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了,啊,小翠後退一步,她幾乎捂著嘴驚叫起來,映在在她眼前的是一張壞壞的笑臉,翩翩的舉止、帶著花花公子式的玩世不恭,眉宇間卻透露出優雅、憂鬱、悲天憫人的慈悲,特別是耳旁一對光亮的鑽石耳釘,給他的陽光帥氣中加入了一絲不羈。連兩道濃濃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漣漪,好像一直都帶著笑意,彎彎的,像是夜空裡皎潔的上弦月,這笑意她曾如此的熟悉。
此時的他臂上挽著風衣,腋下是一個灰黑色的公文包。一聲不響,然後微笑著,打量著她,像一個大人看見陌生的在玩耍的孩子一樣。還沒等她開口,他就已滿意地點著頭,實際上是阻斷了接下來她要說話的念頭,再把公文包放客廳桌上,在沙發上坐下。然後用手指指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一時間她顯得不知所措。好像此時他成了主人,而一直作為保姆的她倒成了客人。看著他已完全變了一個人,但燒成灰她也認得出。當一個在夢裡時時念叨的物件,突然以這樣一種令人想象不到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只能是這種表現,那麼多的話,還有那麼多的疑問一時都卡在這裡。
他似乎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以一種同情理解的神情向她眨眨眼睛,然後掏出一隻煙盒,問,可以嗎?見她沒有吭聲,點燃,獨自默默地抽著煙,他吐出一口煙,把頭往沙發上靠靠,泛泛看著煙霧中模糊的天花板,驀地站起身來說道: 不要對老闆說,認識我。看著她迷濛而期待的面神,他只是面帶笑容地點著頭,並唸唸有詞地說著些什麼,她一句也聽不進去,也許都是些她所不懂的東西。
她忽有一種沉重的無力感,這張曾無比熟悉的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陌生,面對著她憤怒卻又帶點不甘的眼神,他明白這種表情之中含有一種無聲的要求。他往後退了點,留給她的是一種決絕而又抱歉的表情。
她又向前緊走了一步,忽聽得一陣腳步聲。
小衛來了。原來是老闆來了。
他很快反應過來,扭過頭說,宋總,您家新來了人啦,怪不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家裡又幹淨又整齊。宋總笑笑說,這是我家才來不久的保姆,小翠,安徽的,哦,對了,和你是同一個省的。小翠,過來說說看,你是安徽哪裡的,說不定和他還是同鄉呢。
他說,宋總開玩笑了,安徽這麼大,出來的人這麼多,不可能這麼巧吧。說著放低了聲音說,小翠,你說是吧。宋總笑著說,也說不定的。小翠你說說看。小翠咬著牙沒有應承,拿著老闆放在沙發上的外套進了裡間。
這個月的銷售出現了一點問題,他說著,為老闆遞上一根菸,點上火。
在他提到公司裡事務時,宋總的臉立刻嚴肅起來,他們默默地抽著煙。小翠也進了洗手間。等她出來的時候,他已走了,都沒給她打招呼。
這天早晨,小翠拎著包上街買菜,不知什麼時候後面突然竄出一輛摩托,車上一人伸手一把揪住她的包,小翠雙手護住包在地上拖了近兩米,腿上都劃出了血,還是沒護住包被搶走了。這是宋總一家這個月給她買菜的2000多塊錢,她全在包裡放著,今天卻被搶了,自己吃點苦也就認了,可回去怎麼向宋總一家交代呢。她不禁當街失聲痛哭起來。街上圍觀行人越來越多,人們圍成一圈,紛紛議論著這可憐的女子。
這時人群中有個人鑽了進來,怎麼了,小翠?小翠扭過頭,原來是他,衛東洲。她把頭扭過去不想理他,他一把摟住小翠說,好了,不要哭了,到我那兒去吧。小翠掙扎了兩下沒掙脫,想想也實在沒別的辦法了,就隨他一起到了他的住處。
這是間平房,位置有點偏,開了燈。
小翠呆站在那裡,沒有哭,也沒有動。她就像一隻被人遺棄到大街上的小貓又被重新撿了回來,兩隻大眼睛望著屋頂燈光漏點處。
藉著昏暗的燈光,他湊近了她的臉,發現她的臉色很白,白的像一張白紙,極輕極薄,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破碎。不知怎麼,她突地讓他想起老家秋末的月亮那團霧一般的虛影,總讓人擔心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他不禁又俯下身去,發現她的嘴唇竟是乾裂的,不禁一陣心悸,記憶中的她曾是那麼飽滿,給予他那麼多幻想。
他趕忙起身,開啟水瓶,泡了一杯水,左手摟著她單薄的肩,右手把水慢慢的伸到她嘴邊。
她沒有抬起頭,只是伸手抓住陶瓷茶缸,白皙的手指帶著一股嬰兒肥,趴在瘦峻的茶缸壁上。這次喝水很急,聲音很大,直到喝完,她才抬起眼看著他,彷彿在打量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他笑了,又是小時候那種極具殺傷力的笑,靜靜的看著她。在她所接觸的環境裡,沒有人有他那種笑。
她的睫毛仍然很黑很長,像一排深水上面的水草,曾經,小的時候每次他說笑話逗她笑時,都會隨著她的情緒快樂的顫動,帶給他的是一個個快樂的回憶,如今,那排眼睫毛像一個蜷伏的黑影,一動不動,睏倦下藏著深深的絕望。
此刻,他多麼希望她能開口,向他索取,哪怕是向他提一個微不足道的要求也行。不是為了顯示自己有多大度,甚至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對她愛有多深,但只有這樣,他的心裡才會覺得好受一些,才會感覺對她能少點愧疚,哪怕只是一點點。
可是她什麼要求也不提,而且一句話也不說,就那樣一聲不響地站著。突然,她猛地衝上前去,趴在他的懷裡,頭枕在他肩上,手臂幾乎死死的拽著他的胸膛。
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女孩子,似乎是很倔強的想向他證明著些什麼——比如說她其實並不喜歡他,她恨這個男人,恨他的自私和背叛,當然,她也知道,他對自己根本談不上什麼背叛。但同時,她卻不得不承認,她仍然還深愛著這個把她的尊嚴和驕傲踐踏得一點也不剩的男人。也許沒人會知道,她的床頭總是放著一個空空的汽水瓶,那是他迄今唯一為她買的一件東西,她一點點的喝完了裡面水,就放在那裡,看著入睡才安心。還有那手絹,她一直放在貼身。
從那次他到她家以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面,可是彷彿是冥冥中註定式的,她就那麼一廂情願的認定,他是這個世界上真正對她好的那個人。
是的,在他離開她這好幾年來,發生了很多事,她又回到了單身,有很多男孩都對她示好過,可是她認定,他們不是真的對自己好,也不是她想要的。
而他不一樣,她總覺得,他對她才是那種真的好,她能感覺得到,覺得也是自己想要的。
“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嗎?”
他把她扶住,靠在椅子上,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再過來,站在她影子的肩後,像一個幽靈,半隱半現在她視線不及的一個門道里。無疑,他相信她無法從明亮的屋子看清外面的黑暗。為使她能確認,他移動椅子,讓她能看到他整個臉,然後停了下來望著空蕩蕩的屋子。
她慢慢的從他懷裡鑽出來,抬起頭,盯著他的臉,突然覺著一股令她陌生的滄桑感。
他笑了,微微的擺擺頭,然後拉住她,把她扶坐到床上,為她手臂腿上拖破皮的地方敷上藥。
她看著他,忽然冒了一句:“想與不想,不還是要看你說與不說嗎?”
他沒有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在問明瞭情況後,沒說一句話,從自己包裡拿出一個包,說,這是3000元錢,你先把它拿著,把宋總給你的生活費先墊上。還剩下一點,要買點啥用用。現在城裡很亂,在外面時刻要小心。每次上街最好只帶當天的買菜錢。
她看著那疊錢,再看看他,他還是那樣,微微笑著,這奪命的微笑讓她崩潰,忽然她幾乎毫無徵兆的大哭起來。不是為了錢,而是他的那微笑。從她有記憶起就伴隨著,在她為離婚弄的心神焦脆,在她幾乎以死相逼長夜無眠時,躺下去心頭總浮現起這微笑,是這微笑激勵她熬過了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她有不知不覺的把那微笑當作記憶中的幻夢,沒想到這裡真的遇到了。
他上前將她摟在懷裡,用手輕輕的拍打她的背。
小翠,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需要一個認得的人伸手拉一把,可是你知道我到了宋總家裡為什麼不認你嗎?我們現在是一個很大的公司,我在這裡面做老總的助理,是進入公司核心的關鍵時期。要知道一個外地人要在這樣一個排外性極強的地方進入本地人主流領導層是非常難的。如果讓宋總還有下面的股東們知道我還有一個女朋友在宋總家當保姆,他們一定會對我大起戒心的,我多年的所有努力很可能就全都泡湯了。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現在的處境,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在一起的。
說著,他用嘴輕輕舔了舔她額頭說,放心,我會永遠愛著你的。
她相信他,甚至有些迷戀,他說話時,她低著頭,似乎不想看他,可很快,卻又忍不住再次偷偷抬眼瞧向他,覺得此時彷彿時間已經定格住了,她真想永遠永遠停在了這個畫面似的。
是的,她就是喜歡看他這種凝神專注的表情,令她有種時光錯亂的感覺,在她那無數個有他出現的夢裡,在家裡孤獨一人躺在床上時,總是閃現他看她那樣的眼,像這樣深深的嗅,嗅一朵小花直到露水潤溼睫毛,從清晨直到夜晚,不忍拂去。
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在那次見面後他的藉故離開,傷透了她的心,她知道他肯定出了問題,也想著徹底的將他忘記,但她騙不了自己,她喜歡這個男人的聲音,喜歡他生氣時候的樣子,喜歡看他假正經時候的可愛模樣。這個男人已嵌入她骨子裡。是的,她仍然還愛著他。哪怕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了。
當然,這些所有一切,一點都不妨礙她現在弄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樣,她似乎一點也沒聽見他的說話,冷著一張臉,氣沖沖的從椅子上直起身,惡狠狠的瞪向對方,手指著,嘴唇不停輕顫著,呼吸急促,胸口也不斷起伏。
他看著她的模樣,臉帶微笑,他對這一切都很熟悉,知道這是她馬上要原諒自己的先兆。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指輕輕揉搓,然後放進自己的手裡,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噢,好涼啊。”
“你真壞。”她一把撲到他懷裡又開始連續敲打他胸膛起來。
衛平看她緊張的模樣,心裡好笑。然後一字一句的問道:“小翠,你真的能確定自己已經愛上我了嗎?”
小翠的臉更紅了,低著頭用連她自己都聽不見的鼻音輕“嗯”了一聲。
衛平當然也沒能聽到,就繼續發問:“你自己也不知道,對嗎?”
小翠趕緊搖了搖頭,跟著馬上又垂下頭,咬著嘴唇,小小聲聲的說道:“我想,我應該是喜歡你的。
“應該是什麼意思?”衛平喝了口酒,跟著又問;“你只是喜歡我。對嗎?。”邊說,邊邊鬆開了小翠的手,想掏盒煙出來解解乏。
小翠卻是一愣,抬起頭小急急忙忙的抓住衛平的手,臉憋得通紅說道:“你先別誤會,我,我是愛你的。”說完,她羞得無地自容,趕緊就又低下了頭去。
衛平卻是不大敢相信,頓住手。再次問她;“你說的是真的嗎?。
小翠一“嗯了一聲,卻是比前面大聲了些。
衛平也聽到了,就問:“好,那你總結一下,你都喜歡我些什麼?比如我身上有哪些優點,讓你這麼莫名其妙的就愛上我了?”
小翠一下就愣住了,心中卻是又羞又急,甚至還有點生氣。
她怎麼也想不通,這種事明明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嘛,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自然心靈相通了,可他這人怎麼能拿出來一條條分析啊?還要我總結?這又不是在開會,能一二三點的說出來嘛?哎呀,真羞死啦。
其實這些年他對自己認識得已經夠深了,他這人優點沒看到,缺點倒是一大籮筐。首先就是脾氣差,聽不得不同意見還喜歡擺架子人,其次則是他好像也不大會說些好話,還經常讓人下不來臺,最關鍵的一點是他這人根本就不懂的疼女人,所以最後沒有誰願跟他在一起。
就是這麼個人,自己真的值得她喜歡嗎?
看著他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小翠自己也嚇了一跳,難不成真像他說的那樣,自己真的只是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他的嗎?
想到這,她猛的抬起頭盯著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絲-----,他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來,盯著小翠的臉說,
“不過,無論你現在是否真的愛我,這些對我來說並不重要,總之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不會讓你跟其他男人好的就行了,知道不?”
”那---,我們現在能在一起嗎?
“不,不能。”他又吸了一口煙。
“不能?”他的話她算是聽明白了。但她完全不能接受,忿忿不平道:“既然你不打算跟我在一起,你憑什麼還想跟我好啊?”
“就憑你是我的女人!”衛平的聲音沉了下來,“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