子說,我曉得曉得,我們不再找他們,這提留您看?
村長猛吸了一口煙說,好吧,我再跟他們說說,幫你家緩緩吧。
下午他正在床上躺著,忽聽到外面有吵聲,出去一看,見老頭拍著胸敞著懷邊罵邊跑來了,一到他家就往地上一倒說,老子就死在你屋裡了,老子的兒子被你們打了,你們把老子也打死吧。這時他父親去田裡了,小弟上班去了,大弟在房裡床上若無其事的躺著,他母親聽不過去要出去,被大弟喝住:你和他爭個鬼,等會自然會有人來。老頭聽了越發撒潑,母親按捺不住出去和老頭對罵,大弟在那一動不動,只當沒聽見似的。
過了一會,老頭大兒子來了,拽住他父親要走,老頭癱那裡不肯動,他大兒子喝道:你是什麼人,你搞不過人家的,不要搞了,走,回去,連拖帶拉把老頭弄走了,他大弟自始自終沒出房門。
後來聽說醫院裡因秋寶家沒錢續藥,就停止了給他服藥,他帶著腦震盪後遺症出了院,後來再也沒聽到他訊息,他也把這事給忘了。
終於恢復了安寧,他對大弟說,我讀了這麼多的書,處理這樣的事,遠不如你。書真是白讀了。大弟臉上仍沒什麼表情說,書多讀點總歸有好處的,像我這樣的,你以為有多大的本領呀,在社會上混的兩年,都差不多。他說,聽說那個秋寶沒錢治出來了,會不會痴掉?大弟說,關我個屁事。像田春軍這樣的,本地人,有根,鎮裡還有人,是不能隨便動手的,能忍只能忍了,當然太過分也只能上了,大不了都是一條命。至於像秋寶這樣的,你現在覺得可憐,他其實也是趕弱的欺,之所以敢如此對我們,就是上次田春軍那事,覺得我們慫,好欺,其實不僅他,還有一批也在看,像這樣的你不把他搞服帖,以後是個人是個鬼都要騎到你頭上做窩。
一天傍晚時分,他正在門前那條小路上散步,只見一群小孩子正圍著一個人,嘰嘰喳喳的鬧著,他們嬉笑著,從這個人的推車婁裡一人抓起一個小的什麼東西就跑,這人嗷嗷叫著去追,他去趕這個,那小孩就去抓,他快趕到那個時,那小孩就把手中的東西往地上一扔就跑,走近他總算看清,是些小香瓜。砸碎的香瓜瓜汁地上扔的遍地都是。他跑過去,撿了幾個沒砸碎的放進那人推車簍子裡,待要離開時才發現,那人就是秋寶。
秋寶搓著雙手,對他揚著瓜,嘿嘿的傻笑著,已認不出他來了。
天氣越來越熱,不知不覺這個暑假已快到底了。自從和秋寶家打了一架後,家裡倒也安寧了幾天。這天早晨吃飯時他大弟端碗剛要離開,母親說,坐下,今天根你說個事。大弟沒作聲,隨手端了個墩子坐下。母親夾了口菜到嘴裡嚼了半天說,你幾年足20了,也不小了,你的事該有個頭緒了。頭起前院子的一個,人家退了;谷湖的一個人家找上門找了三遍,你理都沒理,借者池檔的一個,個胚這麼大,做事又會做,就是口齒差了點,你去了說等幾天再去一趟的,又沒去;你去找的8隊的那個,這下該滿意了吧,現在隊裡和你一樣的像華盟、沙溝這樣的都訂了婚,今天去一趟8隊吧。
他大弟看了沒看他母親,只顧巴巴的往嘴裡塞飯菜,連嗯也沒嗯一聲。
天快黑時他大弟才騎車回來,母親挨挨擦擦的走到他身邊問,吃過沒有?他大弟沒搭理母親,把腳踏車往屋角一扔,徑自走到廚房,一口氣喝了一大碗水。母親又跟到廚房,站在他身後說,吃過沒有,沒吃就再吃點。大弟還是沒答,側身又回到他房裡。
父親把筷子往桌上一敲說,是個人在問你啦,你聾了?母親忙噓了一聲說,小點聲音會死呀。他父親止住了吼聲,大弟像沒聽見似的,又兀自扭開了電視機。
看不多時,母親端著飯碗,蹲在他大弟旁邊問,那頭怎樣?見沒回答,獨自一個人言語到:啊,那頭說些什麼呢,這麼多天了,說清才好,日子定下來才好啊。他大弟說,我的事不要你們管。
這下可把一直在一邊的他也沉不住氣了說,媽在問你呢,是好是壞,你要給個答覆啊。大弟的眼光還是沒從電視螢幕上收回,沒變聲色說,不成了。
他母親立時在那大哭起來,天啦,又不成了,叫我怎麼辦呢。為這個孩子我心都急腫了,叫我咋辦啦。兒啊,我早就說了,撿一耙稀狗屎吃了要發恨了,沒想到你這麼不爭氣呀,你要我人前人後怎麼抬得起頭啊。
廚房裡傳來他父親的爆罵聲,一問三不理,老子怕他有蠻大個本事呢,好哇,兒娃子,老子不管你了,像你媽的個什麼東西,亂死沒用的鬼東西,老子前世造了孽生出你這樣的。
他父親越罵越急,從廚房罵到房裡,用手指著躺在床上的大弟,手幾乎一直指到他鼻子尖上。
大弟始終沒有出聲,臉上無一絲表情,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他也說不上什麼,背過臉去向窗外,無目的的走出他大弟房間,來到了廚房,桌上他那個剛下班的小弟正低頭一個人吃飯,看了他來,把碗底的幾口飯扒進嘴裡,把碗放下了。
我早料到這麼個結局的。他小弟說,我們屋裡的大人哪個樣子你又不是不曉得的,你跟他們說不好,跟老二也沒法說,他有什麼話寧可跟村裡在一塊玩的說,也不會跟家裡說,屋裡人對他來說比外人還不如,再加上兩老又這樣子,有點事只會吵,有什麼事他就越發不會跟他們說了。我管不好,也懶得管,實在不行了,就鋪蓋一卷,到廠裡去睡,隨他們去吧,反正沒幾天你也要到學校去了,家裡一直就這樣子,你拿他們沒法的,換點別的事也會搞成這樣子,我看好不了了,隨他們去吧,你為他們操心是操不好的。
他沒再說一句話,轉過頭去,走到大門口,天已全黑下來。該準備去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