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一聽到有親戚朋友在國外工作,第一印象是在國外過著高薪悠閒的日子,白領精英拿著公文包穿梭於華爾街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之間,到處都是商機掙錢的地方,但是大家很難想象到,其實不管是國內或者國外,各個階層的人都有,各種工作都應該有人做,大家都是社會中的螺絲釘,也需要付出同樣,甚至比在國內還要多的努力才能生存,或者是付出更多的辛勞,只為讓國內的家人生活得更好。如果不是為了生活,誰願意背井離鄉謀求生存,事實上,國外的“月亮”沒有國內的圓。
“昨晚放在碼頭上沒有用完的槽鋼全部被偷了,損失好幾萬吶……”一進辦公室朱慄就聽到林友賢在工位上看著電腦嘆氣。
唐格里朗的治安向來令人堪憂,前段時間陸陸續續有槽鋼、鋼筋或是連線裝置的電纜被偷。據說是碼頭附近的居民,一到凌晨就有作案團伙就在海邊盯梢,趁現場保安不注意就開著小船,爬上碼頭偷東西,因為鋼鐵太重,先扔進海里,然後再找機會穿著潛水服潛入海里撈起來賣掉,他們以偷盜為生。在唐格里朗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碼頭根本沒有條件管控 ,即使小偷被抓到了,警察局裡也不過是兩三天就刑滿釋放,所以附近的小偷越發猖獗,最令人詫異的是,能在隔壁居民樓門口堆著被偷去的物料。中國人在印尼人的地盤做生意,一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整個園區都是業主管控,張明遠也將碼頭的治安問題跟業主方反饋了,讓聯絡園區使用的保安公司,增派人手看守,奈何園區的保安價格太高,而且條件十分苛刻,所以就聯絡Ani的勞務公司增派了4個員工充當保安,價格適中,而且可以在偷盜高發的時間段保安也可以值守。原本已經安分了一段時間,但是最近又開始活躍起來了,不免讓幾個領導焦頭爛額。
石文韜是分管現場安全的,偷盜事件自然也是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我回頭把Ani叫過來把情況問清楚,按道理四個人巡邏已經完全能覆蓋整個現場了,但是還是事故頻發,保安監守自盜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所有勞務簽訂都是商務部牽頭的,陳皓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我讓朱慄把合同發給我們,按章辦事,這樣也能給他們一些警告,可能做事會更加認真積極。”
張明遠扶額表示:“這件事情儘早解決,我們這次損失還不小。”
雖然跟Ani的關係不錯,但是保安招聘的時候合同條款是朱慄負責編寫的,合同條款裡面很清楚地寫道一條:In any event there shall be any incidental losses srising due to the negligence of the security guards on duty in the project site,Party A shall reserve the right to claim for such costs and/or losses from Party B and to deduct any money due or to become due to the Party B(在任何情況下,如果因專案現場值班保安的疏忽而造成任何附帶損失,甲方有權向乙方索賠此類費用和/或損失,並有權扣除任何應付或即將應付給乙方的款項),作為商務人員的第一反應是看合同邊界條款,因為涉及到處罰的話一般會在當月的工資裡面扣除,需要商務人員與當事人溝通及談判,李俊輝走後,這些事情就全部交給了朱慄,朱慄必須第一時間找尋談判的有利條件,這是她的工作。
這時,Ani也滿面愁容地走進朱慄辦公室,嘟囔著嘴,依舊用著帶著濃濃咖哩味的中文口音聲情並茂地說道:“嗚嗚嗚~女兒,昨天小偷又來偷鐵了。”
林友賢和王曉楠紛紛向Ani看過來,林友賢還故意嚇唬Ani說道:“Ani,你完了,現場丟了很多鐵啊。”說的時候還用手比劃了一下,表示很多的意思。Ani剛想要反駁和抱怨的時候,朱慄馬上打斷了Ani。對著林友賢說道:“賢哥,你跟分包核對一下丟失的數量,並讓他們簽字,因為我們跟分包的合同裡面有保護現場材料條款的,材料的丟失他們也有責任,待會兒陳總一定會問起,你到時候報上去,後面如果有處罰的話我們也好根據數量酌情處理。”
朱慄知道保安工資就沒有多少,當初聘用的時候就是因為園區保安工資太高才被迫選擇他們的,處罰對於他們微薄的工資來說,就是九牛一毛。當下主要任務是找到問題,然後解決問題,其次才是處罰的事宜。
“Ani,calm down,ok?dont worry.現在我們需要解決問題,找出原因,你說一下現在保安值守有沒有偷懶,不盡職盡責,或是……有什麼困難。”
Ani卻將朱慄的話理解錯了,以為朱慄在責怪他們的保安沒有好好工作才導致的,瞬間激動起來了,拿出手機,翻出昨天晚上他們現場拍的照片,語無倫次地解釋昨晚的情況,朱慄被她的印尼口音繞得頭昏腦脹,但是能理解到她表達的訴求:1、專案部合同上僱的保安只有四個,但是他們為了現場不出問題,Ani特地叫了他的弟弟每天去現場盯著,相當於是五個人看守,保安絕對沒有問題;2、碼頭很大很長,而且上面晚上巡邏起來極不安全,尤其是下雨的時候保安連躲雨的地方都沒有,她很心疼她的工人;3、現場連燈都沒有提供給保安,還是她的公司自己提供的;4、現場的鋼鐵到處亂放,保安也看顧不過來,尤其是放在下橫樑上,在暗處更加巡查不到;5、如果專案部不想用他們的話,她可以不做這個生意的。朱慄還沒有去過碼頭上,不熟悉碼頭的情況,不好妄下論斷。
正好陳皓讓朱慄把合同發過去,並去一趟辦公室。朱慄將合同掃描件和重要邊界條款劃出來截圖發給陳皓。朱慄無奈地對Ani講到:“Mom,dont worry,but i Ithink you shall make some responsibility.”就起身去陳皓辦公室了。
陳皓辦公室沒有關門,朱慄直接走進去了。
“阿慄,坐,叫你來主要是這次鋼鐵被盜的事情,想聽聽你的看法。”
朱慄把剛剛Ani 的訴求表達了一遍後陳述自己的看法:“站在商務的角度來看的話,這次是可以根據合同適當地給他們一些懲罰的,小懲大誡以儆效尤,也能彌補我們一些損失,已經讓賢哥統計丟失的數量了,並讓分包簽字,因為按照合同的話分包也應該有保管材料的責任;另外根據Ani的訴求,為了保證我們的現場安全,我今天打算和Ani現場勘察一下,求證她的訴求,看看是否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現場情況,尤其是Ani提到的下雨天躲避的地方,以及分包對方槽鋼的位置是否可以讓他們注意。”
陳皓邊聽邊點頭表示肯定,朱慄果然聰明,處理得進退得到,關於處罰得事情就按照她的看法進行就行,下午跟張明遠再彙報一下即可,分包那邊,幾位領導會去溝通到位的。
下午,朱慄處理完手頭緊急的事情,穿上勞保鞋、工裝,帶上安全帽,拿上救生衣,便隨著Ani準備去碼頭檢視。朱慄之前去過18萬噸級碼頭,因為已經修建好引橋,可以直接開車上碼頭,但是10萬噸級的碼頭是在海上,必須得先乘小快艇靠近碼頭,現在正是日頭正盛的時候,十分鐘左右,焦陽夾雜著粘膩的海風,再加上笨重的安全帽,曬得朱慄滿頭大汗。抬頭看到一群身著橙紅色救生衣,白色安全帽的工人們正在碼頭上方各司其職,陽光刺得朱慄睜不開眼,汗水浸在眼睛裡生疼。碼頭距離海面有5米高左右,碼頭兩側都有用鋼筋簡易搭建的爬梯,爬梯90度垂直海面,緊貼著碼頭壁,Ani說平時大家就是透過這個爬梯上下碼頭,朱慄爬上去的時候,爬梯還晃動著,心裡一陣慌張,手掌還勒出了鏽跡斑斑的勒痕,但是Ani卻輕車熟路,她說這裡她已經上下無數次了。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朱慄才爬上碼頭,眼前的場景讓人難以置信。這是這群工人每天早出晚歸的地方,也是每個保安從下午六點到凌晨六點巡邏的地方啊。碼頭分為好幾個分段,段與段之間用簡易的小紅板搭建了簡易狹窄通道,還有好幾個分段都只紮了鋼筋,面層混凝土還未澆,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焊在混凝土裡的鋼筋,白天都得小心翼翼找縫隙走過,否則一不小心就被絆倒,Ani還指了指塔吊和發電機,連線的電纜是小偷的心頭號,鋼筋、槽鋼等物料在面層上堆著,也在下橫樑堆著,小偷如果在碼頭下搬運,是很難被發現的。
看到有女孩子在碼頭上來,屬實罕見,工人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眼光,後面分段過去實在困難,朱慄就問這些人是怎麼過去的,Ani攤手。
差不多巡視了一圈,朱慄和Ani回去,爬梯上來容易,反方向下去更加困難,朱慄顫顫巍巍,小心翼翼平穩下去,才長舒一口氣,但是手上的勒痕更深了。回程的時候張明遠、陸凌彪和陳皓髮現了朱慄,還向她招手。看著視線裡越來越小的人們,朱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後來透過幾位領導的決定,在保安本月工資中扣除原料採購一半的費用,Ani提的訴求,專案部也一一儘量滿足,碼頭也稍微平靜了一段時間。但是,那一天的朱慄……
碼頭上的中國工人大多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因為年輕人都不願意去現場工作,他們白天要在碼頭上幹活,爬上爬下,經受印尼毒辣的日光洗禮;而晚上,很多老人沒有娛樂生活,有一些覺得專案部的網路訊號比分包的好,就坐到朱慄宿舍的牆根底下,蹭網路刷抖音,給家人打電話;她也清楚地記得鄭達臉上因為戴口罩在現場工作,清晰可見的口罩黑白印記,但是作為工程部現場第一人,他又不得不每天最早到,最晚回,每次吃飯,基本都是他最後到;她也記得陸凌彪粗糙的手掌,發黃而且長滿了繭子,髒活累活總是衝在最前面,那是一個93年的人的手,他只比自己大一歲,但是那手就像常年在土地裡勞作的手一樣,令人心疼不已……再加上自己最近一段時間的生活體驗,生活遠不是風平浪靜,只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那些光亮裡的光鮮亮麗,只不過浮華迷人眼而已。回到國內他們只會侃侃而談印尼的留戀多麼物美價廉,香甜可口;印尼穆斯林男子可以娶四個老婆,太有趣了;印尼掙錢是國內的兩倍,可以買更多孩子喜歡的衣服、鞋子、玩具;老人、小孩會為這裡工作的人感到驕傲,因為他們覺得,國外的“月亮”更圓。
後來,張明遠叮囑朱慄,那裡不是女孩子該去的地方,攀爬太危險了,朱慄則笑著說,印尼十分艱苦,我還不是來了,我不怕。只是,吃飯的時候,看到陸凌彪正在給她剝桔子的手,心裡滿是心疼,但是她卻沒有更多的立場去關心。