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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 章 “同學,幫我撿一下橡皮擦。”

“同學,幫我撿一下橡皮擦。”

01

高三教學樓,不是極致的安靜,就是極致的喧鬧。

上下樓梯堵得水洩不通,有人往上,有人往下,咒罵,驚呼,此起彼伏。

林桑被擠在半道,前進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撐住牆壁,將筆袋緊緊抱在懷裡。

“高三同學請注意,高三同學請注意,距離第一次月考第一場考試還有五分鐘,請還未進入考場的同學抓緊時間。”

“高三同學請注意,高三同學請注意,距離第一次月考……”

廣播男聲突兀地響起,在整個校園裡迴盪。

“上樓的同學貼著牆壁走,下樓的靠著樓梯扶手走,不要堵在中間。”

有人不耐說了這麼一句,頓時整個樓道安靜下來,人群被自動分成兩股不過是短短三秒的事情。

而那個聲音,就響在林桑身後,她不禁往後瞟了一眼。

男生,高個,寬鬆校服罩著,眉目淡然。

開考前三分鐘,林桑到達考場,照著准考證號找到位置,才剛坐下,那個高瘦的身影從教室門口走進來,腳步生風,三兩步從她面前經過時,帶起她額前劉海飄動。

清冽乾淨的味道,撲面而來,在她鼻端滯留。

隨之,身後椅凳挪動,在地板上劃拉出聲音,並不噪耳。

他在她後座。

好巧。

“同學們,現在開始發試卷。”

監考老師的聲音將林桑的思緒拉回,她坐直了身子。

第一場語文,試卷被分成了三張,教室裡試卷翻動的嘩啦聲音持續了兩分多鐘。

林桑接過試卷往後傳時,微微往後傾,並未回頭,只揚起手。

那只有一秒鐘的貼近,他的呼吸似乎都拂在她耳後,有些癢。

最後的答題卡,只到林桑那裡便沒了。

她只好轉身敲敲他的桌面,輕聲細語:“沒答題卡了。”

他塗准考證號的手一頓,抬眸。

清澈,深邃,像深海里的星星。

對視的那一瞬間,林桑的心不可抑制地顫了一下。

“沒了嗎?”

“嗯。”林桑眼神晃了晃。

“好,謝謝。”

“嗯。”

回身,寫名字的時候,嘴角上揚,心情莫名好。

考試開始,唰唰書寫的響動爭先恐後,吸氣聲,咳嗽聲,自言自語,抱怨……組成一個不足夠說安靜的考場。

窗外,烈日當空,對面的高二樓,有男老師戴著小蜜蜂激情講著複雜的物理公式。

高三,說快不快,就這樣悄然而至。

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林桑寫完了作文。

第一次月考,出卷老師來了個下馬威,光閱讀題她就有好幾個糾結不定。

檢查完一遍,仔仔細細用鉛筆塗答題卡,才剛塗完最後一個,後背突地被什麼東西抵了一下,讓林桑條件反射性地挺直了腰板。

安靜幾秒。

“同學,幫我撿一下橡皮擦。”身後的人聲音壓得很低很輕。

橡皮擦?

“在哪?”林桑往後靠,聲音細如蚊吶。

“你桌邊。”

低頭,黑乎乎的一塊就安靜躺在地上。

瞟了一眼講臺上的老師,林桑彎腰,手疾眼快一把撈起橡皮擦,側身朝他攤開手掌心。

冰涼的觸感在掌心劃過,他的指尖撓了一下林桑的掌心,讓她發癢。

“謝謝。”

他第二次跟她說謝謝。

可是這簡單的兩個字,怎麼會讓林桑的心怦怦跳呢?

他說“謝謝”的時候,有笑嗎?

眼睛裡……會有星星嗎?

世界彷彿沉寂下來,林桑只聽得見後座他用力擦試卷,然後掃橡皮泥屑的聲音。

後背發僵,林桑壓根不敢像平時一樣駝背。

考場上的同學們還在爭分奪秒,監考老師看了一眼手錶,溫聲提醒:“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五分鐘。”

話音落地,林桑聽見身後那人低聲說了句“臥槽”,翻動試卷的嘩啦聲格外清晰。

隨後,有東西“咕咚”一聲落地,滾到她腳邊。

一塊橡皮擦,白色的。

環顧四周,沒人有異動。

咦?誰的?

剛才那聲音似乎是從身後傳來的,是他的嗎?

他有兩塊橡皮擦?

……要不要……幫他撿?

可是他又沒叫她。

林桑咬著筆頭,視線不時掃過那塊在地上的可憐兮兮的東西。

撿是不撿?

唉……

“叮鈴鈴”,考試結束鈴聲響起。

老師收走了試卷,所有人都往外面走,或懊惱,或嘆息,或展露笑顏。

林桑撿起橡皮,剛打算還問後桌,卻不見人影。

他人已經走了,桌面乾乾淨淨,連橡皮泥屑都沒有殘留一絲。

白色橡皮擦孤零零躺在她掌心。

翻個面,黑色墨水乾透,上面字跡遒勁瀟灑。

“高三(7)班,陳域。”

02

橡皮擦骨碌碌落地的那一瞬間,林桑的心裡似乎也有什麼砸下,“咕咚”一聲,墜入心間,盪漾出粼粼水光。

她摩挲著白色的橡皮擦,他的名字印在上面。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卻令她心動不已。

眼前一遍遍閃過他的臉,微卷的發,高高的鼻樑,顏色淺淡的唇。最絕的是他的眼睛,幽深如潭,攫人心魄。

還有他的聲音,清潤,低醇,就算說“臥槽”的時候,都有一種魔力,讓她覺得莫名好聽。

荒唐,好荒唐,她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喜歡上一個男生。

埋頭藏進臂彎,將橡皮擦緊緊攥住,林桑嗚咽出聲。

“桑桑,你怎麼了?耳根這麼紅。”

“嗨呀,沒事,這次試卷真的好難,我連作文都沒寫完。”

“連林桑都沒考好,那我豈不是要完蛋?”

“你別信她,她上次說自已考得一坨屎,結果照樣拿了全班第一。”

“哼,騙子。”

“小騙子林桑。”

林桑仍舊埋著,嗓音軟軟:“我才沒有。”

高三(7)班,在二樓最邊上,換作以前,林桑是絕對不會經過那裡的。

校園廣播在放著《喜歡你》,節奏輕快,男孩們聲線清澈甜蜜,像夏日的冰鎮可樂。

林桑在七班門口探頭探腦,正是午飯時間,教室裡寥寥幾人,第一排還有人趴在桌子上睡覺。

沒看見他。

不死心,她輕輕敲了下門:“請問,陶然在嗎?”

第一排有個腦袋倏地抬起來,嚇了她一跳。

被人吵醒煩躁,他皺著眉頭,語氣也不好:“不在。”

林桑怔在門口,眨了眨眼睛。

啊嘞,是他欸。

剛剛睡醒,他眼睛還眯著,髮絲凌亂,有一撮呆毛調皮地豎起來,整個人透著慵懶。

好可愛,像狗狗。

啊呸,怎麼能說他是狗呢?

不過,他的脾氣……

“抱歉,打擾了。”林桑連忙道歉,臉唰地漲紅,話說完一溜煙跑了。

“欸?”男生驟然睜開眼睛,望著女孩慌忙跑開的背影有些懵。

林桑面紅耳赤地跑回班上,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他真的在七班,那應該是真的叫陳域吧?

只是,他剛剛好凶哦,躁鬱地說“不在”的時候,像一隻暴躁得要咬人的大型犬。

唉,算遼,誰讓自已喜歡他呢。

發脾氣也挺帥的。

嗚嗚嗚是不是沒救了啊,怎麼心裡一直在冒泡泡捏。

晚上的時候,陶然來找林桑。

“說吧,找我什麼事?”

林桑趴在桌面上,“沒事啊,就想找你聊聊天。”

“呸,這都第三年了,你算算你來找我的次數兩隻手數得過來嗎?”

“哎呀。”林桑踢她一腿。

“到底什麼事?”

林桑支支吾吾,瞥了眼周圍,附在陶然耳邊。

“臥槽!你喜歡我們班……唔!”嘴被捂住了,林桑衝她擠眉弄眼,示意她不要聲張。

陶然比了個OK林桑才放開她。

“臥槽,你居然喜歡陳域啊。”陶然拉近她,語氣揶揄。

林桑坦然承認:“昂。”

“你倆怎麼認識的?從實招來。”她一副吃瓜表情。

“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林桑拿起一本書翻了翻,不知怎的有些酸澀。

“喲,單戀,可以啊你林桑,出息了。”

“你別幸災樂禍啦。”林桑將書扔在陶然身上。

“那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陶然敲林桑一記腦瓜崩:“你不追他嗎?”

“追?追個屁。”林桑撅嘴。

“也是,都高三了,哪有什麼時間管情情愛愛啊,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連考試都應付不過來呢。”

是啊,高三了呢。

十點半,外頭走廊裡前桌還在問地理老師問題,數學總是考墊底的李進步抓耳撓腮跟軌跡方程死磕著,連平時班裡的搗蛋鬼們都安分了不少。

這是水深火熱的高三,林桑瞅瞅手裡皺巴巴的語文小冊子,嘆息一聲。

哪有時間管別人呢。

03

可是,他好像無處不在啊。

倒完垃圾和同桌回來的時候,能看見他在二樓懶散倚著防護欄和同學閒聊,眼尾微揚,眼底鋪滿細碎的笑意,唇角挑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笑得像璀璨的太陽。

週一升國旗,隔著好幾個班,他站在班級最後面,身形挺拔,長身如玉,是人群中最鶴立雞群的存在。

偶爾去辦公室,總能撞見他們班語文老師數落他,他也不答腔,就站在那嘻嘻嘻地笑。

就連一個拐角都能碰見他,撞進他懷裡。

或許,他們以前也見過嗎?

林桑撐著腦袋想。

誒,不會的,他這麼好看,以前見過的話她一定會有印象啊,怎麼可能錯過這樣一個寶藏。

“你真覺得他帥嗎?”陶然咬著冰棒問她。

“帥啊,超級超級帥。”林桑笑著說,兩腿晃盪晃盪。

“我咋不覺得。”

“他不帥?”林桑歪頭。

“那你說說他哪裡帥。”

“個字高啊,瘦。”

“還有呢?”

“白,鼻子很挺,嗯……”林桑腦海裡浮現他的臉,“劍眉星目。”

“喲,不愧是語文年級狀元,劍眉星目都出來了,文化人。”陶然笑話她。

林桑甜甜地笑,頰邊梨渦凹陷:“嘿嘿嘿。”

“你別這樣笑,像個墜入愛河的大傻子。”她腦袋被戳了一下。

林桑:“哼。”

“不過他性格有點怪。”陶然啃完一根冰棒,將木棒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

“哪裡怪?”

“你說他冷淡疏離吧,他又有幾個玩得好的朋友,你說他陽光開朗吧,他有時候又不愛搭理人,拽拽的樣子。”

“說他懶散吧,升旗宣誓的時候站得比誰都直。”

“這個人,琢磨不透。”

林桑見陶然一本正經分析的樣子,忍不住扯住她的手腕:“你咋這麼瞭解他?你不會也暗戀他吧?完了,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人,接下來就應該反目成仇了……”

“哎呀,你說什麼呢。”陶然拍她的頭,“誰稀罕啊,就你這個傻子喜歡他。”

“我不是傻子!”林桑痛得嘴巴一撅,“他才不怪,他這叫危險又迷人。”

“咦惹,你沒救了林桑,你本來就笨,現在喜歡上一個人智商都沒下限了。”

“陶然!”

“哎,哎你別推我呀……”

校園大道上學生三兩結伴,廣播歌聲隨風飄到每一個角落,兩個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打打鬧鬧,頭頂樹葉茂盛,遮住灼人的光線。

難得的喘息時間。

“誒,別打了,你暗戀物件來了。”

“啊?哪?哪裡?”林桑止住動作,結巴著四處張望。

“那那那,從小賣部出來了。”陶然指了指。

“真的耶,我頭髮亂不亂?還有我的衣領,摺好了沒?”林桑迅速瞅了瞅自已今天的打扮。

“哎哎哎,他剛剛往這裡看了一眼欸。”陶然有些激動,“他是不是在看你?”

林桑撥了撥劉海,端正坐著,見陳域手裡晃著一瓶可樂,目不斜視地走過。

“你眼瞎了吧,他沒看啊。”

“沒有嗎?”

“幸虧他沒看,我已經兩天沒洗頭了,劉海都油了。”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林桑才塌下肩膀恢復原形。“不過他臉上怎麼貼著一個創可貼啊。”

“打架了吧。”

“啊?”

“你以為他是什麼正直的三好學生?他啊,三不五時臉上就添點傷。怎麼,大跌眼鏡?幻想的美好形象破滅了?”

“才不呢!”林桑拔高音量,“我只是怕他受傷會疼。”

“咦惹,林桑,你中毒了吧?這麼噁心的話都能說出來,嘔。”

“……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背單詞了。”

04

夜風微涼。

林桑沒想到會撞見陳域打架鬥毆的現場。

她去書店買資料後有些晚了,想抄小道回家,哪知才拐彎,眼前就出現一大幫人。

“喲,陳域,這不會就是你找的幫手吧?”一個頭發染成黃毛的男生手裡夾煙,穿隔壁學校的校服,嘴角吊著痞笑,“找女生當幫手,你還是不是男人?”

林桑下意識看向黃毛對面的少年。他還穿著一中校服,只不過外套被捆在勁瘦的腰上,褲腿挽起,露出腳踝。昏昧的路燈下,他的側臉隱匿在黑暗中,剛毅冷漠。

他聽到黃毛的話,偏過頭來,視線觸到林桑的臉,眉頭蹙起。

“走。”嗓音緊繃,不帶任何溫度。

林桑定在原地。

他……是叫她走嗎?

可是……

林桑嚥了下口水,抓緊書包肩帶。

陳域孤身一人,而對面,起碼有十幾個,個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樣子。

他要一個人跟他們打嗎?

會不會被打死啊?

“小妹妹,你與其在這裡看他捱打,不如回去再找兩個靠譜的幫手幫他,也省得別人說我以多欺少,壞了我在道上的名聲。”黃毛吸了口煙,後退靠在牆上,“我們就在這裡等著,等你叫來幫手我們再痛快打一場。”

找幫手?

“快走。”沒等林桑在腦海裡搜尋可以打架的人選,陳域再次開口,這次明顯是不耐煩了,雙眸銳利 。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陳域,看著……有些讓人害怕。

林桑果斷選擇聽他的話,抓著書包肩帶返身跑了。

……

五分鐘後,小巷裡響起警笛聲。

“你媽的陳域,你竟然報警!”

“算你狠!”

混混們迅速逃竄,很快一個人影都見不著。

“你報的警?”陳域望向巷子口的姑娘。

“昂,他讓我去找幫手的,我就找了警察叔叔啊。”

她喜歡歪頭,小貓般懵懂無辜。圓圓的眼睛,又像小鹿清澈。總覺得她像某種可愛的小動物。

陳域垂眸輕笑。

05

秋風乍起,無情掃落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飄飄灑灑鋪滿一地。

第二次月考如約而至。

林桑早早地找到考場,可是直到四門考完,她都沒在同一個考場遇見陳域。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點。

林桑抬頭望向二樓時,再不見他背靠欄杆懶怠笑的模樣;課間跑操隔著半個操場,他的身姿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去七班找陶然,餘光裡他總是不在。

“陳域?他啊,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自從上次打架之後,他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發奮圖強,天天往辦公室跑。”陶然說。

儘管林桑再三提醒自已,不要去過多關注他,可是,心,它好像不聽啊。

邁入辦公室時,林桑攥緊了手中的紅筆。

“陳域,你看看你寫的作文,全篇水字數,還走題……”

七班語文老師嗓門真的大,尤其是訓人的時候,像是要跟人吵架。

林桑面無表情地走到一個辦公桌前,翻開上面批改過的試卷登記成績。

“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仔細仔細,你這個默寫都能給我錯我也是服了……”

那邊陳域還在挨批,三個人在場,兩個沉默無言。

頭頂燈光傾瀉而下,將林桑的身影壓在桌面上。她機械地翻開一張又一張試卷,將上面紅色的批改數字抄在成績登記表上。

沒人注意到她微微顫抖的筆和怦怦作亂的心跳。

“你還看別人?人家林桑考年級第一,你考九十。”

咚。

乍然聽到自已的名字,林桑不由停下動作,茫然地往那邊看,卻直直撞上他赤裸的目光。

一秒,兩秒,三秒。

嘭,有什麼在心底炸開。

他手裡拿著一張試卷,站立成松,妥妥一副乖乖挨批評的標準姿勢。校服衣領折得整整齊齊,拉鍊沒拉到頂,裡面白色T恤露出一個角。頭髮似乎很久沒剪,有些遮眼睛,可他直白的眼神沒被遮擋半分,就這樣猝不及防落入林桑眼底。

來不及整理表情,只見他啟唇,唇角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哦。”

“哦什麼哦,我真是懷疑你是不是在跟我作對,數學能考一百三,語文卻次次在及格線蹦噠……”

後面的話林桑沒能聽清,因為耳邊響起的是她自已的心跳聲,震耳欲聾,讓她懷疑下一秒就要被人聽了去。

好沒出息,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啊。

世界安靜下來的時候,屋裡只剩下兩個人。

他就在她側邊,餘光就能瞥見。

走廊裡有人走過,還在討論斷臂維納斯的黃金分割比例。

“由已知條件得出c+d=a,設維納斯身高為h,即a+b=h……得出h在169.89到178.22之間,所以選B。”男生滔滔不絕。

“等一下等一下,你這裡跳了一步吧?”女生似乎還迷糊著。

“哎呀你笨死了,叫你認真聽啦,總是盯著我臉看有什麼用?”

“……”

隔著一道牆,外面男生數落著女生,可是言語中卻沒有一絲不耐。

餘光裡他疏懶靠在辦公桌旁,修長手指撥弄桌面上一盆綠植的葉子。

真好啊。

林桑覺得真好,心裡甜滋滋的。

“笑什麼?”那人突然轉向她發問。

“啊?”林桑握住筆的手停頓,小心翼翼地望向他,視線閃躲。

他拉直身子,隨手將試卷扔在一邊,邁著長腿向她走來。

林桑不禁屏住呼吸。

他……他走過來了欸……

“在笑我?嗯?”

“沒……沒有……”林桑話都說不利索,眼睜睜看他靠得越來越近,想要站起來卻被摁住了肩膀定在坐椅上。

他傾身,身上的氣息無孔不入困住她。

是跟那天一樣冷冽的味道。

可是他在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一整片星海。

他哼笑一聲,伸長手臂奪走被她壓住的成績登記本,修長骨感的手指劃過一個個名字,最後定格。

“一百三十七。”他輕聲念,隨後似笑非笑,“學霸啊。”

林桑不敢動,好近的距離,近到抬眸就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下次不許考這麼高,知道嗎?”他似是威脅。

“為……為什麼?”

“因為你考這麼高就顯得我很差勁,要捱罵的。”他扯著唇,沒看她。

這是什麼邏輯?

他考不好所以希望她考差一點嗎?

怎麼……壞壞的。

“可是,我最差只能考一百二啊。”幫不了你。

他被噎了一下,“你在炫耀?”

“沒沒沒……沒有。”林桑連忙擺手,耳朵燒紅。

……

抱著試卷腳步不穩地往外走時,林桑趔趄了一下,她慌忙扶住門,聽見身後男生低低地笑,玩味,愉悅。

她跟兔子似地跑了。

06

張嘉佳在他的書《擺渡人》裡寫道:“有些喜歡,就是麥田裡曾降臨過的風,只有當事人明瞭,而這世界假裝沒發生。”

林桑喜歡陳域,風知道嗎?

白色橡皮擦被她珍視地用盒子裝起來,藏在桌兜最裡面,就像藏著她的少女心事。

上面的字跡被人撫過不知道多少次,已有些模糊不清。

可那名字卻清晰烙印在她心底,無論想起多少遍都怦然心動。

不還給他了。

他都把她的心虜走了,搶他一個橡皮擦不過分吧?

第三次月考,語文卷子發下來,林桑突然想到他說的話。

“下次不許考這麼高。”

“對不起哦。”她在心裡對他說抱歉。

一場考試下來,林桑的腦細胞快被耗盡了。

好難的卷子,一定是戴眼鏡的語文年級組長出的。

不知道他做得怎麼樣。

有沒有氣惱地摔筆?

應該又要捱罵了吧?

下午場考英語,林桑趁中午吃完飯還有時間,拿上單詞本在走廊裡背單詞。

南方的冬天姍姍來遲,太陽烘得人心裡也暖洋洋的。

從a字母打頭的開始背,正背到一半,那個人的聲音驟然響起。

“你們班還整了張目標大學表啊?”

林桑脊背一僵。

不用回頭,一定是他。

緣份這東西,真是邪門。你費勁心思找他,他總也不見,你不抱期望,他卻突兀而至。

“affection,affection……a……”林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鎮定地繼續背。

“林桑……B大。哇,厲害。”

“……”單詞卡在嘴邊出不來了。

他怎麼一眼就看到了自已呢?

“affection,affection……喜……喜……”林桑磕磕絆絆,心緒全然被打亂。

“喜愛,鍾愛,愛情。”耳畔陌生的氣息靠近。

偏頭,他的臉近在咫尺。

!!

他……他什麼時候到她旁邊的?

林桑慌亂地往後一跳,手中的冊子落地。

“學霸,認真背哦。”他笑聲低沉,眼尾微挑。

……

林桑暈暈乎乎地手捧著單詞本,心跳震耳欲聾。

再次低頭,那個單詞……好像和其它所有單詞不一樣了。

“affection,喜愛,鍾愛,愛情。”

她反反覆覆地念著。

“喜愛。”

“鍾愛。”

略停頓,連呼吸都放輕。

——“愛情。”

07

陳域,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第一次見面時,林桑覺得他像春風,溫潤,和煦,拂在臉上很舒服。可是越注意他,越覺得他骨子裡有些痞壞,散逸。打架,威脅她,逗她,壞壞的,像夏日烈陽,燦爛,灼人心。

可是無論他是哪一面的,林桑都好喜歡他啊。

在繁忙的高三里,哪怕遠遠看他一眼,都覺得是一種饋贈。

黑白的試卷被塗抹上色彩,教室最前面的日曆每天被撕下一頁,越來越薄,高三開學那天剪短的頭髮已經及腰,洗頭髮成為了日常煩惱。

三百天,兩百天,一百天。

風走了又來,天黑了又白,時間,說快又不快。

班裡的氣氛愈來愈緊繃,所有人都埋頭苦學著,連去食堂吃飯的短短路程都會捧上一本錯題本。

大家都在爭分奪秒,笑和哭,苦與甜,交織成彩色的高三生活。

第一次模擬考那天,下著瓢潑大雨,窗戶玻璃上雨滴顆顆下墜,匯成一小股水流。

透過朦朧的雨幕,孤立的樹木被風雨摧殘著搖搖晃晃。

連心都好似被淋溼。

林桑嘆息著,拇指摩擦著手中的白色橡皮擦。

聽陶然說,陳域前幾天被表白了。

藏在心底的男孩被人發現,林桑欣喜又酸澀。

他那樣一個閃閃發光的少年,的確就應該被愛啊。

可是……可是……還是很難過。

直到這一刻,林桑才意識到,自已是一個自私又自卑的人。

想佔為已有,卻不敢踏出一步,連被拒絕的後果都承受不了。

想一直喜歡他,可是又要做好隨時抽離的準備,好讓自已不至於遍體鱗傷。

在暗戀這首歌裡,林桑最會的,是打退堂鼓。

這樣一個怯懦的自已,怎麼配得上肆意坦蕩的他呢?

大雨越下越大,風折斷樹枝,殘骸隨風翻卷,最終狼狽落地。

一切從一塊橡皮擦開始,那麼,就以它作為落幕吧。

將所有的暗戀心思都用它擦掉。

再見。

她在心底默唸,最後撫摸上面的名字。

“同學,你能往後移一點嗎?”

這個聲音……

倉皇抬頭,那張在心底描摹過無數次的臉,就這樣闖入視線。

他淋了雨,髮絲還在滴水,水滴恰好落在橡皮擦上,暈染他的名字。

“嗒”,心裡落了一顆名叫陳域的雨滴,掀起驚濤駭浪。

林桑木然移動桌子,腦子亂成一團。

怎麼會……他坐她前面……

怎麼會,一秒鐘前才下定決心結束這一場暗戀的,他卻又猝不及防出現在自已面前。

“謝謝。”他露出一個隨性的笑,視線掠過她手中的橡皮擦,怔了片刻,笑意擴大。

林桑手掌迅速翻轉,將橡皮擦嚴嚴實實蓋住,心虛得結結巴巴:“沒……沒關係。”

幸好他沒再說什麼,移開凳子坐下,留給她一個圓潤的後腦勺。

林桑卻沒法平靜下來。

他……他看見了嗎?他的橡皮擦……上面還有他的字跡,他的名字。

他認出來了吧?不然為什麼要笑?

好像看穿了一切的樣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辦怎麼辦?還給他嗎?

那不就更將自已的心思袒露無遺了嗎?

既然知道是他的東西,還藏了那麼久,一直不還給人家。這不是小偷那絕對就是心思不單純啊!

完了完了……完了……

林桑在心裡哀嚎著,如坐針氈。

離開考還有五分鐘,監考老師在點試卷,陸陸續續還有同學進來,帶進潮溼的水汽。

陳域淋得很溼,校服溼了一半,雨水順著他的衣角往下淌,墜在水泥地上。

但他脊背挺直,彷彿不覺得冷。

窗戶還在被斜雨拍打,在沙沙聲中,林桑終於平心靜氣。

就……勇敢一次……好不好?

他現在,就在眼前啊,一觸手就能碰到。

不用在夢裡喊他,不用隔著人海找他。

反正他好像也猜到了。

攤開掌心,這塊半年來承載著她暗戀心事的橡皮擦靜靜躺著,它好像也在凝視她,鼓舞她。

去吧,去告白吧。

在這肅穆的考場之上,林桑握著筆,一筆一劃地在橡皮擦反面寫上她的心意,莊重又心悸。

寫完後,她深深地呼了口氣。

心跳聲似乎要破胸而出,她輕輕地,把握好力道,把橡皮擦往前推了一下。

“咚”,落地,往前翻滾幾下,精準停在他桌子旁邊。

學著他當初的樣子,用筆戳了戳他後背。

明顯看到他僵了一秒,隨後轉過臉來。

不是……他直接轉頭……看著他的臉林桑又生出了退卻的念頭。

“怎麼了?”他眼神清澈,聲音不帶情緒。

不能投降,不能投降啊,已經走了兩步了。

“同……同學,你的橡皮擦掉地上了。”林桑在桌底下掐了一把自已的大腿。

“嗯?”他疑惑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桌腿邊一塊四四方方的白色橡皮擦乖乖躺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林桑的錯覺,他好像愣了兩秒才遲疑去撿。

“是你的。”林桑迫不及待強調,臉發燙,“上面有字。”

說完她就埋下了頭,等待著他的回應。

可是沒有,直到監考老師開始發試卷他都沒有回應她,哪怕是拒絕的話。

傳試卷的時候他也是手往後一揚,林桑連他的臉都看不見。

沒看見嗎?

還是……這就算無聲的拒絕?

林桑不禁溼了眼眶,渾身如墜冰窟。

這就是被喜歡的人拒絕的滋味嗎?

儘管預料到了,但是,真的疼。

她強忍住溼意,咬緊牙關,吸著鼻子在試卷上寫自已的名字。

“真冷。”林桑欲蓋彌彰地說。

最後的答題卡,她提前伸出手接,卻接了個空。

陳域半個身子往她那邊傾,將答題卡放在她桌面上,“橡皮擦。”

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林桑看見他發紅的耳根,還有水光熠熠的眼眸,裡頭像兜著一整個浩瀚宇宙。

他說完後就立刻轉回去,摸了摸耳朵。

林桑掀開答題卡,白色的東西隱藏在底下。

迷濛拿起,翻轉,娟秀的字跡下面又添了一行,令她一看心頭那隻小鹿就撒歡似的跑起來。

林桑:“你想考哪所大學?”

他卻答非所問——

“喜歡你。”

08

那塊橡皮擦是我故意掉的。

——陳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