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徠發完瘋後，就跟一塊石頭一樣，徹底拒絕了任何交流。

他最後那幾句話，夏桑梓聽得心驚肉跳，恨不得立刻衝進奇點工坊進行查詢。

但此刻木已成舟，著急無濟於事。

她強行冷靜下來，走到俞玩身邊，開口便向他索要徹底殘廢的柯爾特。

俞玩笑了笑：

“當然。其實如果不是為了活捉他，我也不用這麼大費周章。

不過，我提個醒，除了我，恐怕沒多少人正面面對過他火力全開。他的恐怖不是開玩笑的，你們想要拷問情報就儘快，之後儘量立刻處死。

異能的發動來自於全身細胞的共振，高位截癱能切斷大腦對身體的控制，但身體的細胞畢竟還是活的，誰也不能保證它們一定發揮不了作用。”

夏桑梓點頭，但呼吸略顯粗重，心底裡似乎壓抑著極度的激動：

“放心，他有多危險，我和你一樣清楚。

不過，柯爾特的真正價值，恐怕你就不瞭解了~

就算有生命危險，也得試一試。”

俞玩不疑有他，抬起手，勉強揮了揮，夏桑梓便祝福他好好養傷，自己先離開了。

之後，俞玩和伊斯塔度過了平靜的幾天。

足以消除柯爾特恐怖力量的大型能陣依靠的是異能的性質對沖，但佈置、引動、維持著能陣，並非不用成本。

俞玩這次的傷勢比之前半身不遂好得多，但仍然不是一個再生就能立刻好轉的。

他們休養的這些天，嬴川基地市內僅剩的四個大區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暴亂，似乎因為群龍無首，一群爭權奪利之人紛紛跳了出來。

夏桑梓沒有心慈手軟，據說直接將柯爾特削成人棍，養活在專人看守的麻醉監獄中。

而後她親自帶人，數次進入了新魂公社戰敗之後，被屠戮得一片狼藉的青田區，從那裡開始著手，解決嬴川的內亂。

嬴川市內部，四個大區的勢力大分裂，有的大區，甚至有十多個林立的山頭，這種情況下，駐守在青田區的四區聯軍自然是分崩離析，被打得潰不成軍。

這種情況沒持續幾天，夏桑梓就從基地市議會的密室中，救出了三個瀕死掙扎的冤大頭區主。

他們全都是重傷，或許是出於穩定考慮，沒有被汪徠直接殺死，而是囚禁了起來。

三人一露面，勉強出來訓了幾句話，數十個劍拔弩張的勢力頓時啞了火。

最終，在近乎整個奇點營地的龍巢士兵都搬到了青田區後，三人不得不同意，夏桑梓以龍巢的名義，代管嬴川基地市全部五區。

誰都清楚，嬴川迎來的新的時代。

說是代管，但等龍巢完全接管了嬴川的防衛，想讓他們把權力交還給嬴川自己的市民，恐怕沒那麼簡單。

更何況，還有紫源，以技術“入股”的形式，用他們奇怪的產品龍捲風一般橫掃了嬴川的諸多產業。

當然，這不代表他們控制了龍魂谷——外面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基地市，仍然只認五大區主為統領，嬴川市內上十萬市民同樣如此，一旦龍巢和紫源有賴皮的架勢，未必不會造成什麼風波。

但至少夏桑梓和俞玩，兩者一官方，一民間，相互交織，暫時成了新嬴川實際上的管理者。

繃帶女白語心對這一幕也無力迴天，整個人像被抽了脊樑骨，只能跟自閉一樣一心養傷，沉默寡言。

她唯一和夏桑梓說過的話，就是提到臨海核心。

劉朝虎的藥劑來自於汪徠，但汪徠是亡靈深海的人，明顯是個搞事情的主。

夏桑梓也沒辦法給她什麼好訊息。

事實就是，奇點工坊的負責人林寐教授，瘋了。

她像個瘋子一樣嘴巴里胡言亂語，口齒不清，經過檢查，大腦受到了強烈的心靈系異能量衝擊。

結果是，如汪徠對部分手下所做的洗腦沒有成功，林寐擋住了那部分，於是造成了瘋癲。

就是亡靈深海擅長的手段。

一籌莫展下，俞玩拖著病體，帶了一隻用龍巢裝置改造一下，合成出來的完成版心靈介面藥劑前來。

他閉上眼睛，在被拘束衣束縛的林寐身邊躺了整整兩個小時，心靈空間的火焰都暗淡了不少，才從對方極度混亂的心靈躍動中捕捉到一些碎片。

“計算機裡應該有資料，資料夾編號B3340，固體金鑰在她房間裡！”

夏桑梓聽了俞玩的訊息，一陣倒騰，在資料夾中過於粗糙的非正規科研資料中，發現了一個叫做‘湮流’的東西。

這種以某個掌握了神奇能力的，未知異種的基因作為靈感，所研發出來的藥劑，對所有變異的生物都有巨大的基因毒性，會使得本來進化過程中風險不大的基因震盪驟然放大千萬倍。

除非擁有大海一般寬廣的異變容錯空間，否則基因崩解而死就是最終的下場。

兩人湊在電腦前，皆是面色難看。

“話說，龍魂谷邊境的堡壘有多久沒有傳回訊息了？”俞玩問道。

夏桑梓眼神凝重：“嬴川這邊，以及附近的其他基地市，一直處在混亂之中，訊息本來就不流通，而且之前以為臨海已經沒事……我有一週沒有去過嬴川的通訊大樓了。”

通訊，是基地市群絕對中立重要部門，內部爭權的人無論怎麼打，都會小心著不打到他們頭上。

因為沒有了通訊，在異種恆星的末日中，相隔幾公里遠，就算是遙遙相望，根本守不住偌大一個龍魂谷。

兩人對視一眼，立刻坐車去往不遠的基地市內。

彼時，群龍無首的大混亂還未結束，他們直接摸到了被多方火力都避開的通訊大樓。

大樓內人去樓空——雖說通訊大樓可以免遭劫難，但人卻是有著親疏遠近。雖然大樓可以保護通訊兵們生命無虞，但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了幫助自己看好的勢力。

這也導致了，即便裝置接收到了通訊資訊，也沒有人檢視。

更遑論將緊急訊息傳遞出來。

最終，兩人自己動手，用神慧加持翻了厚厚好幾本專業通訊操作手冊，粗淺掌握後現學現用，調出了這些天邊防堡壘的十幾條緊急訊息。

龍魂谷的邊緣防線上，幾乎每一個堡壘，都發了訊息過來。

邊防黃色警報。

——穿過林海的喪屍，數量在數日內驟然增多，小屍潮不斷衝擊堡壘，急需谷內的兵力和醫療補給增援。

以及，請嬴川市議會決議，務必再派人手，調查林海的狀態！

……

此刻，龍魂谷邊緣的一群邊防堡壘之城，非常一致地陷入了恐慌之中。

龍魂谷西面是莽莽上百萬平方公里的西南群山，東面則是南北方向的一條龍魂山脈。

山脈在最南端接入湍急的南江源頭，險山惡水，將龍魂谷與大盆地隔開來，是天然的屏障。

只有龍魂谷的東北方向，山脈北面與西南群山之間，夾著不到百公里寬的平緩之地。

大多數的邊防堡壘，都修建在這百公里的平地丘陵中，那些最易通行的谷地、原野。

如果只是這樣，喪屍其實仍可以從難走的山林間越過去，直抵谷內，

但林海彷彿從天而降，頭連西南群山，尾超過了巍峨龍魂山脈的北山腳，將這個東北方向的口子給徹底封死了，間接拯救了無數人的生命

一週多前，谷內傳來訊息說拯救林海成功，守城計程車兵都喜出望外。

那時的快樂有多熱烈，現在的失望就有多濃厚。

一天前，據說目前接管了嬴川的兩個大人物，親自上了前線，給他們帶來最新的指示。

指示裡對異常現象沒有多做解釋，只給了他們四個字：

“抓緊備戰”。

“備戰？”堡壘城頭，一名瞎了一隻眼的中年老兵不停地嘆著氣。

他從舊時代就當過兵，末日之後覺醒了異能，自然而然幹起老本行，許多次死裡逃生，戰鬥直覺強悍而敏銳。

但這次，他只是嘆氣。

“老餘，打點精神，這不像你啊。”

他的旁邊，在堡壘城中新收的格鬥徒弟有點詫異。

“龍巢的技術我們都見識過不少了，現在《末日世界報》上那位紫源之主也在這裡，這不比五位區主在的時候更強？

況且，除了劉區主，其他四個也沒怎麼在前線拼過命……”

他指向旁邊一排大炮模樣的新鮮玩意，語氣中滿是興奮：

“這紫源的玩意兒，那什麼異變工程學的大炮，昨天試射你沒來看。場面真的壯觀啊……”

老兵斜睨了他一眼，摸了摸滄桑的鬍子，嘆道：

“你才來這裡幾個月，你不懂。

什麼炮什麼槍，除非以前的原子彈還有用，其他都是虛的。

我是從外面流亡到龍魂谷的，沒有人比我更知道，那片屍海……誒，算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最終沒有說完，只是又嘆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雙臉強行振作起來。

成千上萬場對話，發生在這片土地上。

有人絕望到成為逃兵，有人充滿著陽光，有人對紫源帶來的異能火力心潮澎湃，也有像老兵這樣的人，悲觀，卻死死堅守著自己的崗位。

身後的城市裡，有他們的朋友，和家人。

只有俞玩一個人，日漸凝重、沉默、焦頭爛額。

夏桑梓託辭自己的能力是指揮，於是退到後方，邊榨取柯爾特的價值，邊幫助前線排兵佈陣。

這樣一來，就留了俞玩一個人，由伊斯塔陪著，去面對那個重大的問題。

林海確實在一天天衰落。

起初還不是很明顯，只是從漏放的喪屍數量能夠窺見一二。

而如今，喪屍都是數千只、數千只地一起漏網——有了紫源的異能巨炮和蕩空梭生產線，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但是那接天蔽日，橫跨大地的蒼翠世界，也在肉眼可見地枯萎。

無數枝條變得乾枯，綠葉迅速轉黃、轉灰，那些靈巧的藤蔓，恐怖的苔潮，旋風一般的異種灌木……所有植物似乎都跟步入老年一樣，行動變得遲緩。

雖然依舊對喪屍殺無赦，但卻仍然產生了大量漏網之魚。

而且這個衰落速度還在加快。

俞玩來到邊防堡壘的第十二天，清晨，朝陽升起之前，堡壘已經全部進入了紅色警戒狀態，所有人手都調動了起來。

平民們躲入了地下避難所，城防裝備推上城牆，士兵嚴陣以待，俞玩則高高懸於天空，看著遠方的林海。

就在兩三個小時前，它像是進入了另一個階段，枯萎的速度驟然加快了數十倍。

觀察人員感知到了林海生命能量的極速流失，於是整個龍魂谷都開始繃緊了身子。

詭異的是，本來總是斷斷續續衝出林海的喪屍群，此刻也彷彿在等待著什麼，竟一反常態地消失不見。

空氣裡瀰漫著植物腐爛的刺激臭味。

“它……又加速了！”有人驚呼道。

黃色的枝葉已經變成了枯黑色，重重地耷拉著，頂上高空的參天大樹，葉子盡數飄零。

彷彿在快進一場電影，短短几分鐘時間，那高達數十上百米，龐大到猶如巨龍的的林海，就跟縮水似的，軟趴趴地縮成一團。

因為林木萎縮死亡，許多地方甚至形成了無數個如海綿孔洞那樣的巨大“隧道”，彷彿是巨龍的屍斑，

來自盆地的光線穿過空洞，打在它們許久未見到的龍魂谷谷內土地上，帶來了濃重的血腥味。

“沒有，反應了……”

“感知不到林海的生命能量了……曾經跟一顆星球一樣浩瀚的生命能量啊……”

無數人微微顫抖。

密密麻麻的影子，出現在了那些大孔洞之中。

就像是無數水管中流出的汙水，進入乾涸的小塘，

越來越多，越來越快，逐漸匯成了一泊汙水大湖！

偶爾的嘶吼聲，在這寂靜的屍海中迴盪著。

好多……

俞玩摒住了呼吸。

一片開闊的原野之上，喪屍竟真的可以如海一般，幾乎佔據東西上百公里長線的每一片土地。

而且目光越過地平線，無論是西北面還是東南面，目光極限之處仍舊是喪屍。

就這麼一會兒，至少有上百萬只喪屍，像一個並不整齊的海嘯前浪，將荒野大地踩在腳下，全部染成蒼白的顏色，一步步迅速淹沒過來。

漫長的戰線上，所有堡壘加起來，整整一波數百發珍貴的焚雲者落入屍海中，殺敵無數。

卻只是猶如大石塊投入呼嘯的海洋，掀起的只是大一點的水花而已。

老兵身邊，小徒弟的臉色蒼白無比。

“老餘，你們以前怎麼撐下來的？”

老餘搖了搖頭：

“你真當我們正面跟屍海打過嗎？

渝城原先的規模比嬴川還大，你覺得龍巢和五個區主為什麼要放棄渝城來嬴川？”

他看向遠方，感受到心臟揪起，暗罵了一聲，惡狠狠把煙掐滅。

“媽的，這輩子就這樣吧。

獻給人類，也算壯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