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玩道：

“我們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你說的是誰？”

張盛火說：

“柯爾特·斯托姆。”

“你們的能力足以毀天滅地，任何變異物種——無論是喪屍，還是人類中的佼佼者，個體能力都遠遠在你們之下。”

“你們的存在……不合理。”

“呵，幾乎要讓我重新相信宇宙母了。”

俞玩道：

“其實，我確實很疑惑。”

“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偏偏會相信一個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宗教？”

張盛火低著頭，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俞玩：

“意氣風發啊~呵呵。”

“當然是因為，我看到了末日，見到了沒有希望的虛無。”

“你要說，那我也應該為了生存奮戰才對，是嗎？”

“問題是，讓我看見末日與虛無之絕望的，正是宇宙牝給我的神啟啊！”

早些第一次交鋒時，俞玩就聽他講過什麼虛無之絕望了。

現在看來，這竟是他成為宇宙牝代理人的關鍵原因？

可是，什麼樣的絕望，能夠讓這種亡命之徒變得如此恐懼？

至少，一定不是現在這副樣子。

“你究竟到底看到了什麼？”

張盛火搖了搖頭：

“我不會說給你聽的。”

他獰笑一下：“假如那是真的，我不會給你準備應付的時間。我要你和你在乎的人，統統面對那恐怖的災難，在絕望中痛苦地去陪流蘇。”

沉默了一會兒，他收斂笑容：

“但是我現在懷疑，那未必不是什麼心靈系能力在進行造假。”

“如果宇宙母真賜給了他們強大的力量，何必用欺騙的方式，把我捆綁在這個血池上？”

“如果宇宙母真的存在，真的能夠預言到末日的深淵，那麼祂的神官，祂的執事們，做事情不應該如此愚蠢，不應該這樣沒有格調。”

“如果是我掌握紫山市所有的執事，你們絕大多數人，必會死在逃亡山中的當月，發展不起來。”

俞玩說：

“或許吧。”

“你變成這種怪物，已經沒多久好活了。既然此時不再願意多說，那麼我可以做個好人，送你一程。”

張盛火閉著眼睛，笑了起來：

“說起怪物，你難道覺得，你不是怪物嗎？”

“我能夠感覺到，你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想要吞噬我？”

“哈哈哈哈，這何嘗不是一種吃人？”

隨著生命體的逐漸崩潰，張盛火的精神狀態似乎也越發神經質了起來。

他的淚腺不受控制地崩盤，毛細血管紛紛炸裂，面部肌肉四處抽動，勉強維持不散，而喉嚨依然在吐出混亂的言語。

“怪物！哈哈，活下來的是怪物！”

“想讓我向你屈服？想吃了我？不可能！不可能！”

“我要見到流蘇了。”

“呼……呼……”

張盛火猛地睜開眼睛，突然的清醒讓他目光發直，疲憊地看著俞玩。

“你走吧。”

“離開的時候，把我和他們全燒了吧。”

見俞玩盯著他，他張口一吐，將一隻完整的，比阮流蘇那隻要大上一整圈的母體蟠蟲屍體吐了出來，滿身血糊，直奔對面。

俞玩抬了抬眼皮，將其控風停住，新鮮的血珠一粒粒甩開。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隻母體就是俞玩計劃中必須得到的東西。

異能武裝在神經接駁中的變異活性爆發，可以透過冷士技術得到解決，但是神經接駁無法跨界干涉其他基因圖譜。

基因變異是一條狂奔之路，既然被編修體開啟了，就不太可能突然停下來，而過度使用異能、受傷、異能修煉進化等等，各種各樣的變異死法層出不窮，這一切仍然需要一款可以重複批次生產，可以不斷救人的消耗品問世。

這條蟠蟲屍體，是目前最為接近理想品的希望。

將蟠蟲帶在身邊，俞玩深深看了張盛火一眼。

轉身離開。

在門口，他站了足足一分鐘。

黃紅色的火焰在他的身前跳動不停，直到額頭冒出冷汗，終於變成了一縷極小極小的黑色火苗。

他單手一推，這道由風、火、高溫與空間糅合的毀滅火苗，衝向大禮堂中心。

“這道火苗，我將它叫做灰燼空間。”

“你就這樣迴歸大自然吧。”

狂風乍起，身影飛向高空，回到外層區域駐紮的臨時軍營。

禮堂中心，小火苗靜靜地跳動著，漆黑一片。

沒有擴大，沒有爆炸，卻有一股高溫膨脹開來。

“呵，他媽的，還挺好看。”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嘴唇迅速炭化，繼而又化成了白灰。

除了水泥砌成大牆，整個大禮堂，金屬化水，木頭血肉化作灰燼。

蒼蒼茫茫一大束白灰，隨著最終爆發的火焰龍捲衝上天空。

火焰瞬息消散，而白灰在北面的山林中，紛紛揚揚灑落。

“誒？下雪了？好大的雪。”

“兄弟，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骨灰……”

在眾人的遠端矚目中，一張畫著巨大“山脈”，背後寫著“川原龍魂谷”的照片，也在火焰中衝上天空。

它身上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將溫度恐怖、能量密度極高的火焰勉強抵擋在外，飄出了龍捲範圍，飛向遠方山林。

而俞玩突然感到，身體中的血脈沸騰起來。

系統：“您已獲得暴虐者之異血。您同時擁有鬼血和暴虐者之血，異血融合進度（2/3）。”

……

川原，龍魂谷。

龍魂谷是位於夏國西北處，龍泉山脈和西嶺群山之間的一個一個巨大無比的盆地型山谷。

末日當年，嬴川基地市在死亡中浴火重生，在龍巢的扶持之下，依託這個大山谷開枝散葉，建立了許多聚居地，構成了現在繁榮的川原基地市群。

但山谷之外，大片盆地內，無數屍海，一刻不停的入侵，仍然時刻讓谷內如坐針氈。

此時，谷內邊境最大的軍事基地，嬴川基地市第14區外，一片看不見邊際的綠色林海從東邊延伸到西邊，看不見盡頭，而城下的屍體，則鋪滿了地平線上的每一寸土地。

林海之中，不時有百千條粗壯的枝蔓延伸出來，將屍體困住，拖入幽深的林中，或是土地之下。

屍體之中，絕大多數都是膚色蒼白的喪屍，但也有不少人類混雜其中。

14區——這座軍事基地內部的有生力量，暫時已經半空。

防線堡壘上，五個氣質各不相同的人，或坐或站，瞭望著屍潮退去的遠方。

一個半頭白髮，身形微胖的男人眉眼愁苦。

“陣亡173人，受傷766人。受傷的人中，還不知道有多少會在一天之內變異。”

“誒！這片林海，能擋住的喪屍越來越少了。”

“107號的探索也失敗了。連外面的喪屍都沒能接近林海核心，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找到的。”

白髮男旁邊，全身纏滿布條作衣的光頭女人，目露嘲諷：

“嘁！我早就說了，指望林海，還不如準備好收縮防線，打求生之戰。”

“就算我讓林寐把奇點工坊都搬空，能守一兩座城了不起了吧？”

筆直站在最前方，瀕臨牆簷，穿著迷彩軍裝的壯漢反問：

“那你拿出人口轉移的方案了嗎？”

此言一出，剩下兩人也沒再說話。

布條女人冷然道：“比起由嬴川基地市議會花費巨大的人力，來主導整個谷地山林之間的人口大遷移，另一個方法才是最佳方案。”

開放嬴川市的關隘，設好關卡，讓其他聚集地放開準出政策。

然後，能跑多少，跑多快，遷徙路上能保多少條命，就讓他們自生自滅了。

但這種方案，沒人敢在剛才那位的面前說出來，布條女人也只是提了一嘴。

但壯漢這次，罕見地沒有就這個問題進行爭辯，反而說道。

“你錯了。”

“我想到了比那還要好的辦法。”

哦？

四人豎起耳朵。

“我們五個準備一下，帶人進入出城，尋找林海核心。”

“如果我們死了，就在那些副區長，副首領裡找，再死了，再在他們下面找。”

“把整個嬴川基地市生存和戰鬥能力最強的人，全部按梯隊做成探險隊，而不是每次都小家子氣地，用黃金、用糧食、用內城的名額讓民間的高手去賣命。”

白髮男人不以為然：“我們死了，嬴川崩潰的更快”

女人言簡意賅：“神經病。”

不說話的一男一女，繼續不說話。

壯漢大概早料到是這個結果，雙目含怒，但沒有發作，而是換了話題：

“有人告訴我，青田區的區邊界外面，多了不少守衛人員。”

女人打斷了他：

“你玩你的新制我們不反對，但不要再來干涉我的區域。”

“最近，內城五大區的人口流動越來越不平衡，都是你所謂新制的後果。”

壯漢皺眉：“嬴川既然有市議會，你們就不能擅自封鎖區域邊境，製造撕裂。人口的流動，都是他們自己雙腿跑出來的。市民不是奴隸而是自由民，諸位難道忘了？”

布條女人目光不善：“還是那句話，你玩你的新制，不要弄我頭上來。沒有拿好處的異能者，你幫我代管各級街道那麼多破事？沒有足夠的自由民，你來給我們運吃的喝的還有武器？”

壯漢冷哼一聲：“真要我來?”

四人都是悚然一驚，雙目微不可察地眯了眯。

白髮男人眯過之後，立刻便了表情，和藹地擺擺雙手：

“你這個虎崽子，基地市的法規，可有說區主不能加強自己區域內的防衛，沒有吧？”

“老百姓要用腳投票，我們自然沒得說，但跨區的有多少是普通的自由民，有多少犯了事兒的，藉助這個邊界逃離本區的行政執法？你曉得不？”

“別瞎扣我們帽子哈！”

被稱為虎崽子的壯漢深吸了一口氣，閉上嘴巴，不再言語。

老人的話語，拿到了蛇的七寸。

上半句說的是，合法，下班句說的是，合情。

但沒有統計資料的東西，全憑一張嘴東來西去，沒有爭辯的意義。

五人唯一達成的共識是，前線的情勢，不能公佈給民眾，甚至不能告訴親信之外的其他區政府行政者。

話題談完時，後撤的屍海大部分都已經退進了林海之中。

林海會捕殺它們，但最終，大多數喪屍仍然能夠安然離開，回到林海長城之外的茫茫喪屍國度中。

下一刻，壯漢徑直跳下了防線堡壘。

在四人，以及整條防線上所有傷殘士兵驚悚的眼神中，他迅速飛奔過戰場，而後不斷地深入、深入，已經幾乎要追趕上撤退的屍海尾浪。

很快，他就被倒卷而來的小股喪屍潮淹沒，並隨著它們進入了幽深的林海之中，不復蹤影。

防線處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略顯呆滯和焦急。

已經有隸屬於青田區的異能者，緊急組織了小隊，不顧生命安全下城追趕。

但混亂沒有持續太久，就看到一個深色的身影從林海中迅速奔跑回來。

湊近了看，手上還提著一個生出巨大長條形肉冠、色澤晶瑩的喪屍頭顱。

堡壘中計程車兵都認得它——這傢伙戰力不強，躲在前線後方，但偏偏很會動用迷惑性的幻言術，大戰時虛假排程，害死了不少兄弟姐妹，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它似乎發育得頗為高階，以至於非常情緒化，剛才跑路時故意落在最後，嘲諷著防線上的人類。

五位區主如果願意冒險，都有追上它的可能。

但最終動起來的，是實力只有中游的壯漢。

不過，在防線士兵的眼裡——無論他們來自哪一個區，屬於誰的統領——此時的壯漢就是最為強大耀眼的。

於是他們爆發了歡呼。

在歡呼聲中，四位區主神色各異，沉默不言。

……

紫源總部，如今整座城市，唯一能冠名“紫源”的核心區域。

隨著面積逐漸擴大，以及與遠古文明遺蹟、盤古地下基地等超級區域相互連通，總部整體的基礎設施層次再上一層樓。

雖然不可能如舊時代數千年積累、翻修、更新出的現代化城市那樣完備、完整，適宜人類居住，但更多的人期待著這裡的未來。

一個沒有鋼筋水泥，沒用化石能源，與舊時代的物質文明割裂開，卻同樣先進的神奇未來。

紫山市內被分了區劃，前進基地們不再被稱作“紫源第X區”，而是各有名稱

唯有總部，沒有名字，只是第0區，被市民們稱為基地市首府。

所有普通市民，都以獲得“首府永居證”為令人豔羨的榮譽。

而此刻，夏泰花園的首領鄭凡，正坐在市政廳大樓的行政官接待室內，略顯緊張。

理論上，他是來申領永久居留證書。

他希望用整個夏泰的投誠和併入，換自己和幾個親近的兄弟，喜歡的女人，一個良好的身份。

他覺得自己很果斷，非常果斷。

因為，事實上，紫源並沒有對其他營地趕盡殺絕。

一個月前，紫源展露一個又一個底牌，攻下了紫山市的兩位霸主勢力，那座跨江的巨大冰柱，被一道蠻肢構成的冰系能陣，維持在江心島中央，整個城市都可以看到這壯觀的人工雕塑。

對絕大多數人新市民來說，那是舊時代的鋼鐵技術難以帶來的震撼。

那之後，紫源以雷霆之勢將所有戰場打掃了乾淨。

吳雨負責平推反抗者，而傅州行坐鎮幕後，操心勞力，努力將所有動盪都穩穩地接在紫源這塊大盤之中。

他和俞玩都沒有想到，這個過程，比收復紫山的連天大戰還要令人疲憊。

因為那些被屍潮與戰火蓖了一遍又一遍的中小營地，在如今的局勢下，生存基本穩定了下來，竟然對紫源各區的存在開始心存牴觸。

如果要問這個世界上最毒的毒藥是什麼？

權力。

權力會先讓掌權者中毒，然後透過掌權者，讓被執掌的勢力慢性中毒，病入膏肓。

這些中小營地的首領並沒有意識到，紫源那麼大個勢力住在旁邊，這權力他想把持也把持不住。

於是，有些營地被動而和平地自然瓦解了，有些則踏入了強迫下層民眾留駐的血與火之中。

但紫山市現存的人口可能都不超過四萬，從任何角度，紫源都無法容忍這種草菅人命的行為。

所以最終，為了權力，某些人昏頭腦漲到失去了生命。

短短一個月時間，城市之內大大小小，各種利益集團的糾葛，反叛，民眾運動的錯綜複雜，都被傅州行用恐怖的精力，透過派遣到各個營地的行政官員和士兵，細緻地一一瓦解。

最終，整個紫山市江西江東，除了市一醫院、市三醫院、夏泰等五個人口規模已經不輸新華的大型營地尚且存在，所有的中小營地基本上一掃而空，全部就近併入了各個區塊之中。

因為清剿殘餘喪失的任務還遠未結束，這些區塊大體上仍然被空曠的街道隔開，但已經拉起了通商通行的“安全通道”。

所有區塊中，都由總部、原第一前進基地，和原新華士兵三股最大的兵力，混合在一起後進行鎮守。

夜校一座座開啟，融入紫源文化、經濟秩序的培訓熱火朝天，市民路上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了：

“上週你拿了幾個學分？”

紫源的一切都欣欣向榮，而鄭凡考慮到自己始終是地方的叛變者，因此想要及早求一個安穩的出路。

但他同時也心懷隱憂。

任何有歷史常識的人，據最最普遍的經驗都知道，

一個勢力一旦龐大起來，它所推行的那些美好秩序必然會不再純淨。

尤其是末世之下，人心裡的魔鬼已經釋放出來過一次，不可能回到過去。

但越是擔心，他越要儘早獲得身份，並且儘快憑藉能力往上爬。

他要保證，一旦魔鬼大行其道，自己可以擁有，選擇做或不做魔鬼的資格。

但關於投誠和永居證的事情，傅州行和他談了好久，最後告訴他，俞玩早就談過這件事。

俞玩竟然拒絕了他，也拒絕了夏泰的投誠！

其中發生了什麼，傅州行說他也不知道。

於是，鄭凡現在只能緊張地等待著俞玩這場演講的結束。

演講主題——公佈“心靈介面”政策。

“將我的能力當成一個搜尋器的話，所有的犯罪、所有虛假的動機都會無處遁形。”

“能力的使用將始終只由我來把關，終極權力不會向下方分散，所以不會導致管理層群體的壟斷性集權。”

“同時，心靈網路可以從下至上解決大量問題——當所有糾紛都有據可依、能夠尋到公允的責任人的時候，現代頑疾的官僚主義中，領導責任制造成的許多問題就可以被消弭掉，基層行政的和稀泥式管理也能減到最小。”

“而當一個政策要執行的時候，管理層不能也不用拍腦袋做決定，而是可以避免社會調查中的謊言，從各位那裡獲得足夠分量的態度。”

“水裡的石頭可以直接看清，不用再危險地摸著石頭過河。……”

講完猜想中的好處後，俞玩將曾經和洛小軍談過的，那簡單而又沉重的弊端也一一道來。

最後，正如第一獨裁的強勢，沒有開展公投，而是把選擇擺在全體市民面前，並給了他們三天的考慮機會。

半小時後，演講完後的一瞬間，整座紫源基地市爆發了無數激烈的討論聲，

而鄭凡也是震驚無比，聽得想要戳爆自己的耳朵。

技術革新，人們往往都能接受，因為技術對他們都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但整個社會形態的大革新，卻會像要了很多人的命一樣，掀起恐怖的動盪。

連他這種能夠成為一個大營地首領的，殺伐果斷，也不缺機靈想法的人，此刻腦海裡都是一片混沌。

該選擇哪一個？

啊不對，投誠不被接受，我好像連選都沒得選……

在苦笑之中，俞玩一身風塵僕僕，呼啦一下推門而入。

傅州行嚴肅道：“執政官，您準備好迎接結果了嗎？”

“心靈網路的技術用到社會管理上，很可能是潘多拉的魔盒。老話說水至清則無魚，它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誰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