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完結篇
京中的一處暗牢裡。
來人一身玄衣,在經過身邊桌案上擺放著的燭火時帶起一簇冷風,火光搖曳,融化的燭油沿著白色明燭的外緣下墜,落在桌案上凝結成一片淡白色的痕跡。
不多時,飛濺的血沫濺落在火星上,空氣中瀰漫起一股焦燻的腥臭味道。
來人垂首看了眼腳下長靴外沾染上的骯髒血汙,幾不可聞地嗤笑一聲。隨著一雙修長的手掀開眼前帷帽如瀑般的黑紗,露出男子端方如玉的一張俊美臉龐。
元燁原本篤定的目光忽地一抖,這一幕與上一世他被囚於地牢的畫面重合。他嘶啞道出一個名字: “季子焉。”
以帷帽遮面,一身玄色勁衣的男子正是元燁口中的季子焉。
季子焉的目光從鞋履邊緣的血跡上收回神,他的目光掃過幽暗蕭瑟的地牢,視線落在地牢中間,被鐵鏈束縛手腕與雙足,吊在房樑上的元燁。
紅唇輕啟,帶了幾分莫可名狀的笑意,&怎麼,瞧著七皇子竟然猜到是朕&
”朕”元燁將這個令人胸腔滯悶的字眼在唇舌間反覆咀嚼一遍,半晌後偏頭道: “我說猜到了,你是不是覺得很驚訝。”
&的確有些。”季子焉挑眉,&與你結仇的人有許多,如何會懷疑到我身上我以為,至少你瞧見我進來,會以為是寧珩。&
元燁扯唇一笑。
元燁身上被抽的皮開肉綻,可越是疼痛,就令他越是清醒。
<BR />
不過即使上一世元燁猜到將自己囚禁的人並非寧珩,卻也從未想過會是季子焉。原因無他,這人瞧著太過風清明月,似胸無半點汙濁。那時元燁寧可認為是溫長青東山再起後,被逼瘋了將他秘密囚禁於地牢反覆折磨。
元燁輕蔑看向對面的季子焉, “寧珩如今他闔家美滿,我已落魄至此,就算他不出手我也多半會死於流放的路上,連蠻荒之地都熬不到。他雖也不是什麼善茬兒,卻並非那等以虐待折磨人為樂的人。&
“是麼”季子焉若有所思垂眸, “可他乃是皇城司指揮使,受傷沾染的血腥又豈會少”元燁再遲鈍也察覺不對,季子焉的怒意像是朝著他,又似乎不是對著他直衝而來。他心中微動,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念頭油然而生, &你既如此瞧不上寧珩&&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季子焉冷淡評價道。
他上一世雖不甚瞭解寧珩,卻潛意識覺得寧珩一不會拋棄城中百姓與洛家人苟活偷生,而不會在尚且活於人世的情況下任溫雪杳慘死。
再看對面之人,元燁霎時脊背一涼,尤似與深淵中的毒蛇凝視對望。
上一世他不是沒有想過會是寧珩,畢竟自己與他有奪妻之仇在身。尤其是在他知曉寧珩竟主動請纓遠赴戰場,為的就是調查前世溫長青兵敗一事,還在回程繞路前去江南一帶,想要解救被疫病困在臨城的路家人。
儘管他從前便知曉季子焉其實處處看不上當時身份低賤的他,可對方卻也從未使過任何見不得人的手段。
元燁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 ”那你呢你又比他好多少&
音落,季子焉狹長的眸子一眯,眸中閃過一絲冷戾, &你怎可將他與朕相提並論&&他一個奸生子,身上流著的都不是寧國公的血脈,如何能與朕堪比。&“可溫雪杳如今卻是他的妻,且心甘情願愛著他。”
原來竟是隱而不發,這般耐心,當真較常人難及。
否則又怎會豁出性命,去救她的家人於水火。
隨著鞭子破空接連打出三道殘影,元燁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然而嘴角笑容竟愈盛, &季子焉,果然讓我說中了,你這個偽君子,既然覬覦臣子之妻!&
藏於心底不可言說的秘密被人陡然戳破,季子焉雙
這也是為何他重來一世並沒有將二皇子與寧珩等人放在眼裡,只一味針對八王爺一脈行事。卻未曾想,他重來一世的種種行跡,竟提前將季子焉直接推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
季子焉忽地沉下臉,他的視線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一掃,目光落在遠處牆上掛著的長鞭上。通體漆黑的長鞭上佈滿三稜倒刺,拿在手裡的分量,就足矣令持握長鞭的人血脈噴張。
不過元燁當時被囚時也只懷疑了寧珩一瞬,因為他不認為寧珩在當時全城被疫病侵染,兵臨城下要將全城人焚死於城中的情況下,還有命逃出來。
都未曾想過會是那位看似得到一切,表面求新帝留元燁一條性命,只將他貶為庶民流放蠻荒的太子季子焉,在背地裡慘無人道折磨他。
那時他便猜到,寧珩對溫雪杏不是沒有情義,不僅如此他甚至將對方視作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存在。
論起道貌岸然,在季子焉面前,元燁都覺得自己昔日的偽裝像是幼童。
比起寧珩,他們兩人昔日在江南也算得舊識。
目赤紅,揮動的長鞭道道生風。
沒錯,上一世原本是八王爺繼位,而季子焉這位八王爺獨子理所應當走上太子之位。
昔日他瞧著季子焉就是個沒有凡心的玉人,雖然像是對溫雪杳有些不同尋常的厚待,可礙於對方待他只有兄妹之誼,他也不曾有過半分逾矩。
直到他身上的血都變得乾涸,頭一垂,四肢無力地墜向地面,終是沒了生息。季子焉冷冷擦淨手指上濺落的鮮血,沉默地轉身離開幽暗陰冷的地牢。
***★
寧國公府內。少女在青年懷中安穩熟睡,寧珩心中頗感慰藉。
他這邊雖然想好欲辭官離京,卻唯恐季子焉那邊並不會輕易放人。
與元燁糊塗到死,連自己身邊親信原是寧珩的人一直潛伏於他手下都無從知曉不同,季子焉經過別院一事,可以說是對寧珩手中隱藏的勢力瞭若指掌。
所以就算寧珩想要脫身,季子焉為求心安也會讓他脫下一層皮,況且寧珩從不覺得季子焉真似表面瞧著那般敞亮清越。
從前寧珩也只是出於個人感覺懷疑他,如今卻是有了確鑿的證據,季子焉的真實面目,從他貶元燁為庶民又發配他至偏遠蠻荒之地後,元燁無故身死就能瞧見端倪。
若元燁當真只是死在了路上,寧珩也不會加重疑心。
起因是他害怕元燁狡兔三窟留有後手,一路都派人暗中監視著他的動向。
誰知這一盯,便讓寧珩察覺問題所在,倒不是元燁炸死逃脫,而是另有其人為他的假死做了身份。
那人正是季子焉。
元燁沒有真的死在發配蠻荒的路上,而是被季子焉設計,佯裝成元燁假死,借一招偷天換日將人從囚車裡掉包換了出來。
至於說元燁如今身在何處,寧珩猜想,多半是季子焉安排的某處暗牢中。
再說季子焉他為何要這般做,寧珩冷冷勾唇,那便
不得而知了。
所以如今要從城府頗深的季子焉手下辭官離開,未必是一件簡單之事。
相反,若寧珩輕易暴露辭官之心,季子焉表面未必會與他為難,但背地裡說不準會做出怎樣的事。
況且如今寧珩不是孤身一人,即使寧國公早已退隱,寧府並不會因此受到多大牽扯,但他與溫雪杳的卻是夫妻一體。
他有阿杳在,凡事必要掂量周全。
少女的面板嬌嫩,只是方才在冰窖內要了她一次,便在她身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他抱著人清理完身子,才將她放到床裡。一覺天明。
第二日醒來,溫雪杏嗓子都是啞的。
寧珩讓小暑給她帶話,說是巳時會差人接她一道入宮。這事兒昨日寧珩與她提過一嘴,道是季婉婉邀她。此時本不新奇,是以溫雪杳也未多放在心上,反倒是若季婉婉不找她,她才覺得奇怪。
如今季子焉貴為新皇,連帶嫡親妹妹季婉婉的身份也升為公主,就算是受邀入宮,也與往昔大不相同。
思及此,溫雪杏特意挑了一身素淨雅緻的寶相花紋綴月白色長裙,腰繫藕粉色飄帶,髮簪兩支金鑲玉蝴蝶紋釵。
既莊重端方,又不會太過死板沉悶。
洗漱更衣完畢後,她瞧著脖頸間的紅梅,又拿脂粉細細遮去,這才算梳妝整齊。等拾掇好掐著時間,溫雪杳踏上馬車。
寧珩就等在宮門口,溫雪杳遙遙一眼,便準確鎖住對方挺拔顯眼的身形。兩人一道入宮,但目的地卻不是一處。
寧珩需得前往御書房,而溫雪杳則是要去季婉婉如今所在的清月宮。
等到了一處分叉口,寧珩捏了捏溫雪杳柔軟的指尖,那雙尋常溫柔繾綣的漆黑眸子,此刻卻暗含幾分深意。
即使昨日行過那般親密之事,如此在大庭廣眾下被對方深深凝視,溫雪杏還是偷偷紅了臉。寧珩淺笑,幫溫雪杳理了理暨角的碎髮,在她察覺到自己情緒變化之前,目送她被宮人帶走。走出幾步,溫雪杳含笑回眸,用口型同他無聲比劃道: “我等夫君一同回家。”寧珩淡淡笑著,邊朝她揮了揮手。
溫雪杏來到清月宮後,見到了如今已貴為公主的季婉婉。她按照禮制朝對方行禮,季婉婉連忙抬手, &雪杳妹妹不必許我多禮。&
瞧著對面明
眸皓睞的季婉婉,溫雪杳心中恍惚,半月前還珠圓玉潤的人兒,如今卻消瘦了整整一圈
也是,先逢兄長臨危遇難,又得知父親病故的訊息,接連的打擊降落在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身上,如何能遭得住。
能如季婉婉現在這般,已算是心寬。
溫雪杳有心陪季婉婉舒舒心,待在清月宮的時間便久了些。
暢聊許久,季婉婉不知想起什麼,眉間的愁色忽又聚起, “阿杳,你可還記得前些日子有訊息說你表兄路玉沿水路趕往上京城一事&
溫雪杳點頭,彼時恰逢京中動盪,她險些忘記此事,後來各處安穩後,她才拖寧珩幫她打探訊息,得知江南一帶的疫病比上京城還嚴重。
且兩地地處甚遠,都說遠水解不了近渴,等疫病方子由溫長青帶給路家人時,不免有些遲。&不過我也聽寧珩說,路家方圓幾里內的縣城,疫病皆已得到控制。&&可一河之隔的吳城卻疫病氾濫,遲遲難以緩解。&
吳城
溫雪杳心中一驚,她兩世都不曾去到過吳城,可此時的心慌卻讓她忍不住想,季婉婉口中的吳城或許就是她夢裡將寧珩困死的城。
接下來季婉婉的話,更是給了溫雪杳致命一擊, ”我聽說你外祖,已帶著路家的兒郎都趕往了吳城支援。&
“今日我皇兄與大臣在御書房商討的,正是此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