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上課期間,老師把一大堆我們的論文字放桌上由自己拿,大家亂哄哄的上去拿,他不想趁這個先,等別人拿的差不多了才上去,隨便翻了翻,沒看到自己的,有些惱火,正生氣間,一隻手拿著一本論文字走了過來,一個聲音響起,這是你的吧。
他抬頭只見李婷站在他面前,微笑著,把本子遞給他,同學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與她如此清晰的隔這麼近,幾乎她鼻翼輕微的翕動聲都能聽見,她說,寫的是蘇東坡吧,我也很喜歡,“深刻的孤獨與無奈的曠達”,論文的題目取的非常好,到時候能給我看看嗎?
好的,他回答道,有些呆板的接過論文,像一個做錯事了孩子不知所措的看著老師。他說,你寫的是什麼?
我------她笑了,我想寫李清照,但還沒有想好,也許到時候還要找你討教。說著她轉過身去,風吹的長髮飄了起來,幾乎拂到他胸前,一股悠悠的清香沁入心肺。
整個下午他都被這股幽香所包圍,到了晚上,吃過飯洗好後就來到階梯教室,把書攤到桌上,眼睛盯著,耳朵卻高度警覺,開門的每一聲響都聽到了,剛開始每進來一個人都會望望,後覺得每次這樣別人會生疑,就低著頭,待腳步聲到了教室中間時再悄悄的把眼睛從書上溜過去,總之不到那個特定的身影出現他就安定不下來。可這麼搞實在是有些累,就把頭埋了下來,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認真的看了會兒小說。待小看了一會,也厭了,伸起手臂往後伸了個懶腰,裝作漫不經心的往四處掃了掃,不覺一驚,不知什麼時候,李婷已坐在那兒。
他立刻又難得的平靜下來,腦子裡充斥著各種奇妙的胡思亂想,一刻不停的沒把心思從她那兒溜走。想著一定要和她好好談談,甚至想好了各種各樣的開場白和談話主題,甚至連談話時的表情輔助姿勢都準備好了。可當把眼光不由自主的移到李婷身上時,心又狂跳起來,心裡不斷計時,不停的詛咒那該死的電鈴還沒拉響,詛咒一次就看一次她的背影,每看一次就引起一陣急驟的悸動。有幾次甚至都激動的要站起來,但看她沒動只得又坐下,座椅不小心弄得特別響,她只得把書嘩嘩翻兩頁以掩人耳目。
終於電鈴響了,他緊張的注視著教室,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陸陸續續的出了教室,她是後來來的,走的也遲點。他拿起書,若無其事的撣了一下書上的灰,又若無其事的跟在她後面,心提到嗓子眼上,他擔心自己是不是要虛脫了。他盡力抑制住自己,深深的喘了口氣,為避免出氣時聲響過大,將那口氣吞入肚中,打了個轉轉,慢慢的從口中平穩的撥出,可還是平靜不下來,似乎不斷的有氣從肚裡往上湧,經過喉頭、嘴的遮攔還是無濟於事,頭腦呈現出一片木訥的狀態,就像霧濛濛的天氣一樣一片空白,又像是全被什麼東西塞滿了似的,又空洞又混沌,單剩兩腿再機械的挪動。
李婷則好像毫無察覺,中走出教室到外面,風一吹,臉上有股濃濃的寒意,她將衣服扯了扯,加快了步伐,他幾乎是不假思索也加快了步伐,加速的過程中趕緊出了口氣,努力的促使自己心跳平衡,在急頻率的腳步聲中,沒人說話,只有砰砰的腳步聲還有呼呼的風聲在耳邊迴盪。大約走了10多米後,不知是走累了還是怎麼啦,她的步子明顯的放慢了,他卻又立刻心跳加速了。本來那種跟在後面的快步正符合他的心跳節奏的。此時的他像改變了心願,不是來找她,而是為了跟在她後面走某一段路的,這種急步走的狀態已使他忘卻了本來的意願,把自己投入到一種臨時性的幻覺狀態中去,似乎跟在她後面就是此行的目的。
可當這種狀態一打破,他又回到了現實中來,又記起現在該幹什麼無論如何也得完成這個任務了。他吞了口水,努力潤了潤乾澀的喉嚨,加快步子努力跟上她,隨著與她的距離越來越短,他的喘息聲幾乎都讓人聽見了,她這時好像也特別明晰的知道了這一點,腳步幾乎停了下來,身子略略的向後傾了傾,似乎已完全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哦,是你呀,還沒走啊。他憋著的話還沒說出,感覺肩上被輕輕的擊了一下,驚愕的回頭一看,原來是他們班的一個男生。他有些結結巴巴,嗯,嗯,是你呀。男生衝他笑了笑,把手中的書晃了晃,過去了。他趕忙轉過頭去,李婷的頭向兩旁轉了轉,似絡了掿頭髮,沒停留,就走了。昏黃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長,很是模糊,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二十九
這天同宿舍的說要一起去喝酒,幾杯酒一下肚,大家的話都多了起來。老三兩眼通紅說,老四,怎麼不說話呀,不舒服吧。他笑了笑說,什麼不舒服?老三提高了聲音:別裝了,學學我們的老二吧。
老二在那看似自顧自喝酒,把一粒花生米丟進嘴裡,整個面孔跟著花生米在抖動,好像根本沒聽他們的講話。老大插話,聽老六講吧,老六不是高中就開始泡了麼。老六說,還是聽老二的吧,老二面前,我永遠都是學生。大家都笑了。
老二,大家都看著你呢,露兩手吧。老三說。
老二斜了他一眼,露兩手?給誰呀。老四?他擺了擺手,我最不喜歡跟搞文學的講,說起來不知好深刻,泡起來一個都泡不上。
老大說,搞文學搞深了,感情過於纖細,做事特別容易優柔寡斷,老四你說是不是呀。他笑著沒出聲。
我呸。老二吐出嘴裡的花生米碎片,你不說也罷,成天他媽的什麼氣質呀,性格呀,他媽的得不到鳥都沒有。管這些幹啥,你先搞到再說。你想一個班上像樣的就那麼幾個,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他媽的還磨磨磨,還他媽的考驗,考他媽的早是人家碗裡的菜了。
怎麼得到呢?老三接著問。
怎麼得到?厚著臉皮唄。不就一張臉嗎?討不到老婆一張臉再薄有什麼用?看著老二那不屑的樣子,大家都笑了。
臉皮怎麼個厚法呢?
唉,怎麼個厚法還不懂嗎?我追我原先那個女朋友時,她看了我紙條,再把我的人一看,竟撲哧笑了起來,她說像你這樣的人也來追我?我就是跳進黑龍江也不會嫁給你。後來高考完後你們猜怎麼的,到我來這學校前,她把我叫到她家,她家沒人,我們喝了點酒,一瓶酒差不多了,她犯傻似的撲到我懷裡。
怎麼樣了?我們幾個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我推開了她。老二說著甩了幾粒花生米到嘴裡。
噢,大家都遺憾的鬆了口氣,你怎麼不上了呢?
上?我才沒那麼傻呢。我在這,她在那,誰栓得住誰啊,萬一纏上了,那就不好說了,我才不想為這事擾心呢。
喔,老二,你現在的怎麼弄上的?
怎麼弄上的?還怎樣呢?每天守著她,捧著她,說些好聽的,弄些好吃的,不就夠了。
就這麼簡單?
喔,還怎樣呢,還學紳士風度,用心把她打動,讓她心悅誠服的跟著你?扯雞巴蛋。我早說過,先弄到手再說,你他媽的對我討厭也罷,反感也罷,千萬要忍住,和這些漂亮點的談戀愛就像打攻堅戰一樣,別想一下拿下,碰壁是肯定的,一定要咬牙頂住,在你精疲力竭時,也是她鬧的最頂峰之際,這時候不僅嘴上行動上不饒你,為了考驗你,為了氣你,有時甚至可能故意找個把男生在你面前炫,但一般來說過了這一段,她就會慢慢轉變態度。不過她嘴裡可能還是挺硬的,可能說出的話特別難聽,甚至尖酸刻薄,但越是這時候,越是她最虛的時候,你千萬要忍住,男人嚒,肚子裡裝什麼?除了酒菜就是這些,至於才華什麼的全是狗屁,我讀的書不多,想想看,那些自詡為有才華的,幾個混像了的。
如果她這時說的一些話特別難聽,尤其是大庭廣眾之下讓你下不了臺,你真受的了嗎?他說。
這要看什麼情況,如果內心裡她是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後者是心裡另外有了人,且那個人對她特別重,我想你該考慮放棄。但大多數情況下可能不是,她一遍遍甩,甚至是所謂的刁難,可能還是想透過這些顯示自己的價值,簡單的說,就是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層色。這時的你要保持一個正確的心態,你不要把她放到與你平等的地位,而要把自己拉長,像一個大人看孩子,有時孩子的頑劣的確令大人惱火,但過後也許可能還會覺得她的可愛。
越難攪越可愛?大家都又笑了起來。
老二接著說,如你這時認為實在受不了,或者覺得沒指望那就大錯特錯了,越是在這時候越是要有足夠的冷靜,要有耐心,你應該想到,換別的人可能早就灰心了,該放棄了,但你還守在她身邊,其實她找來的男孩大抵也知道怎麼回事,過一陣可能自然會淡去,此時圍在她身邊用來顯示她法寶的男孩沒了,她的矜持蠻不講理差不多也到了盡頭。再看著圍在她身邊這麼久的你,是個人都知道誰對她是真的,這時候即使知道再你心裡即使並不是特別在乎她也會死心塌地 跟著你。第一,你會玩,帶她到處轉,不知不覺她虛榮心得到滿足,這一點你不要懷疑,,所有的女孩差不多都一樣,即便現在沒有,只要有了這個條件,她就會往這方面去想,現在就這麼個時代。再有一點是她也不想再東挑西挑的,讓別的人說自己花心,她只能慢慢的服帖你,甚至到離不開你。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她對你動了感情。
哈哈,就到手了。老三說。
差不多唄。老二夾了口菜到嘴裡,一邊咀嚼,一邊拿杯子喝了一口。
以後咋辦呢,老六問道。
以後,以後,真他媽的傻逼。老二罵道,以後隨你的便唄,你想怎樣幹就怎樣幹。聰明點的,都還是弄一個比較保險點的,再到外面泡泡,不過不要太過分了。這時她或發火,或反悔,隨她的邊,不過包管不會怎樣。
老二,你女朋友就這麼來的吧。他笑著問道。
媽的,我懶得和你說。老二一說,大家都笑了,他說,老四,你肚子裡墨水隨便倒點都比我多,可他媽的現在還這個樣子,你知道為什麼嗎?那個狗屁名著文學害了你。對現在的女孩子來講,從來沒什麼信服,只有征服。要不你有個10萬百萬,或者做個歌星影星,那是沒說的,你做的了嗎?做不了擺什麼普?痞一點,我是說心痞一點,穿著上你怎麼立牌坊都行,不要還想著什麼真心假心,都是些啥也不懂的文人拿出來唬弄人的,你真信真倒黴了,不要說現在,找物件,就是以後一輩子的事。
明天就要考試了,階梯教室難得的坐滿了人,他習慣性的用書在在桌子上扇了扇,坐下後再往前望了望,今天人到的挺齊的,李婷還是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真沒辦法,只要 一看到她,心中就不由得一陣激動,不管怎樣剋制都不行。好不容易等下課鈴響,人走的差不都了,看了看四周,小偷似的,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感到腿還是發軟。他伸了口氣,鎮定了一下情緒,每走一步就喪失點信心,快到她跟前時又氣喘起來,不知怎麼,此時想起了酒席上老二的話,他咬咬牙,一大步走到她跟前說,在搞複習啊,說過後覺得空氣似乎凝固了,好像全班人都停了下來在看他,其實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她好像吃了一驚,頭側過來說,什麼?他羞的無地自容,把頭埋了下去說,在搞複習啊。她回頭神來,扶了扶頭髮說,是呀,你不也是在複習嗎?他鎮定了些,有意翻了一下書頁,不過拔弄書的手還有些顫抖說,複習的怎樣了?她笑了笑說,還不行,你呢?他說,我也不行,說完後沒了話講。
他又緊張起來,來之前腦中那些美妙無缺的話都跑走了,又陷入了一片混沌。就這樣過了約莫半分鐘,他 終於還是記起了此行的目的,他說,你,嗯,嗯,有空出去嗎?他說話的聲音還有點哆嗦。她的回話很乾脆,不行,還好多沒看呢。他說,明天不是還有兩節課嗎?她說,怕是來不及了,有什麼事到這兒說不行嗎?他說沒什麼事,但還立在那裡。她看了看他,笑了,又低頭看自己的書。他說,你上次說的寫李清照的論文弄的咋樣了?她抬起頭又笑了:李清照?當初我的確是想寫的,但後來想想算了。
不寫了,他焦急的問道。因為上次碰到後她說要寫李清照的論文,這很長一陣他基本都是在看關於李清照的書,就想著能在合適的時候給予些參考,也給自己一個接近她的理由,沒想到她竟然不寫了,這也就意味著這段他所作的一切都報了廢。看著他低頭極其失落的樣子,她似乎有些過意不去,我準備改寫張愛玲了。張愛玲?我不熟。好的,你忙吧。說著他就走了。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的,可能是自己要給自己找點面子吧。走時到班上貼的考試日程表那裡故意站了一會,以顯示自己是隨意的,剛才的交談對自己沒什麼,當然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出教室時,把門帶了一下,砰的一聲,沒想到用力那麼大。
中文系的考試都很可笑,現在的學生誰搞這一套啊,老師大多也是通情達理的,考前把哪個方向跟你說說,大家都看看考總歸差不多的,真把你弄個不合格,被你罵的要死大家都難看,唬弄唬弄都過去了。
三年級的李婷還是像往常一樣一個人獨步進教室,只是淺白色的夾克換成了深色的長外袍,進教室時眼神早已消卻了迷離的溼霧和羞怯,像秋天霜洗後的天空一樣清亮冷謐。進教室時幾乎不帶任何表情,像是安靜的穿過一個與己無關的群體,深色的幾乎垂地的常外袍,輕微的非常從容的腳步聲,冰冷的幾乎不帶任何表情的臉容,一切似乎都在傳遞某種憂鬱卻又遙遠的距離感。她坐上位後,眼光投向更多的還是窗外飄著黃葉的林蔭道,雲霧繚繞的山澤,還有遠處煙波暮靄重迷離的天空,似乎只有看累後才回過頭看講臺上掛著職業性笑容的老師,侷促不安的走過講臺的同學,譁眾取寵有時高聲叫嚷的男生,每到此時,她都會把託在腮邊的手輕輕放下,眼角一瞥,似掃過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笑,帶某種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班上忙碌的芸芸眾生。
他似完全失去了主心骨,這天一個人出了校門,在小城裡閒逛,一直走,看到一處地方。黯淡的夜裡只有那霓虹的字跡真切的顯現出來,原來是一家才開不久的酒吧。門牌掛著圓形字幕:你有故事,我有酒。臺階上橫斜著,就是這樣的味道。
酒吧不大,夜幕下讓人眼睛模糊。走進去一股混合著著香菸和酒水的味道,還摻雜著嘈雜聲。嬉笑聲。音樂聲。他叫了一杯酒,和他平常在外吃頓飯的價差不多了,酒吧此時倒也沒有想象中震耳欲聾的聲音,很安靜,一個人坐在暗處角落裡,就著那種細細地,淺淺地,滴落在盛著五光十色液體的酒杯中,有種慢慢的沉下去的感覺。看著昏暗燈光,迷離眼神中的彷徨,猶如那飄忽不定的魅影,了無方寸。幽暗的角落裡,只有音樂的問候,默默玩弄著手中的酒杯,晶瑩的液體似有微光.這間來客不多的酒吧,只剩下了這絲螢光。
多數人都如同自己,悠然地坐在吧檯前,兩眼四處逡巡,也有些低頭玩弄酒瓶的人,那酒瓶在左手與右手之間,乖順地遊動著,上下彈跳,溫馴而矯情。傳遞著一些聒噪的落寞、興奮的強勢、低沉的無助。
前臺大廳,一女子身著黑風衣,臂上帶的是那種套臂手套,但只帶了一隻,凌亂又不失美感的酒紅色長髮不規則的搭在肩上,眼上是濃黑色眼線,妖魅又不失靈氣。一隻手優雅的擎著高腳杯,遞於若鮮血的紅唇間,微微抿了一口,搖了搖頭。酒吧內燈光昏暗,無人看出她的表情,她沒有再喝酒,只是隨著曲調,開始輕輕搖晃,熒影下人影如鬼魅,清清淺淺,彷彿想要將她包圍,看上去有種淪落的美。
大廳裡頭案桌上是一個年輕的調酒師,只有他似乎沒受美女舞步的影響,隨著慢慢地自在的擺動著身體,橡膠瓶沿著伸直的手臂上直滾向脖頸,在調酒師的脖子上變戲法般轉了個圈,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他的目光再次向四周逡巡,忽然,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他,他絕對不用上前,就知道是誰,因為哪個身影經過每天的浸潤已爛熟於心,她旁邊還坐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一手端著杯,一手扶住她肩膀。他們離他有點遠,看不見他,他卻把他們看的一清二楚。他喝了口酒,覺不出味道,又把頭扭過去。
他們相互笑著,各自看著對方,然後舉杯,含笑著用力一碰,李婷忽地喲了一聲,然後快速俯下身子,似有酒濺到裙子上來,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男的俯下身去,開始用嘴吻她的耳垂。李婷回過臉來嗔笑著擺了擺身子。男的笑著,嘴滑到她脖子上,手順勢放在她腰上。她用手推了推,沒推開,看著她的臉,臉上露出了從前在教室裡令他魂牽夢繞的那種純情樣,又低下了頭,男的就勢移了移身子,兩人緊緊的挨在了一起。
他轉過頭來,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喊了聲,老闆,買單。這時酒吧人已不多,聲音聽起來很是清晰。她猛地轉過了頭,看到他已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