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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上課時的年少輕狂

回校後不久,聽人說唐曉玲住了醫院,他匆匆趕到那裡,推開病室一看,裡面圍了不少人,都是班上的一些女生,看見他來後,他們都散開來。

唐曉玲靜靜的睡在病床上,綠色棉被蓋著她身子,只有頭露在外面,鬆軟的枕頭上壓出一道很深的皺痕,面無表情,像一尊平放著的大理石雕,蒼白的日光燈下,她臉上的面板像銀耳一般潔白。

他走進她床邊,她眼閉著,不知是真睡著,還是看到他來後故意把眼閉上的,他走過去,將快要落下的被角輕輕扯上,看了看四周,忽地一種負疚感油然而生,他抱歉的對著遠遠的躲著他的那些女同學笑了笑,又回頭望了望唐曉玲,她還是那樣眼閉著,無視著一切。他嘆了口氣,出去了。

唐曉玲病好後他再也沒去找她,不知是什麼緣故,也許是再沒勇氣吧。他想即使他把當天的實情告訴她,即使他能夠寬恕答應他們重新交往,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麼坦蕩,就像一張白紙揉搓後無論怎樣再鋪展都難以恢復到先前一樣。很快的,他一個人的獨來獨往引起了同寢室人的注意。這時他們宿舍6個人四個有了物件,一個再準備考研,剩下的就他一個了。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正在宿舍發呆,老二推門進來說看見他大衣沒有。他說在我床上吧,你自己放的喲。他笑了笑,一把披上大衣說,外面真他媽的冷。他又笑著問到怎麼今天一個人坐在這裡,是不是有人要來呀。他說,誰呀。你那位呀。老二提高了聲音。他說,我們早沒事了。是嗎?老二看著他不像說玩笑說,小兩口鬧鬧彆扭是常事。他還沒說完,他就打斷了老二說,是真的沒事了。老二收了笑,看了看他的神色,沒再說什麼就走了。

不久老六來了,他現在也忙,家裡的那個一學期來幾趟,學校的這個每天都要出去,他說你小子咋回事呢,家裡那個不要了?他說屋裡那個過年丈母孃都拜過了,還能不要?他說,這麼說現在的這個就是玩玩羅?老六笑著說,別把我說的那麼大本事了現在誰玩誰啊。他說,這個感覺怎樣?一般般吧,老六說,明擺著不得成,反正他現在也閒得慌,我也一樣,就這樣。

這時老三說,你看人家老六,家裡放一個,外面又來一個,我們的老四還是光棍一條,老二你老鄉這麼多,能不能,能不能給我們老四介紹個把?老二站起來彈了彈腿上的灰,乜斜了他一眼說,就他那熊樣也想找老婆?老三說,老二不要說到 那麼難聽,我們老四那點位置差了,哪個說他差了?我只說他那副樣子,畏畏縮縮的,活見鬼。老二說著脫了鞋,鑽進了被窩。

大家很快將話題轉移到別的上面去了,他卻躺在床上再也難以聽進去一句話。這是他進校來最難聽的一句話,平常他總在人們有風度有才氣的讚譽中飄飄然,今天終於聽到一句最像他的話:一個熊樣。

又到了一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了,各科照例劃分範圍,搞定複習題。有位老師忽發奇想,要大家談一談這學期學他這門課的感受。他這門叫《中教法》,說實話上課來聽的都沒幾個人。老師笑吟吟的要大家談,說說錯了沒關係。沒人吱聲,後來他按點名冊上點。點到的沒法只得硬著頭皮:現在老師收入低,出去後爭取不當老師。說完大家一陣竊笑。老師也笑著點了下一個,說,書麼,反正讀什麼都差不多,說多了沒意思。倒是 現在老師的住房沒解決好,著恐怕是共產黨沒辦好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下面一陣鬨笑。老師也笑了,他說大家說到都很有趣,但這是教學討論會,還希望大家說說教學的事,比如我們的《中教法》。希望大家大膽的說,說了沒關係。這下一個愣小子站了起來,把這門課數落了一番,說學這樣的有什麼用,到中學拿這些去教?考出來之後肯定倒數,不用學生,家長找上門來罵娘了。

班上氣氛驟然冷了下來,老師臉上仍然掛著笑容,要大家接著說,下面又站起來幾個,都是把這學科數落一遍。老師沒再笑著讓人講,也沒說不講,在人們講的時候他兩眼望著手上的粉筆頭,用手拈來粘去,再後來粉筆頭也不動了,只是一動不動的盯著屋頂後天花板某處。幾個莽撞小子一講完,班上和先前一樣沒了聲響。

這時後排又起來一個人,他說,剛才有人說《中教法》聽的沒意思實在是沒道理的,他說大家都知道,在大學裡上課,你真獲得的東西在課堂上最多隻有30%,另外全靠課外自己的領悟,所以把一門課沒學好責任僅僅歸咎於老師實在是不公正的,首先應該找找自己,他說我相信每個老師在教課時都是盡了力的。他的話還沒講完立刻贏得一片掌聲,老師笑了,大家都笑了,老師又點了兩個人,大家興頭都挺高的,點起來也都會插科打諢,講些好笑的話,氣氛更活躍了。

他沒有笑,因為帶著本小說,翻著前面的序言,這時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老師竟然叫著他的名字,叫也談一談。

他站起來遲疑了好半天說,我這個人天生不會說話,說出的話如若得罪了誰還請見諒。剛才有同學說大學裡學生的收穫自己領悟佔70%,老師最多隻佔30%,這話當然對。問題是學生的70%是隨老師的30%來的,如果一個老師講課講的一塌糊塗,學生聽的索然無味,那學生怎麼可能對這門課感興趣?不感興趣又怎能由此領悟這剩下的70%呢?我們都在這個年齡段,不可能像一些已成家立業的中年人,別的什麼都不想了一心搞點專業就行了。我們有許多是是非非的念頭,除了我們所學的外,擺在我們面前的,還有許多其它的,更具誘惑力的東西,像那些通俗刊物流行歌曲等,限於我們的年齡經歷,是很難擺脫這些東西的誘惑的。而一個老師的成功就在於他能以他獨特的教學魅力把我們從這些東西上拉過來,而這些主要不是看一個老師是不是盡心了,盡不盡心只是他的職業道德問題,跟我們沒什麼大不了的關係,關鍵是他的課是不是引起我們的興趣,是不是讓學了覺得有用,如果不能做到這點,別的說再多也是沒意義的------

老師剛剛綻開的笑容又收起了,最後他只說了句,好了,今天的討論就到這裡,下課。

到去宿舍的路上,大家都像霜打的茄子,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看到他來,相互看看就散了。他有些奇怪,後來想想也就算了,管他呢。大家都在忙考試的事,考試不及格要交30元補考費,三門補考學位要取消,聽說一般專業課不大抓人,抓的最多恰是那些沒什麼人上的公共課。

哪一門呢?

你別問了,橫豎都跑不掉了。老二撇撇嘴。

我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中教法》要補考

我補考你也跑不掉。他有些氣急敗壞。

老二看了他一眼說,我不和你爭,我們看日後補考的是誰。

這時他脾氣也越來越大,拿起茶杯準備倒水,誰知一倒一個是空的,再拿起另一個竟然是破的,他一腳把那破瓶踢翻,大罵起來,媽的誰把水瓶打破了,公家的是不是,媽的個X。他越罵越氣,順手把手裡的茶杯狠狠的往地上一砸,砰的一聲巨響。

是我打破的,咋啦?他回過頭,老二站在面前,目光炯炯的看著他。他看了看四周,老大正戴著耳機聽收錄機,老三還在鋪床,老六正在床上看書,都在忙自己的事,沒人注意到這裡,他像一隻洩了氣的公雞:怎麼打破的呢。大家都不要喝了麼?”他的聲音比剛才低了許多。

怎麼打破的,我怎麼搞的清楚,還是我存心想打破的不成?老二的聲音越來越大。

這時床上看書的老六發話了,不就一個瓶嗎,有的喝就行了。

後來的結果果然沒錯,他補考了,老二當然沒有。這都是聽老六說的。剛一聽說,他簡直是不相信,帶著一股子氣跑到那老師家裡,誰知門上已貼著一張紙條,12人不及格,分數已送到系裡,不要再問了。到系裡還沒進去,輔導員黑著臉出來,怎麼搞的,還搞得不及格了?他說,多少人?6個,輔導員說。他說,不是說12個嗎?輔導員說,就6個。他說,我能看看分數嗎?輔導員說,分數不在我這兒,你別打聽這麼多了,只要準備下年來補考就行了。

他剛出走,就碰上他們班一個同學來問訊息。他說不用問了,有你。他瞪大眼睛說,是真的嗎?他說,我騙你幹嘛,他媽的,我也是。總共12個,,搞到最後只有6個。他沒作聲。他接著說,我知道就有一個,本來被抓了的,到系裡給放了。那同學白了他一眼說,有本事你怎麼不去搞?只會在課上瞎逼逼,那天課上你不來那麼幾句,老師會想著抓人?說完看也不看他就走了。

他沒法再回寢室,至少這時候不想回。甚至也不想回班級,如果有這次考試不及格的人看到,人家還不把他吃掉?中文系這麼多年很少出現考試不合格的情況,這次突然鬧這麼一出,儘管有人會怪那個出題的老師,但大多數了解實情的還是會罵他,當然羅,主要是那些沒考及格的羅,他們會痛罵他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大一的時候,當他在課堂上侃侃而談,慷慨陳詞,那時大家都覺得新鮮,還會覺得這個人有才華有見識,到了這個時候,誰再來這麼一番,只會讓人覺著噁心。這年頭還在談他媽的什麼才華,連狗屎都不如。

因為明天就要回家了,手裡的錢剛好夠點路費,不敢上酒館,只好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他怕遇到熟人,專揀沒人走的小路走。腳踩著亂石,一滑一滑的,有種奇異的感覺。小山邊石子多,穿旅遊鞋也挺滑的,一下子站不穩,滑了一下,他身子仰面一歪,快摔倒時趕忙用手撐了一下,即便沒人,他也驚出一身冷汗。他站起來,臉紅耳赤的,用左手拔掉右手上的石子灰,石子太細了,滲進手掌裡,青疼青疼的。他輕輕的左手掌拂去這些石子,吹了口長氣,柔柔的,輕輕的,怪舒服的。這種感覺,像某種遺忘了很久,似很是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的東西一樣。他扶著一棵樹想了一會,蹤跡全無。他苦笑了一下,擺擺頭,繼續向前走去。翻過前面一個小山崗,小山崗過後是一片空曠的平地。他坐在一塊巨石上,解開紐扣,一股風順著敞開的衣服口裡透進來,像一條蛇順著身子在溜。他突然想起來了。

小時候,還是老老家的茅草屋時,屋後有顆桑樹,每到每年桑槐成熟季節,他都要爬上樹,在樹上摘桑葚吃,紅的、青的,甜甜的,還有一點兒酸味。每次爬上樹,嘴唇、鼻子都吃得黑黑的。一次從樹上滑下來時,滑急了,身子先著地,也是用手一撐,沒想到 撐到一塊碎瓦片上。他的手劃了個口子。他當時就哭起來了,跑到母親那裡哭訴。母親先是用布條把他的手纏住,然後用手在包滿布條的手上來回摩挲,也是這樣用口輕輕的吹一口長氣,嘴裡喃喃陳詞,邊用手拍他的背脊。隨著那節奏,沒過多久,他就倒在母親懷裡邊哭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