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僵持了十天。
這十天之內，周行的心情，從第一天上半天的忐忑，到下半天的欣喜。
第二天、第三天，愈發胸有成竹。
然後發現新華開始憑空造營，便越來越焦躁，開始不斷動用在大西區的高度控制能力，封鎖營地的資源來源。
但紫江之上，那工程奇蹟一般的冰橋始終被完好地維持著，就是不消散。
橋體被移到了江水更南面，不會再受到遠端襲擊的騷擾，也不再需要蠻肢Ⅵ型的保護，便能不斷起到運送物資的作用。
於是紫源的營地越來越穩固，完全沒有“臨時”性的跡象。
他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派出異能兵團，進行一次強衝，正面把那營地雛形沖掉。
或者派兵過橋，入侵東區，來一個圍魏救趙。
但是宇宙牝與亡靈深海的兩人一再勸說他拖延行動，併發誓紫源絕對找不到魔靈心災的破解方法。
只要拖延半個多月，他們就可以完成技術升級，將心災的能量場擴張到全西區。
到時候，不廢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紫源那個，全靠裝備，以普通人為主的兵團！
……
時間轉眼又過三天。
俞玩看著研究部，從試驗樣品到實驗資料，從理論假設到嚴密的體系，從液體罐中被分離的細胞到相對完整的小零件。
終於，明文境極度疲憊地傳出了萬分振奮的訊息。
俞玩睡眼惺忪，穿著睡衣就沖天而起，星空圖案的褲子差點被掛在路過的樹枝上。
放在俞玩面前的，已經是江月明手製的完成態試用品。
那是一個大敞口的，U型的，類似骨傳導耳機的東西。
只不過，在它的機身U型內側，有著大量極其細小的孔洞，仔細看的話，每個孔洞中都有灰白色的，長度不超過一毫米的觸鬚，伸出了機身，彷彿未知生物的絨毛。
仔細看的話，無可避免，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但那些灰白色的東西，是正兒八經的神經觸鬚。
這玩意兒，被研究部命名為神經接駁器。
俞玩一下就想起來，這是當初明文境瘋狂時，用三個收割者進行死亡實驗，想要研發出來的那個技術。
“感謝蕭靖遠的技術分享，執政官，有機會，一定要救他出來！沒有冷士，神經接駁器至少還要一兩年才能問世”
“神經接駁器本身的作用，是讓普通人類可以用自己的身體，直連異變工程的產物，從而在更精細的層面上操縱他們，極大提升戰鬥的靈活性，戰士的獨立性。”
聽到明文境這麼說，研究員們有人露出鼓舞的眼神，也有人突然奇怪地驚慌起來。
高鴻正瞬間意識到這句話的政治敏感性，趕忙打圓場道：“這樣，戰士將能夠以更靈活的方式，去實現執政官您和吳部長的指揮。”
俞玩失笑擺手：“改改你們思維裡的老毛病。獨立性沒什麼不好的。沒有個體獨立性，連能執行艱難任務的強大單兵都培養不出來。”
“但是這和心靈狂化者有什麼關係？”
眾研究員對視一眼，其中，在基因科學之外，對腦科學興趣最大、研究最深的崔躍博士站上前來。
他黑眼圈快掛到顴骨了，仍舊溫聲細語、堅定地說道：
“因為這個接駁器中，我們預置的是心橋異能。”
“執政官，透過對大量狂化者的研究，我們發現這種群體控制類的心靈異能，是蟲巢模式的。母蟲，也就是狂化的能量場，在宿主狂化者的意識中種下能量種子，當狂化者位於場中，便受到持續逼壓。”
“他們的潛意識中，獸性的、本我的、遵循原始慾望的部分急劇膨脹，但又受到能量場一些基本指令的制約，就形成了只攻擊敵人”
“但這種能量場它只對普通人下手——因為就算是心靈系異能，也會受到其他異能能量波動的影響。狂化這種精細的異能效果，更容易失去平衡，影響不了異能者。”
“而普通人，他們即便脫離了能量場，如果沒有外力幫忙，也很難戰勝狂化能量，意識只會隨著時間徹底破碎，最終徹底變成沒有屍變的‘喪屍’。”
“歹毒之極！”
這個聯想能力過於豐富的研究員隨口罵了一句。
“但是，如果能有性質相似的心靈系異能能量場——而且必須是與狂化能量這種，刺激大腦邊緣系統等原始皮層，喚醒高度獸性的能量，在性質上完全相左的能量場，直接大規模衝擊，就可以毀滅能量平衡。”
“同時，也可以大規模地毀滅瘋人潮中的狂化能量！”
俞玩眼睛一亮。
為了保護這個科學家分享成果的喜悅，他按捺住讓崔躍說重點的急迫心情，說道：
“該怎麼做？”
“啟用前額葉！”
崔躍斬釘截鐵道：
“用神經接駁器，連線上正常人的大腦，然後啟動心橋異能，將正常人的理智狀態所形成的大規模理智浪潮，向瘋人潮那邊進行引導，一舉沖垮他們！”
俞玩一愣，瞬間露出一絲擔憂。
“正常人？要形成沖垮那種規模能量場的話，需要多少正常人？”
“理論上講，最好是數量超過兩倍的，不過縮減到七八成也不是不行……彈性比較大，無非是衝擊多久的問題。”
“啊？”
俞玩少見地失態了一下。
七八成……
新華那邊，遭到狂化的普通人數量，怎麼著也得有個半萬的樣子。
那麼，最好就是有一萬人同時連線神經接駁器，並使用心橋……
最次，也要三四千人一起……
整個紫源總部也才一萬人口。
加上東部城區裡的，或許會多上好幾倍，但目前還沒有完成人口統計。
如果所有生產線騰空，轉換，生產這一萬臺接駁器，再加上運輸時間，最多兩天倒是可以搞定。
但是用神經接駁器裡的心橋異能，是否需要訓練，需要的話，這麼多人分批次，要訓練多久？
最大的問題還不是這個。
接駁器接駁身體時，需要的是與機身連為一體。
讓千百條灰白色的纖細神經索插入腦子欸！
紫源的廣大普通市民，能接受這種看起來邪惡而恐怖的方法的，有多少人？
糧食物資的交換，或許是一種方法。
但那將是巨大的一筆消耗！
有必要時，恐怕只能用行政命令，強制執行了……
至於欺騙民眾，想都不用想。
這種事情根本瞞不住，而且受到欺騙的人，無法獲得清晰明確的訓練或其他指令，如何能執行好這個任務？
外形這一點，骨傳導耳機的形狀，已經做到了足夠好，很難再改得多麼人畜無害了。
那麼就只剩下宣傳了。
與禮屍祭那次，也許殊途同歸。
俞玩越來越感到，真正的新時代，並不是技術的新時代，而是面對世界時，觀念的新時代。
他心裡感嘆了一番，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這玩意兒風險如何？”
“據我所知，人類的自我意識、自控力等理性相關的心理功能，也就是極大可能由前額葉總領的那一部分，在整個腦容量，在心靈的強度上，可是遠遠不如潛意識強大的！”
“在舊時代，最好最賣座的東西，一定首先是應和潛意識中，屬於本我層次的那些基礎慾望的商品。”
“毀滅本能也好，食慾性慾也好，這些可比理智強大太多了！”
崔躍一愣，露出驚訝的表情，趕緊點了點頭：
“您居然跟我們擔心到一塊兒去了！如果您加入研究部，一定很快就能成為我們的得力助手！”
高鴻正有些無助地捂住了自己臉：
前面有一個明文境沒有敏感性，這位更是重量級……
俞玩很少聽到別人正面直白的誇獎，略顯靦腆地笑了一下，而崔躍什麼都沒有意識到，自顧自說著：
“理論上，狂化的能量場不可能做得到調動全部的潛意識，去對抗人類的理性。而且狂化者有時還有意識，您還能將其救出，本身就說明了狂化的程度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一旦有針鋒相對的能量，破除它應該不是難事。”
“而且，就算有所不妥，直接摘下頭盔，就會防止反向侵害。這一點，我們已經拿老明試過了。”
試過了？
明文境笑道：“因為我有心靈類異能嘛，就試了一下。憑我一個人，完全撼動不了那個能量場，但是無論我怎麼進攻，它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擊的行為。”
“僅有的，被動產生的心靈震盪，我也沒有用搖魂，摘掉頭盔就行。”
“狂化能量沒有追溯到物質世界的能力！”
“等等等等！”
俞玩突然抓住了一個敏感點。
“你怎麼試的？”
“我沒有收到過你離開基地的申請書誒？”
“難道！”
“bingo！”
明文境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也同樣興奮，仍舊不失嚴謹道：
“由子系統鑄造的心靈接駁器，它和你的連結，可以跨越一整個紫山市的距離！”
“你在瘋人潮附近救人的時候，身在狂化能量場中，我戴上接駁器，可以直接透過你撞擊那裡的能量場！”
“而且這個距離，目前還沒有看到極限！”
俞玩急迫地問道：“不受能量爆發干擾嗎？不像傳音器那樣？”
要知道，傳音器調製好的音波，理論上也能在空氣中傳個一兩公里的。
但無處不在的各種異能量，將傳音異能量攪和得一團亂麻，只在幾百米距離內不會失真。
看到明文境點頭，俞玩意識到：
心靈接駁其的存在意味著，紫源或許可以迎來，在紫山市內部完全同步、不受干擾、傳遞距離覆蓋全市的通訊系統！
命令及時傳達，資訊及時同步，這將是紫源實時控制整座紫山市的基礎之基礎！
“真是意外之喜啊。”俞玩不在意形象地齜牙微笑道。
“那個……我們又跑偏了吧……”崔躍舉手，強行拉回話題。
俞玩收斂了笑容，對他點點頭。
心裡想的是：“跑偏者對跑偏敏感，果然術業有專攻！”
崔躍一臉嚴肅道：“剛才說的，接駁器沒有什麼危險，確實如此。但並不意味著沒有副作用。”
“老明畢竟是異能者，我們找老明保駕護航，用研究助理再試了一次。”
“我們發現，如果進攻時，受到狂化能量場的被動振盪，普通人還是會產生明顯的疲憊、短促的一次性的頭痛等問題。”
“雖然都是應激性的，不會留下任何傷勢。”
“但最糟糕的是，還會看到恐怖的幻想。都是些原始血腥的東西。”
他說回了俞玩先前擔憂過的那個問題，眉頭緊蹙
“有這些副作用的存在，我們恐怕很難召集到大幾千的平民做志願兵哦……”
俞玩沉默了一會兒，帶走了影印的報告檔案，決定找傅州行商量商量。
商量的結果是，還是得公告，招募志願者。
其他方法，都有不利於紫源秩序推廣的反作用。
不能因為要救人，就忽視了基地長期而無形的損失。
……
但第二天，當俞玩帶著崔躍再次來到市政廳時，卻遠遠就看見了一群人，堵在一層大門之前。
人群中，有一個穿著大紅短T的中年男子，操著一口東北口音，不斷請求衛兵讓他們進去，說是要見最高行執政官。
看見紅T男子，崔躍臉色猛地一變。
俞玩何等敏銳，立馬問道：“和你有關？”
崔躍尷尬地點了點頭。
人群圍在市政廳面前，就算他對政治再不敏感，也不能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他哭喪著臉道：“那是我鄰居。”
“雖然研究部也提供單人住宿，但畢竟沒城裡那些人味兒。我還是經常會回城裡的家的。”
“一來二去就熟了，聊天也沒少聊。他也喜歡打聽一些異變工程的事情，很多研究我都說了！”
看到俞玩眼神越來越凌厲，他趕忙解釋
“但是！但是！在保密條例裡面那些尖端研究專案的技術內容，我絕對沒有提過！”
“這…接駁器這個專案，至少在技術目標，還有應用方法上，沒進保密條例啊。”
他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